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伴随着焦虑的学生家长们,伸长了脖子,一块儿拥挤在寒风中。

“阿——嚏!”

张幼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跺了跺脚。叹了口气。

……这几天光顾着熊孩子们,没想到自己倒先是冻感冒了。

头牌放过,张幼双和许许多多家长一样,如潮水般往前拥挤了过去。

奈何身高太矮,悲催得只能踮起脚尖努力蹦跶。

就在她还在努力蹦跶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温和的,忍俊不禁的嗓音响起。

“娘。”

张幼双循着声儿回过头,又惊又喜:“猫猫?!你出来了?!”

少年快步走上前。

多亏她注意营养膳食搭配,张猫猫的个头蹿得飞快,却又少年弱质青涩的风流。

还没等她问考得怎么样,张衍弯了弯唇角,倒是先笑开了,“娘,我被县老爷当堂取中了。”

张幼双: “!!”

虽然她相信猫猫能考中,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是吗?!这、这可真是……太好了!!”

张衍乖巧地将脑袋伸了过去。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揉了揉,吸了个爽,兴高采烈地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紧跟着张衍,又有几个明道斋的学生走了出来。

“先生!”这是喜滋滋的祝保才。

“先生。”这是王希礼,少年微微颔首,但那双凤目里也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张幼双笑眯眯:“诶都出来了?”

“先生!”少年们脸上喜气洋洋的,争先凑到她面前,七嘴八舌道,“县老爷当堂取中我了!”

“先生猜的题果然都中了!”

“县老爷还问了先生是谁!”

当然也有没赶上赵敏博面试失落的。

“交卷交晚了,县老爷不看了。”

其他人安慰道:“这也正常。”

“不,”少年挠挠头,“我觉得县老爷他神色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说起来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梦到好一轮红日当头砸了下来!就砸我怀里了!”

“哈哈哈哈这回肯定你考中了!”

“美得你的!”

人群中有没考好的,失魂落魄以至于痛哭流涕的,还有自认为考得不错,满面红光的,可谓是人世百态。

明道斋的学生们表现得都很不错,令张幼双很是欣慰,松了口气,大手一挥,豪爽道:“考完了就过去了,先生带你们吃饭去。”

登时引起一片欢呼。

……

与此同时,越县某处民宅内。

一阵宛如黄鹂般清脆动听的说话声,一直传到了院内的香椿树下。

越县阳春班的班主,看着面前的累得香汗淋漓的女孩们,紧绷的脸色稍微放缓了些。

“行了,练到现在了,歇歇吧。”

小玉仙笑嘻嘻地问:“班主,你说咱们练得怎么样啊?”

班主王胜秀笑了笑,难得赞许了一句,“不错。”

孟屏儿却还没歇息,依然在死磕那几个动作。

李三姐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杯茶,“都练了这么久了,歇一歇吧。”

女孩儿抬起明亮的杏眼,摇摇头,笑了一下,“不歇了,不歇了,过几天就要演了。”

不过还是接了李三姐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其实李三姐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们这些妓|女,靠出卖肉|体为生,吹拉弹唱是样样不会。

这回欣欣子先生能给她们演《镜花水月》的机会,包括孟屏儿、李三姐在内的都是十分感激的。

哪怕演的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也已然是满足了。

她们之中那嗓子不错的,能得唱两句的机会,而她们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也就是跑跑龙套。

她们倒无所谓的,就是到时候别拖累了阳春班。

孟屏儿有点儿忧心忡忡。

因为她们都是新人,生手,吴朋义吴老板花了大力气才请来阳春班的人来教他们。

阳春班的之所以肯来,主要也是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

再一个原因那便是阳春班虽也红过,但目下已然过气。

其实对于这出戏,王胜秀一开始根本就没抱多大期待。

主角虽还是他们阳春班的的台柱,但那些担任配角、龙套的绿杨里姑娘们根本就没演过戏!

