第38章

陆章的声音缓缓带着她回到了那个夏天, 浮沉的飘动都变得缓慢。

她的生日?屠鹭眨了眨眼,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陆章道:“我可没忘。”

他勾着嘴角看她,声音不知不觉降低:“即使我把脑海中所有的知识都忘记, 我也不会忘记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

屠鹭没往心里去, 她从来都不相信这种假设的情话。但是看陆章逐渐靠近的脸, 还有精致的眉眼, 她的心脏无法不乱,暗道对方与其说这么多的情话,还不如把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扣子解开一两颗对她有用。

陆章对她最是了解, 看出了她眼中的游移,视线微垂, 接着道:

“我记得那一天晚上有些冷,我敲开了你家的窗户,把你从二楼接下来……借着路灯, 看见你穿了一件白裙子……”他缓缓抬眼,一如当初那个少年对她投来亮如白昼的目光。

从她纤细的脖颈、到尖细的下巴,再到饱满的双唇,最后定格在她微缩的瞳孔上,成年的陆章比少年的陆章更会掩藏心思, 但无论是哪个陆章, 面对屠鹭总会像是刺猬一样, 心甘情愿地露出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一点柔软:

“裙子上有一点暗花, 戴了银钻发卡, 穿了崭新的黑色的皮鞋, 被我从窗口抱出来的时候你母亲出来喝水, 你吓得差点把鞋丢了。”他嘴角噙着笑, 不紧不慢地说着, 仿佛那么遥远的事还历历在目,“当时抱着你的我就想,要是能把你变小直接偷走就好了。”

明明他只是在回忆,屠鹭却觉得他比说情话还要让人耳廓有些发热,她偏移了视线:“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那个意思,明明全程就只是双手插兜不说话。”

听到屠鹭能准确地接上他的话,就代表她也清楚地记得当初的事情。陆章抿下了嘴角的笑意,轻声道:“因为我当时在紧张。”

面对屠鹭的惊讶,他不紧不慢:“我怕在你十八岁的生日时候没有给你留下好印象,怕你不喜欢我的礼物,更怕戳破这一层关系,你会害怕真正的我……”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没发现我在亲你的时候……”他狭长的眼睛对上她:“其实我的手心都是汗。”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猛地把她送回那个微凉的夜。她拿着剩下的蛋糕摆在两人中间,重新许了个愿。他把从庙里求来的“高考顺利”的红绳系在她的手腕,明明是对科学知识如此痴迷的陆章,面对心爱的女孩也会像是无数信徒一样,虔诚地道:

“希望屠鹭万事顺利,金榜题名。”

他看着她,嘴角挂着笑,一字一顿。

屠鹭顿了一下,扔了蛋糕,猛地揽了上去。

他们接了一个比蛋糕还要甜的吻。

屠鹭的喉咙一动,早就消散的甜味似乎又反刍了回来,她看着陆章的眼睛,觉得嗓子里又像是含着一口火,刚想把对方拽过来,门被猛地敲响。

陆章嘴角挂着的志在必得的笑意顿时一僵。

屠鹭猛地回神,瞬间站了起来,只是她和陆章离得极近,这一站起空间不足差点一个栽仰,椅子在她身后传来刺耳的“吱呀”声。陆章即使拽住了她,免得她摔个屁股墩。

门外停了一下,更大的敲门声传来:“陆教授?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屠鹭:“……”是程晨这个傻X!

陆章向来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脸色变了,他握着屠鹭的手,眉眼晦暗。

他微微一用力,反倒让她缓过神,瞬间甩开了他的手。待大脑中的热度退下去后仔细一回想哪里不知道陆章的套路,这家伙又是回忆杀又是美男计,不就是想激她上去吃他这一口“肉”。幸好程晨来了,要不然她就中招了。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整理了一下领口,咳了一声:“我现在很忙没心情过生日。况且到时候你也不一定找得到我,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屠鹭。”

屠鹭转头,陆章坐在阳光里,一双长眸微亮,他勾着嘴角道:

“下个月就是杭城的龙灯节和香城的烟火大会。如果你不想过生日的话,我可不可以带你去。”

屠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声音如常:“我都不想去,我很忙。”

陆章脸上看不出明显情绪,他点了一下头:“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思。”

屠鹭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

待屠鹭出了门,陆章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脑海中苍老的声音道:“下个月你还有重要的实验要做,没有时间去杭城或者香城。”

陆章垂着的眸子渐渐被某种幽暗取代,他一笑:“你以为我真想去吗?”

