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可以和他说。”姜晓菱在信里跟儿子写道。
“不过, 你舅舅今年年纪也不小了,你和他说的时候注意点,别把他吓着。”想了想, 她还是不无担心的又补充了一句。
儿子说, 他们现在的年份是二零二二年,小河是六二年底生的, 在这个年月,也是年近六十岁的人了。
姜晓菱想想自己身边六十岁的老人家, 想想他们花白的头发, 已显佝偻的身躯, 内心忍不住一阵唏嘘。
中午吃饭的时候, 看向狼吞虎咽,生龙活虎的弟弟, 眼神都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这眼神,直看得一向心大的小河中间都有几次忍不住的停筷,在自己脸上, 身上摸了摸,生怕是在外面玩儿的时候, 把什么脏东西带回来了, 才会让姐姐这么着看自己。
吃完饭, 几个小家伙离开了餐桌, 姜立南才放下了筷子, 对妻子还有女儿说道:“明天中午我和彦成都不在家吃饭, 你们不用准备我们俩的饭菜, 自己吃就行了。”
姜晓菱一愣,正想问一声为什么?
姜立南就再次开了口,这一次是面向女儿:“彦成和张工一起去开会了, 肯定没来得及跟你说。明天是二号楼你王伯伯,王全民的追悼会,我们两个都得去一趟。好歹这么多年的同事,总得去送一程。”
听了父亲这话,姜晓菱的表情有点黯然。
是了,她想起来了,前天的时候邵彦成回来说,说二号楼王伯伯加班的时候因为疲劳过度,一头栽到了机床上。都没等人来得及把他拉出来,当场就没了命。
王伯伯就是和小河玩儿的最好的小团的爸爸,当场他们三个小的还专门为给小团糖吃,准备拿石头和她交易。
他们家阿姨身体不好,生活条件一向很差,王伯伯的工资是他们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其实这件事上辈子也发生了的,只是当时的她和那家人并不熟,和如今一样,也是事后才听说。
她印象里甚至比这一次知道的还晚,还是大家参加完追悼会回来,她在院子里遇到了,随口问起,才知道了这件事。
以至于这辈子她根本事先没有想起来。
上辈子,小河和王家的小团关系一直不错。团子年龄小,小河在他面前,一直以大哥自居,两个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可这辈子,因为家里有了宁宁,美美,小河平时有人玩,又不缺“小弟”,所以和小团并没有上辈子关系那么铁。
虽然也在一起玩,可终究不像之前那么形影不离。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让姜晓菱把王家的事给彻底忘记了。
想到以后王家几个孩子的名义,姜晓菱不由得一阵心酸,多少也有了一点自责。
怪自己没有早一点上心。
而此刻,姜老太太已经开始在一边碎碎念了。
“真是作孽哟!人活着的时候也没见那些亲戚来帮衬过,现在人没了,他们全都跑上门来了!”
“可不是!”
徐寒梅也叹了口气:“翟大姐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家里一堆人在那儿天天哭天抹泪,嚎丧嚎得楼上楼下都不得安宁,搞得她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我早上看到她出来打水,那脸色,啧,简直都不能看了,青白青白的。”
“唉,现在不好看也得撑啊!不是我说,如果这一次小翟不顶过去,让那些人得了逞,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不说她,她家那些个没爹的娃娃,才真的再没好日子过了!”姜老太太摇了摇头。
“什么情况?老王家里来人闹了?闹什么,厂里不是已经答应给补偿了吗?”姜立南听着母亲妻子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是昨天才出车回来的,王全民出事故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家,所以王家的事他更是一点也不知道。
听他这么问,姜老太太摇了摇头,叹道:“就是因为厂里答应了补偿,那些人才来的啊!要不是有钱拿,你以为他们舍得这么大老远的跑一趟?”
