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为没有钱,也没有权,只能画饼,几乎相当于白嫖的白嫖怪,张幼双和吴朋义两人怀着敬仰的、萧瑟的、警惕的、焦虑的、各种复杂沉重的心绪,来到了据说是唐触触暂居的草庐。

只见一溜篱笆编篱为门,绕篱开辟出了见方的菜地,杂蔬错落。

往里走,越有亩许的水池,风来帘动池影,一院荷香,草庐不多,三间一字排开,轩窗竹榻,可以说是个归隐的好去处。

然而此时此刻,草庐内外却人潮如龙,车马拥塞堵在门口不得寸进。

时不时有几个管家打扮的人,领着抱着拜匣,抬着拜礼的小厮,站在门口一躬到底。

“唐先生!在下主人家是某某,闻先生来此,特地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拜会。”

“在下主人家是某某,敢问唐先生可在?”

“唐先生!在下主人家某某某,仰慕先生日久。”

好好的归隐之地,热闹得宛如菜市场门口。

外面这些人在门口叫了这么久,也没见里面的人出来。

张幼双心里一紧,她和吴朋义能见到这位巨巨的可能性貌似也微乎其微啊。

吴朋义面色也有点儿不好了,少年蹭蹭蹭赶紧拨开人群,往前两步,脱下了毡笠儿,也作了个揖。

“小人吴朋义,是越县伊洛书坊的,特来拜会先生,望先生不吝赏个薄面!”只可惜混杂在人群中,显得如此毫不起眼。

张幼双和吴朋义在宝晋堂外面看到的那一老一少也走入了人群中。

“小人是奉我宝晋堂主人之命前来,主人已在花椒楼设宴,请先生往花椒楼一晤!恳请先生赏个薄面。”

然而任凭外面的人是如何叫,里面的人就是稳如泰山。

鉴于身高略有点儿美妙,张幼双踮起脚尖,越过乌泱泱的人头往里看。

只看到门口一道竹帘垂下,门前置了一张竹榻,榻上躺着个一手持蒲扇,一手揽书在看的男人。

榻旁置一小桌,桌上摆着盘冰镇西瓜。

由于视线被阻碍,她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脚踝,和俊美的侧脸。

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衣着松松垮垮,十分居家。

看着看着,这位唐触触甚至还拿起桌上的冰镇西瓜咬了一口。

张幼双:……虽然不知道这位唐触触是个什么性格,但别人都在外面晒太阳,自己在屋里吃西瓜,实际上是个鬼畜吧!

如今已是盛夏,外面太阳炙烤着大地,见到这一幕,在场众人嘴角一抽,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擦了把汗。

张幼双福至心灵,试探着扭头问身边热得狂擦汗的仁兄。

这位仁兄貌似也是在太阳底下等久了,热得满头大汗,退回到人群外划水摸鱼,正好就站在了张幼双身边。

“唐相公就是这个性子么”

耳畔突然响起个清朗的嗓音,小厮微微一怔,扭脸一看,愣了一下。

竟然是个姑娘!

在这满目臭烘烘的男人堆里面,这姑娘尤为打眼,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皮肤白,两只瞳仁像水底的鹅卵石一般清澈动人,看着就让人心生一股清亮之意。

或许是因为身边站着个清秀佳人,又许是大热天的站在太阳底下同病相怜,这位小厮擦了把汗,忍不住大倒苦水。

“可不是么?”

张幼双试探着旁侧敲击:“唐触触……阿不,唐相公他很爱画么?”

对方奇怪地瞅了她一眼。

这算什么问题?唐舜梅不爱画画平常画什么画?

好好的姑娘,是本来脑子就有点儿问题还是被热傻了?

对上这位仁兄的目光,张幼双默默捂脸。

情何以堪啊!她这是什么傻逼问题。

人一触触能不爱画么?!

“……不,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对画画这件事儿尤为痴迷?”张幼双努力挽尊,整理着语句,“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

对面的小厮不知道突然间脑补了什么,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眼神里几许怜悯。

“是啊,可是这些招数我们都试过了。你就别白费心思了。

“喏。”他指了指怀里的拜匣,有了几分炫耀的心思,扬起声调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前朝乐山公的真迹!我家主人费尽心血才买来的!价值千金!”

小厮兄弟说着说着,瞬间又蔫吧了下来。

“可是再贵重如何,乐山公人也看不上!!这唐舜梅狂着呢!”

从交谈中,张幼双旁侧敲击地摸清楚了这位唐触触的性格。

这位唐触触行事有多狂放不羁呢?

因为泥轰(日本)的春宫画的好,就跑去泥轰学画春宫去了。也就是前半个月才回到了越县。

本子的春宫,这是老传统艺能了。明朝时经常有人吐槽情色本子画得太烂,不如泥轰的本子画得好的。

这位唐触触还曾经爆言,当世的画家没一个他看得上的!全天下,他就服那位俞尚书!