不过有了唐舜梅和张幼双整天凑在一块儿,设计舞美、舞台效果,戏词剧本,渐渐地也半信半疑了。

放下茶杯,孟屏儿吐出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低声道:“今天就是县试的日子了,也不知张娘子的学生们考得都怎么样。”

大梁的县试由于只试一场,考完后几天就能发榜。

毕竟成绩还没出,大家也没敢怎么放肆,吃完饭讨论了几句之后就各自散开。

等到发榜那一天,祝保才特地起了个大早,胡乱抹了把脸,叼着包子就冲出了屋。

“娘!我去看榜了啊!”

何夏兰内心砰砰直跳,又急又怕,几乎拧成了个麻花,“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等母子俩好不容易赶到县衙门口,门口已经拥挤了不少读书人了,俱都在交头接耳,靠说话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祝保才定睛一看,隐约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王希礼?”他怔怔地。

许是不大习惯这人多热闹的场合,王希礼神情有点儿臭,看到他,倒也提步走了上来。

祝保才他是真没想到王希礼也会来看榜。

王希礼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强撑着冷哼了一声,略显刻薄的嘴唇一动,皱眉道:“我自己还用得着看?!县令当堂就取了的。我是来替你们看的!”

等待间隙,又遇上了几个明道斋的同窗,都是一样的紧张。

这古代的放榜又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衙门开了,几个书吏在吹吹打打的声音中,拿着红纸走了出来。

“嗡”地一声,人群顿时沸腾。

人人都往前挤,往前拥,挤得又是脱帽儿,又是掉鞋,又是怒目而视,又是破口大骂。

“怎么样?!看到了没?!”

“看到了!!我看到我名字了!!”看到的,或拊掌大笑,高兴得手舞足蹈,几乎快疯了。

那没看到自己姓名的,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砰砰直跳,不死心,两只眼睛摄住了红纸,一遍又一遍地找。

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终于面色灰败了下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怔怔地站在人群中暗自神伤,很快又被人群给挤了出去。

此时明道斋的学生们已经在红纸上找到好几个眼熟的名字了。

祝保才长手长脚,人高马大,也难得紧张得浑身发汗,不敢去看,捂住眼睛先从外圈看,一圈一圈找。

“怎么样?怎么样?”何夏兰着急地问,这可不同往日考九皋书院的时候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县试!

“娘!!”祝保才突然大吼了一声。

何夏兰吓了一大跳:“怎么样了!”

祝保才兴奋得几乎快蹦起来了,扬眉吐气,大叫道:“我考上了!!我被取中了!我过了!”

何夏兰激动得也大叫了一声。

母子俩兴奋地抱在了在一起。

何夏兰大喜过望,还没忘记张衍今天似乎没来,忙问道:“怎么样?看到衍儿的了么?”

祝保才两只眼睛摄住红纸,“在找呢!”

县试的榜单是圆圈式的,顺时针方向写,50一个圈,到后面剩下的不满50了,就加宽间距凑一个圈。

这回他从内圈直接开始找。

看到“张衍”名字的时候祝保才愣了一愣。

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没看错!

张衍这名字正在最内圈、最正中12点的位置,也就是通俗的“案首”!

“案首!!”祝保才立刻比自己中了案首还开心,狂奔出来,大笑道:“娘!衍儿是案首!!”

何夏兰也愣住了:“啊?”

“衍儿是案首!”祝保才与有荣焉,大声重申,“案首!第一名!”

何夏兰震惊地睁大了眼,结结巴巴直打舌花,“是、是案首?衍、衍儿是案首??”

王希礼也取中了,第一圈的位置,前二十。

接下来,两个人又紧紧地盯着红纸,一个一个找同窗的名字。

李郸也取中了。

明道斋这回应试的学生竟然都取中了,无一人落榜!

那厢,敬义斋的人也挤在人群中找。

沈溪越紧张得握紧了掌心,他理所当然地取中了,就在内圈,前五十。

“王希礼呢?”有人问。

“别吵!在找!”有人怒目。

“找到了!前二十——”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那人揉了揉眼睛,惊呼,“我没看错吧!张衍!”

“张衍怎么了?”同伴不耐烦。

“案首!张衍是案首!”