“是的,他们就想等厂子把抚恤款发下来,然后把钱拿走。你们看吧,这一下子家里四个兄弟都来了,全披麻戴孝的,要是不把钱给他们,那肯定会闹个没完。翟大姐那性子本来就绵软,几个孩子又小。这一次要吃大亏了!”徐寒梅的声音里带出了无比的同情。
这一次王全民出事,其实应该算是一场人为的事故。
这段时间他媳妇儿住院,王全民医院单位两头跑,还得操心家里的孩子,这才导致疲劳过度,精神恍惚,自己栽到了机床上。
按道理这种情况,厂里不追究他的责任都算好事了,根本不应该给什么补偿。
可再怎么说,也是在厂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人,这么多年在厂里也是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拈轻怕重过。
不仅如此,因为家里条件差,王全民把加班费,伙食补助看得比任何人都重,只要有要加班的情况,他永远第一个报名。
对厂里也是做成了不小的贡献。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由己度人,都觉得不能不管,那也太冷血了。所以领导班子开会决定,给他按因公牺牲处理。
这样就可以得到两百块钱的抚恤金。
又因为王全民家里是三女一子。
大姑娘王瑾好几年前就自己主动要求下了乡,并且扎根当地,在下乡的地方结婚生子,如今孩子都快一岁了。
二姑娘王荫今年十二,三姑娘王玉今年八岁,小儿子王保国也就是小团更是只要五岁,没有一个能接得了王全民的班。
所以,机械厂决定再多给他们家一百块钱,把他的工位一次性买断了,以后不再安排他们家小孩接班。
这样的话,这一次王全民的死,王家应该总共能够拿到三百块钱,这在如今,一九六九年,可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因为有了这笔马上就到手的钱,王家立刻变成了香窝窝。久不登门的兄弟们结着伴儿就来了,一个个虎视眈眈,全都摆明了就是要来分他们大哥的财产。
这种情况,外人如何议论都是无用功,就是姜老太太说的那句话,除非王全民的媳妇儿翟文英自己立起来,不然她和几个孩子以后必定没有什么好结果,谁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了母亲和妻子的话,姜立南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王全民那个人性格内向,平时无论是在厂里还是在家属院,都不太爱跟大家伙说话。和谁的关系都不远不近,没得罪过人,可也没处出过什么特别好的关系。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厂里的老人,是和他们一起打过天下的。
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姜立南就觉得自己不能不伸把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遗孤遗属如此受人欺负!
他把吃完饭了的碗往前一推,站了起来。
“我去王哥家里一趟,找他合计合计,总不能看着几个孩子受委屈。”
看他这个样子,姜老太太和徐寒梅自然不会不同意。只是她们心里对他们能把事儿办成什么样子,并不抱什么乐观的态度。
外面的事儿男人行,家里这种内斗,他们不在行。
不说别的,这次王全民那几个兄弟可是把媳妇都给带来了,那些媳妇子,一个个看上去可比翟文英看着有能耐的多。
她们要是撒泼打滚闹起来,估计分分钟都能把翟文英直接闹进医院!
而厂里的那些领导,难不成他们还能和几个老娘们推搡,打闹?和她们讲道理,她们也得会听啊?!
姜晓菱对这件事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再过不了多久,王家的大姑娘王瑾就要回来奔丧了。
王家全家都是性格绵软的,从王伯伯到翟阿姨,再到下面几个姐弟,却唯独这个王瑾是个性子火爆,干脆利索,极有主意的。
王全民虽然和姜立南他们一批从南方过来,却并没有什么技术专长。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最底层的工人。
属于最早抽签抽到名额的那一批。
所以虽然入厂时间早,可定级别的时候定的却不高,工资待遇和姜立南他们根本没法比。
就连房子分的也只是个小一室。
小一室的概念就是一室一厅,进屋一个九个平方的客厅,然后一个六平方的卧室,再加上厨房,厕所总共一套房子也就二十多个平方。
这样的房子要住进去一家六口人,那个拥挤状态可想而知。
所以,在政府刚刚开始鼓励知识青年下乡的时候,王瑾就主动申请了。
她不仅申请了,还是真的做好了扎根农村的准备,在下乡后的第二年就在当地找了一个不错的人家把自己给嫁了。
全程自己做主,根本就没有听父母的意见。
据说当时王全民知道女儿要结婚,一辈子扎根农村的时候,气得偷偷哭了一场。可哭完之后又能怎么办呢?
