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渊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出来, “按规则,下面我就不能带着你们几个走了,你们得自己想办法保住牌子。 ”
说完, 就不再出声。
安稚感觉到他找到她的手,握住, 安静地拉着她往前走。
这倒是稀奇, 符渊向来不肯帮她在修行的事上作弊,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发慈悲。
他走得不慢,也完全不会撞到任何东西, 还拐来拐去的,就像能看见一样。
虽然有他牵着, 安稚还是心里发虚, 用另一只手摸着旁边的墙壁。
很快就发现, 时不时的,旁边的墙壁就会消失一下, 然后又重新出现。
这说明这里有岔道,而且岔道还不少,墙壁消失的地方大概就是分叉口。
遍布着岔道,还有各种拐弯, 这洞穴是一个黑暗中的迷宫。
符渊走了好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安稚觉得,他温暖的气息靠近她, 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肋下。
这么黑的地方, 他忽然摆出这种姿势,让人很难不想歪。
不过下一秒,符渊就把她轻轻一提, 举了起来。
安稚被举高,放到实处,好像是一个大半人高的台子。
符渊轻声说:“我有事要去办,不能带着你,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声。虽然音魔还是能听到你,至少其他弟子不太容易发现你。”
安稚听见了关键词,立刻害怕,“淫.魔?你说……淫.魔??”
“音魔。”符渊轻轻笑出声,“声音的音。傻瓜。”
安稚忽然觉得他靠了过来,有东西在她脸上轻轻贴了贴,一触及离。
软而温暖,很像是他的嘴唇。
这里太黑,安稚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他偷亲了一下。
而且竟然不是像上次那样亲她的头顶和眉心,是亲她的脸。
“你趁黑乱占便宜,偷偷亲我的脸?”安稚兴师问罪。
“你坐得太高,又这么黑,我随便一亲,怎么知道会亲到什么地方?”
符渊的理由明明很歪,却答得一点都不心虚。
安稚:“随便一亲?”
这是随便抓过来亲一下,亲到哪算哪的意思?
“不能随便?”符渊问,“好,那就认真亲一下。”
他伸手准准地找到她的头,托住她的后脑,正正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次亲对了?”符渊问。
安稚很无语,去抓他搭在她身上的手,想给他来上一口。
符渊的感觉很敏锐,她才一动,他就松开了。
他退远了几步,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你藏在这里,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万一牌子丢了,也不用太在意,这只是试炼而已。我走了。”
四周没了动静。
这只猫的脚步声太轻,听不出来,安稚等了一会儿,没人再说话,他大概是真的走了。
安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摸了摸身下,坐着的地方摸起来凉凉的,平整光滑,大概一平米见方,像是一块大石头。
四周寂静无声,安稚很快就发现,刚刚符渊离开时动作是有多轻。
这洞穴很安静,安稚稍微动一动,就能听到身上衣料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声音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
安稚生平头一次觉得,衣服摩擦的声音居然这么刺耳。
安稚只好尽量不动。可是不动时,自己的呼吸声就变得明显起来。
除了呼吸声以外,甚至能隐隐听到心脏在砰砰地跳,太阳穴里的血液在随着脉搏涌动,发出像一个充满液体的泵在挤压的声音。
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身体发出的声响,这种状况让人很不舒服,有点吓人。
安稚尽量屏息静气,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更吵更快了。
还好过了没多久,终于有了其他的声音。
安稚听见,遥遥地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还有不少人在彼此说话。
应该都是进山洞来试炼的弟子们,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走得没有符渊快,一直到现在,才到了洞里这么深的地方。
有人迟疑地向着安稚这边过来。
安稚牢记符渊的嘱咐,不让别人发现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那人慢慢地从大石头前面不远的地方走过去了,还在地上绊了两下,似乎对这里很不熟悉。
安稚估计,这应该是个进来试炼的弟子,不是什么“音魔”。
这山洞是音魔的主场,它们一定对洞里很熟悉,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在地上绊一跤吧?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慌慌张张奔跑的声音,还嘭地撞到墙了,有人在痛苦地诶呦。
没人会轻易在这么黑的地方忽然跑起来,估计是音魔动手了。
安稚琢磨:不知道它们会怎么动手,直接抢么?
安稚试着掐了一个破空隆的诀,果然发不出来,又试了试紫焰,也不行——就像采忧谷的人开始时说的一样,在洞里,所有的法术全都不能用。
安稚叹了口气,摸到腰上挂着的小黑琉璃牌,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虽然符渊说小牌子被抢走也没关系,安稚却一点都不想把牌子弄丢,好不容易才来一次采忧谷,一定要把金碟上的小金花都集全。
关于这个洞里的“音魔”,安稚现在还毫无头绪。
只从符渊刚刚说的话里知道,它们好像耳朵极灵,就算她坐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它们也能听见她的声音。
采忧谷的人说,小布袋子里有能对付音魔的东西,安稚又在袋子里摸索了一遍。、
符渊说,音魔的音是声音的音,小袋子里唯一和声音有关的东西,就是一支小木哨。
小小的,只有寸许长,做工粗糙,很像是路边摊上买来哄小孩的玩具。
安稚把木哨拿出来,用另一只手握着,端坐原地,摒心静气,立着耳朵,严阵以待。
一会儿就又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我办完我的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符渊的声音传来。
安稚松一口气,刚打算从大石头上爬下去,忽然又顿住了。
符渊立刻问:“怎么了?”