杭城、a城、香城,这三个城市是古老与创新结合得最完美的代表。他清晰地记着在与屠鹭视频里她身后的栏杆,只有这三个城市才有这个风格。屠鹭既然不在a城,那么就必然在剩下两个城市之一。

【你在试探她?】系统很快反应过来。

陆章没说话。半晌闭上了眼。

他对屠鹭知之甚深,即使对方面无表情,毫无反常反应,但每一点气息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前几天,屠鹭一定是去了香城。

联想到她最近的种种躲闪以及逃避,他不得不怀疑,除了工作之外,是否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人也和她一起去了香城?又或者,在香城有什么人值得她隐藏踪迹?

想到这里,他本就晦暗的眉眼更加深沉,胸口似乎翻涌着无尽的冰冷以及炙火,翻腾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响,一阵噼里啪啦之后程晨咳了一声再度敲响门:

“陆教授,李主任让我给您送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

陆章缓缓抬眼,缓缓勾出一个微笑:“进来。”

屠鹭开门,正巧看到程晨抬起手要敲门。

程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紧闭的门,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又是愤怒又是嫌恶地看着她:

“屠鹭,原来你……”

话音未落,屠鹭拽着他的领子向下一薅,膝盖一提直接顶上了他的肚子。她这一招是萧靳言教的,全程没有收敛力气,程晨那个大的一个人被顶成了虾米,一声痛呼还没等冲出口就被被屠鹭捂在嘴里狠狠地掼在地上:

“我不管你脑补了什么,我告诉你那都是……真的。”

程晨正准备挣扎,闻言猛地瞪大了眼。

屠鹭一笑:“怎么样?满意了吗?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是不是很得意?”

程晨在她的手下急促地呼吸着,目光闪烁,屠鹭道:“不过你对别人说别人也不会相信。反倒认为你是因为嫉妒我学习比你好,被陆章欣赏所以怀揣恨意造谣我。”

程晨瞳孔一缩,屠鹭冷漠地道:“这就是失败的下场。全校都知道你数学竞赛输给了我,如今连成绩也不如我,打架更不如我。程晨,输了就是输了,用带偏见的眼光看一个赢了你的人只会证明你更没用。”

视线移到他手上那些无用的资料上,想到什么无趣地放开了他:“算了,教训你这种赢不过别人就会用旁门左道甚至诋毁的傻X只会脏了我的手。下次我可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了。”

说完,她嫌弃地在他身上抹了抹手,转身就走。

程晨躺在地上好半晌才缓过劲来,他踉跄地站起来看着屠鹭的背影,涌上来的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愤,又或者是什么别的说不上来的东西。

他不服输,还是敲响了房门。

门内,陆章转过头,脸上还是挂着和煦的微笑。

莫名的,程晨打了一个哆嗦。

…………

程晨又闹笑话了。听说这次是因为拿错了会议文件,又当着所有领导的面答不上来陆章提出的问题,让a大又丢了一次面子。李元华彻底对这个得意学生没了辙,训斥对方一番后彻底绝了让其参加接下来计划的心思。

三天后,屠鹭这才知道陆章来a大到底是在卖什么药。原来他是代表b大和a大进行深入合作,准备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各派三名交流生去往对方的学校。

作为第一批出去的交流生,学校势必会大力扶持,因此这三个学生的未来肯定不能小觑。

按照成绩与各项荣誉综合对比,本来应该有程晨的名额,但李元华给抹除了。学习名列前茅的王昊算上一个,再加上一个喜欢参加多项文化活动,拿奖拿到手软的女生,就只剩下一个名额。