大女儿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比谁都明白。女儿这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大的前途,这辈子能不能再换一套房子都是两说。
女儿在给弟妹腾地方,好让他们能够活的稍微轻松一点。
如果这辈子事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姜晓菱知道,这次王瑾回来就不会走了。
她会把那些老家来的叔叔婶婶们全打回去,然后和男人离婚,最后接了她爸的班儿。
同时也接过了她爸爸留下的重担,开始负担一家人的生活。
姜晓菱现在都记不得上辈子王瑾最后是什么情况了,印象里这个大姐好像一直到她死都没有再嫁人,一辈子就守着几个弟妹过活。
她其实上辈子和这家人交集不多,王瑾的性格并不好,属于一碰就炸。
那时候简直要打遍家属院无敌手了。
护弟妹就像是护犊子,一丁点小事她能拿着扫把,菜刀追着人家满院儿跑,有时候根本不是别人的错,可她不管。
她就护弟妹护的理直气壮,根本不讲道理。
于是,家属院里愿意和他们家打交道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家也过得越来越独。
姜晓菱之所以现在还能记得这么些事,还是因为小河和小团无论外面怎么样,两个孩子关系一直很好,最后也是一批兵走的人。
虽然没有分到一个军区,可好歹也是一直有来往。
姜晓菱以为过几天王瑾才会回来,可没想到就在当天,就在姜立南去找王厂长说话那会儿,她就带着男人孩子一起回来了。
不,不是她带着男人孩子一起回来,而是她自己回来,然后男人抱着孩子,死皮赖脸跟着她,一起跟过来了。
王瑾进家属院的时候,院里的阿姨,伯妈们看见的差不多都迎了过去。
嘘寒问暖,劝慰了一通之后,全都悄悄的跟她说了家里的情况。
机械厂家属院有一点是真好,那就是偶尔会窝里斗,但谁家出事了,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一致对外。
现在王家出了事,家里又坐了那么一群讨债鬼,院里的家属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想帮忙吧,人家好歹是亲一窝,一个妈生的。这种家事,外人不好随意掺和。
可不帮忙吧,眼睁睁的看着翟文英和孩子们明显干不过那些人,大家心里又急得不行。
王瑾这一回来奔丧,就让那些家属们仿佛全都看见了希望。
因为谁都知道她是老王家唯一能扛得住事儿的人。
所以,王瑾一进家属院,都没有来得及回家,就被几个阿姨,伯妈的给围住,最后干脆被带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家里,一群人给她出起了主意。
也不知道那些家属们跟王瑾到底说了什么?
反正她从那个阿姨家里出来之后,根本连家门都没进,先是制止了男人,孩子的继续跟随,然后自己径自去了厂里。
在厂办,党委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才回了家。
那天晚上王家大闹了一场,闹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他们家在二号楼,姜晓菱住五号楼,隔着那么大老远,都能够听到从外边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叫骂声和哭嚎声。
然后就听到楼上楼下邻居们出门的声音,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估计大半个家属院的人都不睡觉,全跑去围观了。
姜晓菱却并没有去。
儿子昨天就和她说过了,今天小河夫妻两个会到宁林,然后会住在他们家。
他会在白天的时候,和舅舅说一下这个事,如果不出什么大的差错,晚上会让舅舅和她还有爸爸一起说说话。
所以,别人家的事,姜晓菱现在根本顾不上,她和邵彦成都在耐心的等待着八点,等弟弟上线。
时间一到,姜晓菱以最快的速度进了仓库,然后果然看到红灯在亮。
熟练的点进收件箱,还没有来得及点开未读信件,先被仓库里竹篮上一个新的标签给吸引住了。
那个标签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照片。
照片?
儿子又给她寄照片了?