瞬间,敬义斋的人都傻了。

沈溪越也呆住了。

案首?张衍竟然是案首?

敬义斋的人愣归愣,很快又被耳畔的议论声吸引了注意。

“这张衍是谁?”

“怎么之前从未听闻?”

虽说案首落在了明道斋挺叫人不爽的,但少年嘛,迅速就整理好了情绪。

总归是九皋书院的,同一个书院,自然是要一致对外。

敬义斋的学生们,立刻就抛却了这点儿不爽,大笑道:

“九皋书院的,是我们书院的!”

杏子巷。

一大早,曹氏出来倒水的时候就听到了一片声的锣响。

她愣了一愣,忽地记起来。

今天似乎是县试出榜的日子?

来不及放盆子,忙抱着盆子拥过去看。

只看到一队穿着红的,喜气洋洋的人,吹吹打打地路过了杏子巷一路往前去了。

“发榜了?”

“这是去谁家呀?”有人好奇地问。

报喜的人笑道:“去张家!前面元宝巷子的张家。”

“张家?”

“案首出来了!就是那家的张衍!”

张衍!

杏子巷的众人“嘶”地倒吸了口气。

那报喜的人喜气洋洋的,又多讲了一句:“这报的还不止这一个喜呢!他家那位张娘子不是在九皋书院当先生么?”

“怎么地?”有人忙打断追问。

“她门下的学生,全都取中了!!”

这回杏子巷的众人是连嘶都嘶不出来了。

曹氏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报喜的人远去。

张幼双睡得迷迷糊糊间,是被外面的鼓乐吹打声给吵醒的。

一睁眼,张衍就端着一杯水坐到了她床边。

少年穿着件青色的直身,腰身纤细,乌发拢作个马尾,皮肤白皙,猫眼如水精琉璃般透彻温柔。

考完之后她也放松了,嗨了好几天,又因为县试当天在寒风中守了一天,这几天感冒,脑袋昏昏沉沉。

张衍嗓音轻轻的,像是怕扰了她睡眠似的:“时间还早,门窗我都关起来了,娘可要再睡一会儿?”

“不了,”张幼双胡乱揉了揉头发,接过张衍递过来的水,咕咚咚一口气喝完了,起床穿鞋,“今天是发榜的日子吧?走,我们看看去。”

她有自信猫猫他们都能考中,不过是名次的区别。

孰能料到,张幼双刚一推开门,报喜的,前来讨喜钱的人,如潮水般涌来。

……她是在做梦吗?这是怎么回事?!

“张衍!你是案首!”人群中十多个熟悉的嗓音高声喊道。

哗啦——

张幼双目瞪口呆地眼见那十多个熟悉的少年。

这十几个少年眨巴着眼睛,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争先恐后道:

“先生!我们取中了!我们都取中了!”闪闪发亮的眼睛,一副求表扬的表情。

何夏兰拨开人群,拽着祝保才走上来,又笑又是忍不住要掉眼泪:“来来来,快给你先生行礼。”

祝保才疼地大叫:“娘!我知道!我知道!耳朵要掉了!”

张衍也微微怔忪。

……他当真被取为了案首?

冬天的阳光总显得格外明媚,天光洒落。

报喜的人围着傻不拉几的母子俩,笑着涌上前说吉祥话。

那凑到她跟前的少年们也都个个,欣喜若狂,意气风发。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鼻尖浸润着初冬那股冰凉的寒意,这一口气直透如肺里,整个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有点儿骄傲,有点儿小嘚瑟地看着面前自己这一手栽培下来的“萝卜秧子”们。

冬萝卜终于到了成熟的季节。

那感觉就像是胸腔中一朵闪闪发亮的小火花,霎时间席卷了全身,烧得她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既取中了,还是头一名,那庆功宴是必须的。

张幼双她还是完全低估了门下这些熊孩子的折腾程度。

好不容易送走了报喜的人离去,十几个少年兴致勃勃地脱了靴,争先恐后地拥进了张家。

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好奇。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张先生家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