没错,就是那位俞峻俞巨巨。

唐触触这口无遮拦在几年前曾经给他招致过杀身之祸,当时梁武帝有一位宠妃想要邀请这位唐触触给自己画画,各种利诱不成就威逼了。

这位唐触触被带到殿内,二话没说,将这位宠妃画得十分“美丽动人”,脸上那些小缺点啊都没放过,细细画了出来。

气得宠妃嘤嘤嘤地跑去找梁武帝哭诉,梁武帝大怒要杀了他,结果被时任户部尚书的俞巨巨给拦了下来。

两个人或许因为此事有了些接触,之后,唐触触便张狂地放出话来,说这天下能入他眼的,唯俞危甫一人耳。

对方如此放荡不羁,能请这位触触来画画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不过张幼双却没泄气,不过来都来了,不拼一把就打道回府根本不符合她的性格,再说了,她还有那位不知名的巨巨给的玉佩。

许是被外面的动静吵得不耐烦了,青年男人翻了个身,挠了挠耳朵,拎着蒲扇的手一扬,一指。

两个垂髫的小童,打起竹帘,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两个小童唇红齿白,穿着红衣裳绿裤子,像是莲花童子,面容白净,口齿清晰地说:“我家先生说了,今日不接客,谁都不见。”

此话一出,人群“嗡”地一声,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各有意见。

或好声好气继续央求,或忿忿不平。

就在这闹哄哄,叫嚷嚷之中,一道清朗的嗓音,如同泉水淌过,水面风来,泠泠动人。

“在下张幼双,不知两位小兄弟,能否代在下向唐相公转达一句话?”

众人目光所至之处,张幼双分开人丛站了出来,双目灼灼,躬身一揖到底,抬起眼是,唇角带笑,如胜券在握,自信而富有朝气。

这一道笃定的嗓音响起,竹帘轻轻晃动了一下。

帘内的人掀起眼睫看了过去。

隔着隐隐绰绰的日光,帘外张幼双一揖到底:“虽然在下没有什么价值千金的拜礼,但在下绝对有相公感兴趣的东西。”

女的?感兴趣的东西?

唐舜梅眉梢一挑,突然就来了兴致。

那两个小童对视了一眼,正眼开口拒绝。

哗啦——

竹帘被人从里屋打起了,一个乌发凌乱,衣着邋里邋遢的青年男子,赤着双足走了出来,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正是唐触触无疑!

劈头盖脸地打断了两个小童的话,唐舜梅那双眼扫了一圈,落在了张幼双脸上,饶有兴趣地问:“你说有我感兴趣的东西?说来听听?”

咦?

这么快就出来了?

难道说因为这一堆大老爷们里就她一个姑娘?

于是,吴朋义等人在内,其他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张幼双脸上。当然也包括她旁边这位同病相怜的小厮兄弟。小厮目瞪口呆,似乎没想明白自己身边这位难兄难弟怎么就莽上去了。

他……他话还没说完呢。

“是画。”张幼双略一思忖,抬起眼,咬字清晰,确保她说的话能让唐触触听个清楚。

“或者说,是一些新的,绘画技巧。”

唐舜梅眉梢高高挑起: “你会画画?”

面前的女郎神采飞扬地笑起来:“不瞒相公,在下不才,学过两年。”

她从小就和家里的长辈学国画,后来想走艺考的,可惜被沈兰碧女士残忍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那位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厮,猛地合上了嘴巴,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身边儿的张幼双。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宝晋堂的管事愣了一下,竟然还能这样把人请出来?

管事他生意场上打滚摸爬久了,反应何其敏锐,见状,大脑飞快运转,心里迅速就有了计较。

将身边那读书人打扮的青年一扯,也忙躬身道:“唐相公!我身边这位也会画画!于画艺上也颇有所得!”

唐舜梅的目光果然不出所料地落在了那青年身上。

很快,就有其他人跟风而动。

此情此景,张幼双嘴角一抽,却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大家都是打工仔,为了能得唐触触的青睐可算是豁出去了。

“你。”

唐舜梅笃定地看着那青年说,又转过身看向了张幼双。

“还有你。”

指着陆陆续续站出来的人说。

“还有你、你、你。”

男人嘴角扬起个看好戏的弧度,抱胸挑眉说:

“既然你们都会画画?要不,你们比比看?”

虽然瞬间多了一票竞争对手,但张幼双一点儿都没觉着紧张。

那主要是因为她可是有底牌在手的!

什么梵高莫奈毕加索蒙德里安伦勃朗塞尚……

中国咱也有徐悲鸿齐白石……

这些巨巨都是她的底牌!她就不信唐触触他不心动!!

虽然这些她都画不出来,但她有嘴可以逼逼叨啊!是时候让唐触触见识一下什么叫键盘侠·嘴炮王者了。

当然像素描透视光影这些的,她好歹学过,还是可以画几笔的,还能胡诌点儿什么解剖黄金比例……

张幼双大脑飞速运转间,那两个小童已经把画具都搬过来了。

唐舜梅环顾了众人一眼,笑了一下,把竹榻拖了出来,一屁股坐下,说道:“不如就以美人为题吧。”

“各位,请。”

张幼双抬起眼,正好和唐触触撞了个正着!

唐触触貌似对她挺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冲她一乐,一呲雪白的牙花,那眼里好像在说别让她失望。

张幼双定了定心神。

此时,身边其他人也都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张幼双突然也紧张起来:“……”感觉突然像是误入艺考现场。

吴朋义一愣。

对了,他怎么忘了张幼双会画画,她说得这么笃定,难道真的有把握?

张幼双画得很快。

这握笔的姿势很奇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唐舜梅顺手抄起之前的书,一半挡脸,煞有其事地在心中点评,愈加好奇这姑娘最后能画出个什么玩意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