姜晓菱很是高兴。
她直接点开,果然,一叠照片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只看了一下背景,姜晓菱就知道这是在儿子家里照的。之前过年的时候,儿子给她寄过全家福,背景也是这个房间,连背后的那副山水画,都一模一样。
当时,她还在照片上看到了孙女婿,那个叫做郑翔宇的孩子。虽然儿子他们还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他也不知道还有自己这个奶奶的存在。
可并不耽误姜晓菱相看孙辈儿。
看那孩子样貌堂堂的,她看着也很欢喜。
而今天的照片上,并没有郑翔宇。
只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和另外一对夫妇。
那对夫妇看上去大概四十出头的年龄,两个人都很精神。
男人看着,多少还和自己的父亲长得有点像……
和父亲有点像……等等!
姜晓菱猛然睁大了眼睛,盯着照片使劲的端详!
越来,越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小河?!
这眉眼,表情,还有额角右上方的那颗小痣,跟小河一模一样!
可,要是小河的话,那今年应该六十岁了啊?
他怎么,他怎么看着比爸爸还年轻?!
爸爸今年也不过刚刚过了四十!
这有一点要退休人的样子?
姜晓菱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赶紧把照片攥进了手里,又去重新点开了收件箱。
“姐?姐,真的是你吗?我是小河啊!我没有想到,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你是还活着,并没有死,对吧?
哎呀,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这会儿脑子是乱的,我不敢相信。就算是庆庆把这些事全都跟我说了,我还是不能相信!姐,你是我姐吗?”
一把信打开,姜晓菱先看到了这样的一段话。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小河自己写的,还是托洋洋或者蔓蔓代笔,反正,用词造句绝对的原汁原味,和他平时说话时的方式一模一样。
看得姜晓菱的眉眼不由自主的就舒展了许多。
小河在信的后面介绍了一些他目前个人情况,其实这些之前儿子都跟她说了,无非小河说的更详细一些。
小河现在的情况是还有半年才到退休年龄,但是已经在现岗位任职五年。
按照规定,在一个岗位干满五年,就必须换岗。
可他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再去新的岗位,所以就先免了职在家休息,然后静等退休命令到达。
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去办理退休手续了。
所以如今的他正是无事一身轻的状态。
以前在职的时候,天天忙于工作,小河觉得自己对家人的关心实在不够。
特别是在得知了外甥邵国庆年纪轻轻就做了那么大一个手术,差点和大家天人两隔之后,小河更是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现在只觉得什么也没有家人重要。
所以,在接到免职待命令的通知之后,他一天都没有耽搁,立刻收拾行李,带着妻子开始到各地旅行。
这是姜河承诺过妻子无数次,也失诺了无数次的一个约定。
现在无官无职,时间充裕,他就想从这件事开始,然后慢慢的将之前亏欠家人的,一样一样全都补上。
回宁林来看望外甥,原本只是姜河他们夫妻旅行中的一站,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给他惊喜最大的一站。
看完信之后,姜晓菱并没有急着给他回信,而是先重新回到了家里,将小河的近况和丈夫说了说。
她说得眉飞色舞,邵彦成听着却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儿子,孙子们的存在,也确确实实的相信了妻子的话,相信她确实是重生回来的,比自己多了一世的记忆。
可儿孙毕竟是现在都还不存在的人,对邵彦成的触动也并没有很大,接受起来相对容易。
而今天,妻子却告诉他,晚上要见的人是小河,六十岁的小河!
这就让邵彦成有点接受不了了。
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现在一般情况下家里不太放几个小的在外面野。
怕中暑。
他们家的房子大,又有一间屋子是空的,活动得开。里面还放着谢强之前的那些小人书。
所以,仨小家伙就把他们家当做了游戏的基地。经常一天一天的在这儿待着。
今天下午,他那个小舅子还在家里待了半天,和双胞胎,仨人撅着屁股在小屋里拍了一下午的纸三角。
拍得脑门上,脖子上全是汗,满手都是灰。
他进门的时候正看见那小东西被他姐追着在给灌凉白开……
现在,她却一脸笑容,眉飞色舞的跟他说,那小子六十了,已经退休了,身体很健朗,看上去比岳父还年轻……
——邵彦成只觉得自己脑子都乱了。
姜晓菱说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从丈夫这里得到回应。看到他依然板着个脸,连个笑容都没有,她有点不高兴了。
她伸手在他的腿上推了推:“你有没有听我在讲话呀?”