这个名额,按成绩该给屠鹭。

但是老师顾忌她总是请假,且因为网红的身份有点争议,因此还在考虑。

如果排除她,剩下的就是学习和荣誉都比较平衡的向薇了。

听学校这么通知,屠鹭这才知道陆章打什么主意。这只老狐狸是看她总是神出鬼没,于是就想把她叼回窝边严加看管。

她当然不能“狼入狐口”,只是还没等拒绝,有人自动找上门来了。

这一次不是坐在车里,而是离学校不远的餐厅里。

“白先生。”屠鹭先叫。

不知为何,上一次屠鹭这么称呼白仲英有些不适应,而这一次他只是抖了抖眉毛:“你和我不用这么生疏。”

屠鹭客气一笑。

白仲英看着屠鹭与记忆中屠淑越来越相似的面孔,喉咙梗了梗。每一次见到她的脸都要被提醒一次她是屠淑与别人生的野种的事实,本来最近他忙于白家的生意心思淡了,但此次却因为某些事不得不找她。

“鹭鹭啊……”他把茶点推过去:“最近工作怎么样?化妆挣的钱够你花吗?”

屠鹭道:“够。谢谢白先生关心。”

白仲英一笑,指尖缓缓一搓:“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屠鹭道:“很好。”

不是“还好”是“很好”,对于自己努力得来的成绩屠鹭从来都不自谦。

看样子白仲英对她这两个字有些不赞同,想说什么,似乎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先喝了一杯茶水压了一下,半晌道:“鹭鹭,你这么久都没有和白家联系,是不是快把白家给忘了。”

屠鹭一顿:“没有,那毕竟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白仲英一看她脸色微变,顿时有了底。他放下茶杯,缓缓直起身板:“我也觉得你不会这么忘本。”他咳了一声:“毕竟你之前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白家的东西……”

屠鹭看了他一眼,他把剩下的几个字咽了回去。

其实这么说也不尽然。当初屠淑嫁给他的时候虽然还没有从大学毕业,但屠淑是靠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名牌大学,经商头脑不可小觑。在公司里是他的左右手,那几年公司蒸蒸日上,最起码屠淑有不小的功劳。

换算成金钱也抵屠鹭这几年的吃喝了,更何况屠鹭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白家在奢侈品上也没损失多少。他这么说也就是仗着屠淑对他的背叛屠鹭心里的亏欠罢了。

“总之……无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你在我心里还是白家的好孩子。”

屠鹭道:“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白仲英试探地开口:“听说你们学校和b大最近有一个交流活动?”

屠鹭点了一下头:“是,一共有三个名额。我还在被考虑范围之内。”

白仲英扬了一下下巴:“那你跟老师说,把你的名额退了吧。”

屠鹭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面色如常:“为什么?我想知道理由。”

白仲英拧了一下眉,似乎觉得她的质问很麻烦:“理由就是……你现在的成绩根本够不上那个指标,占一个位置浪费时间又费心力,折腾那个东西干嘛?”

屠鹭道:“以我的成绩成为交流生绰绰有余,老师卡我是因为我经常请假。”

“那真的是你的成绩?”白仲英下意识地问。

话音一落,白仲英就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勉强地补充:“以前你在家的时候也不怎么学习,猛地名列前茅还让我有点、有点不适应。”

屠鹭听出了不对劲,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猛地被人揪了一下,细微地疼。她捏着杯子道:“当然是我自己的成绩,如果我作弊的话以a大的能力早就把我揪出来了。”

白仲英讪讪地擦了一下汗。

“那倒是我误会了。”

屠鹭将点心推了回去,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您找我就只是为了这点事?”眸光一转:“恐怕没那么简单。我想想……如果我退出这次竞争,那么直接受益的人就是……向薇?”

白仲英脸色微变:“你扯她干什么?和她没关系。我这不是怕你这成绩有问题这、这才来提醒你吗。”

屠鹭不听他狡辩,自顾自地分析:“可是你和向薇无亲无故,为什么要替她出头?难道是……因为程晨的请求?”