邵彦成像是一下子醒过来了一般,连忙点了点头。
“听着呢,你说小河陪妻子在全国旅游。”
听到他的回答,姜晓菱总算是满意了。
她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也去全国旅游一趟。
小河说了,他现在是因为身份特殊,还要经过一个什么脱密期。等脱密期结束,他还准备带着妻子去全世界旅游一下。
彦成,你说以后的日子真的就那么好吗?能走遍全世界呢!
你觉得,我们也会有那样的机会吗?”
她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用手环住了他的胳膊。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眼神里却充满了渴望。
邵彦成握住了妻子的手,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可以的,我们将来一定也有这样的机会。
他一个小屁孩能够做得到的事,你觉得你的丈夫会做不到?你放心,我一定能够让你,比他的妻子更早的有这一天。
到时候咱们先去全世界旅游,也让他个小屁孩羡慕羡慕咱!”
听丈夫一口一个小屁孩儿,姜晓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虽然她觉得那一天肯定还很遥远,但这会儿的心情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怅然。
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她娇嗔的捏了丈夫的手一下,骂道:“那是我弟弟,你怎么这么说他?什么小屁孩,你要是有胆子,倒是在我爸爸妈妈面前说呀?在我面前说,算什么能耐?”
邵彦成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哪里说错了?他不就是个小屁孩儿?我这还是跟你学的,你今天下午追着他喝水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叫的?行了,你赶紧去给那小东西回信吧,别让他等急了。”
听到他这么说,姜晓菱迟疑了一下。
她用手指了指窗外。
因为天热,大家的窗户都是打开着的,这都多晚了,外面还能听到王家那边的争吵声。
刚才那声音还是闷闷的,听得出是在屋子里关着门吵架。
可现在战场已经发展到了户外,可以感觉到现在他们是在院子靠近大门,车场的位置吵。
那可是家属院最大的一块儿空地,在那儿吵,全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这明显就是撕破了脸,要闹到全院儿人的面前了。
“你说,今天这事儿我要不要和小河说一下?或者,问问以后王家会变成什么样,也提前有点准备?”
姜晓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有上辈子的记忆,她要是想管闲事,天天什么也不用干了,就只在这儿拨乱反正好了。
要真那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都不会够用。
可她不愿意这样。
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并不需要外人干涉过多。
她重生,能够影响自己周遭人的命运,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能力有限,她又不是神仙,轮不到她去普度众生。
可今天,王家的这场大闹,偏偏发生在她和小河联系上的日子,这让姜晓菱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总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会不会这两者之间有着什么关系?
所以,她开始有了一丁点的纠结。
邵彦成想了想,回答:“你想问就问一问,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按照你之前说的,咱们这里和庆庆那里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空间。
即便一些事在咱们这里有了改变,也并不能给他们那边带去什么影响。既然这样,问不问妨碍都不大,咱们单凭本心去做就好。
你也犯不着纠结,好奇就去问一下。把这边的情况和小河说一声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和小团那个孩子还有没有联系?
几十年的时间,不是什么友谊都能经得起这样的磨砺。”
听了丈夫的话,姜晓菱思索了一下,说:“那我还是跟他说一声吧。不管他现在和小团还好不好,至少他们曾经是朋友。多说两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姜晓菱回到了仓库,给小河回了一封信。
在信里她先是对和他相认表示了开心,又跟他说了父母还有奶奶的近况。同时还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中的他,再也不是家里的独子,他现在有一对双胞胎的弟妹,如今也是一个哥哥了。
在信的最后,姜晓菱轻描淡写的写了几句小团家现在的情况,说了他父亲前几天去世了,今天他大姐从乡下回来了,然后家里现在闹得不可开交。
她说她不记得上辈子事情闹得有如今这么大,不知道是自己当时忽略了,还是确实事情有变化?
问小河现在还和小团有联系吗?那孩子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他们家如今的日子,想必也比以前好上很多了吧?
姜晓菱将信发出去后就离开了仓库。
她原本以为弟弟的回信怎么也得到明天了,因为小河在之前那封信里说了,他们要在国庆家住一个月。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她洗漱完毕,脑子里就又响起了叮咚的提示音,告诉她收到最新消息了。
姜晓菱赶紧重新回了仓库,然后果然就看到了小河的回信。
这封信不长,可是能够感觉得到,小河的心情非常的激动!
他在信里说,他大概在两个月之前,才刚刚和小团见了面。
现在的小团日子过得还行,虽然早早的就从部队转了业,可在地方上也算是身居要职,在物质方面,没有任何困难。
可是他的心情却非常糟糕,见到小河的时候甚至还落了泪。
他说他大姐刚刚去世,去世之前还念念不忘,让他们继续去找二姐的下落。说如果找不到,她就算是死了也没法闭眼。
小团说,他们一家子这些年,全都活在一种负罪感中。
自从知道二姐并非像他们以为的是回了老家,好躲避下乡,而是被大舅和大舅妈骗回去给卖到了山里之后,他们一家子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的踏实日子。
他大姐那个性子,是视弟妹如命的。当年为了照顾他们,甚至不惜与对她那般好的姐夫离婚,连孩子都不要了,就是为了担起一个长姐的义务,照顾好这个家。
可偏偏,把妹妹给照顾丢了!
当初是他妈偏听偏信,怕二姐要被下乡,然后把二姐送回的老家,送到的大舅手里。
在听说女儿被卖之后,他妈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故了。之后他大姐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将找他二姐的事儿变成了一辈子的执念。
现在,临死临死了,还把他和他三姐叫到跟前,逼迫他们答应还会继续找下去。如果他们一天找不到,她在地下,一天都不会闭眼。
小团拉着小河哭得不行,说几十年过去了,他们都快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一丁半点儿的消息。
究竟还要怎么找?
可不找吧?他和三姐都是大姐拉吧大的,在他们心里,大姐的分量甚至超过了父母。
要是做出了违背大姐心意的事儿,小团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深深的负罪感中。
小河在信里对姜晓菱说:“姐,我明白,我们不是一个时空,即便你在那边帮助小团一家人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对于我这边的他,也不会有太多的帮助。
可我还是想请求你,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他们一把。
至少不能看着王荫姐,就那么被活活的推入火坑。
最起码,让你那个时空的小团,将来不会再重蹈覆辙,有抱着好友痛哭的日子。”
看了这封信,姜晓菱震惊的好一会儿缓不过神儿。
这个消息,她一点都不知道!
上一世的时候,王荫被家里送回老家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那时候其实也不止是她一个人走这条路,其实很多人家也都以各种理由,想办法把家里适龄的孩子送回了老家。
反正都是下乡,回老家,走一套手续,算是当地的下乡青年,然后再把手续返回到街道上,是那时大家心照不宣的对付政策的方式。
既然躲不过,都是要去农村,回到自己家还有亲人相帮,总比去那随机分的,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要强上百倍吧?
所以,当初王荫走这条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相反,那些原本就是城市贫民出身,乡下没人,没亲戚的人家还都羡慕到不行。
可谁知道,原来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现在了解了事情真相,再回想起来,姜晓菱还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印象里,王瑾刚回城的时候,性子并没有后来那么各色,待人还是大方温和的。
她是从她妈妈病死后,才越来越古怪,对弟妹才看得越来越紧。
大家都说她是因为父母双亡,搞得性格大变,如今看来,可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妹妹被卖了这件事上。
姜晓菱记不清楚上辈子的王荫究竟是什么样了。
这辈子的她,其实姜晓菱印象也不深刻。
他们一家子都不是那种性格开朗的,在家属院存在感都不强。
可这,也绝对不是让她一个好好的,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卖的理由!
姜晓菱快速的给小河回了一封信,跟他说:“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多注意,会尽最大努力不让同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写完发出之后,她离开的仓库。
她想先将这件事和丈夫说一下,然后还想下楼一趟,看看王家现在到底闹成什么样子了?
她这会儿,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去重新认识一下王家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