白仲英微微松了一口气,顺水推舟:“是、是。程家那小子求我的。”

屠鹭一笑:“程晨会为了向薇求您我相信,但您会为了程晨找我谈判,我可不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她眯着眼看向白仲英,白仲英地喉结一动,恼羞道:“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我是你父亲,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想让你干什么你就绝对不能做!被我养了二十多年,现在让你退了一个名额你就推三阻四,甚至怀疑我。屠鹭,我对你太失望了。”

屠鹭深深地看着他,好久都没有说话。

午夜梦回,她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要是能回到白家呢?

毕竟那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如果白仲英要认回她呢?

毕竟没有血缘但有二十多年的感情。

只是每次面对白仲英,看着对方隐藏在眼里的嫌恶,她开始明悟,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没有失望就没有绝望。

她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白鹭,现在的她有事业,有亲人,有伙伴,有朋友,即使没有亲生的父亲,她也从不妄想。她是全新的屠鹭。何必去奢求那一点镜中月水中花。

只是这么想着,面对白仲英每次都带着目的的看望,心中不是没有波动。从失望,到疲惫,甚至生出可笑。

从包里掏出银行卡,她缓缓推过去。

白仲英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屠鹭道:“本打算等手头宽裕了再给您的。但一看您这么着急,我就先给您吧——这是这么多年我在白家的花销,扣除我母亲创造的经济价值,我觉得这个数字很合理。”

白仲英惊讶地看着她。

屠鹭一笑:“您放心,我现在也是一个商人。多一分我不会花,少一分您也不满意。我相信您会接受这个价格,从今以后,咱们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听屠鹭这么说,白仲英突然生出巨大的惊慌来,却也有一种被看穿一切都恼羞:“屠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难道想要忘恩负义吗?”

屠鹭看着银行卡:“我这不就是在报恩吗?”她一笑:“既然您的感情可以用对我的要求衡量,我当然也可以用金钱衡量。”

说着,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白先生。咱们的见面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白仲英眼睁睁地看着屠鹭走出去,心里既慌乱又愤怒,刚想说什么,向海棠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那头,向海棠小心翼翼地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白仲英有些尴尬,说屠鹭太不听话拒绝了他。

向海棠顿了一下,带着叹气:“也许是还对白家有怨气吧,孩子还小,不懂得感恩,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白仲英心里熨帖了很多。向海棠又劝了他一阵,小声道:“屠鹭到底不是白家的孩子,和咱们生分是早晚的事,你也别太生气。晚上回来让薇薇给你熬点汤喝,这事就先放下吧。”

向薇这几天住进了白家别墅,比她母亲还要懂事体贴,让白仲英真找到了当年养女儿的乐趣,虽然他也怎么经常回家。但他认为成功的男人就该这样,每天在家和一群女人腻在一起简直窝囊。

白仲英舒坦了一些,把桌上的银行卡拿起来,道:“正好,她不是想要定制的裙子吗?我给她买一套。”

出了餐厅,系统道:【把钱给白仲英,宿主所剩无几了。】

屠鹭道:“我还有那个女星和别的单子,能顶一阵。”

钱在她这里永远都是问题,屠鹭债多不愁早就麻木了。把钱还给白仲英,她也算是少了一点心理负担。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白仲英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来找她,难道真的是因为程晨求到对方头上?

她不怎么信。

给陆章打电话的时候,陆章也提起这件事。白仲英利用亲戚关系想让他把向薇提前录取,但他拒绝了。看他这个“表舅”不好用,又转头去运作学校,也被学校拒绝了。

碰壁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她的头上。

屠鹭更加迷惑,只是一个国内交流生名额,又不是国外名流大学,有必要那么看重吗?

除非……比起名额,打败她更让人值得在意。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到远远而来的一行人,其中向薇走在中间。她今天反常地穿了一件红裙,长发披散,耳垂上的珍珠耳坠熠熠生辉。

屠鹭猛地眯起眼,即使被搓成□□她也认得,那对耳坠是她母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