安稚:“……脚坐麻了。”
符渊叹了口气,“说不让你动,你还真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安稚听见他来到了大石头前面,好像打算抱她下来。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安稚问他。
符渊没有回答,一只手来搭安稚的腰。
安稚闪身躲开。
“怎么了?不想我抱?”符渊问。
安稚能感觉到他靠得更近了,立刻把手里的小木哨送进嘴边,对着他狠命地一吹。
哨声尖锐地响起来,在寂静无比的山洞里异乎寻常地刺耳,声音大到惊人。
随着哨声,那个“符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向远处狂奔着逃走了。
安稚自己也被哨声震得有点聋,耳膜一阵刺痛。
不过好歹算是把那只音魔吓跑了。
刚刚它过来时,模仿符渊的声音和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连那种清冷中带着的慵懒尾音都很到位。
但安稚还是听出了破绽。
不是它的嗓音,是它的动作。
它过来的动静太大了,连安稚都能轻易察觉。
真大猫轻如鬼魅,无声无息,安稚根本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想来这只音魔刚才就藏在周围,偷听到了他俩的对话,想过来冒充符渊,找机会拿到她腰上挂着的牌子。
看来音魔不止耳朵灵,还非常会模仿熟人的声音,在这个完全看不见的山洞里,要更加小心。
安稚刚刚的木哨声吹响了反击音魔的号角,无形中提醒了所有的人,木哨就是能对付抢牌子的音魔的方法。
山洞里,遥遥地,一声声哨声陆续响了起来,此起彼伏。
有的尖锐刺耳,有的就弱得多钝得多了,安稚估计,这又是金色袋子里的甲甲等道具和其他袋子里的道具的区别。
哨声中,安稚依旧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地坐着,静等符渊回来。
枯坐无聊,安稚心里琢磨:会不会又玩错了?
这次试炼应该也是会涨功力的吧?
吹哨子吓唬音魔绝对不涨功力,这里连破空隆都不能发,总不会是让大家练拳头的。
这次一定要揣度好试炼的用意,绝对不能再让南沉师父花的大价钱白打水漂。
安稚忽然想起那本《大梵天功》里的功夫。
这门功夫叫沉息,类似于龟息禅定,是从耳根入手的一门功夫,一旦修到了极致,是没有呼吸的。
在这个山洞里,音魔耳根最灵,别人不动它们都能找到人,想来是靠像呼吸声之类细微的声响来判断人的位置。
安稚当然做不到彻底停掉呼吸,但是想也知道,呼吸越慢越轻,就越安静,也就越安全。
她盘膝坐好,回忆着书里的功法,开始认真用功。
闭不闭上眼睛都是一样,漆黑一片中,安稚试着倾听自己的一呼一吸,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呼吸声上。
这个山洞特殊,能把细微的声音放大,这件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安稚渐渐按照功法的步骤,一点一点,徐徐把呼吸的节奏放缓。
灵脉安宁下来,灵气在其中缓缓地流淌运转,十分舒服。
渐渐地,周围的声响都更加明晰起来,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弟子的脚步声,说话声,打斗声,全都清晰可辨。
她自己的呼吸却越来越悠长,越来越慢,似乎和周围融为一体,变成了石壁岩穴的一部分。
安稚用着功,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果然再也没有音魔过来找她的麻烦,它们发现不了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稚在坐中又听到有人过来了。
她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现在能分辨得出,来的是前后三个人。
安稚听见前面的人脚步声慌慌张张的,一不留神扑到在地,后面的人紧跟着上来。
“跑啊?你继续跑啊?”
安稚听出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天塔门的男弟子,就是早晨嘲笑他们吃草的那个,一副粗哑的公鸭嗓很有特色,辨识度极高。
“他的牌子好像没挂在腰上。”有人说,这次是个女声。
安稚觉得这语调有点像嘴上涂了火凤萱花汁的妤文。
被公鸭嗓抓住的弟子出声,“我没有牌子,我的牌子进洞没多长时间,就被怪物给抢走了。”
安稚放心多了,还好,并不是七凉山的人,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倒霉蛋。
公鸭嗓不信,“你说没有就没有?我要搜了才知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声,还有人挣扎的声音。
他们原来是在抢过关的小黑牌子。
安稚一想就明白了,刚刚在洞外发牌子时,安稚看过,牌子上没有任何记号,全都长得一样,并不是记名的。
大概有人的牌子被音魔抢了,就打起了去抢别人牌子的歪主意。
生生地把一个打怪过关的游戏,玩成了自相残杀的大逃杀。
符渊料事如神,刚刚就对她说,不止要小心音魔,还要躲着其他弟子,不要被他们发现。
那边还在搜身,忽然一阵挣扎和搏斗的响动,有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跑。
不过很快又被人扑倒了,扭打声传来,接着是几声拳头揍人的闷响。
被抢的弟子哀嚎出声。
公鸭嗓暴怒,“不打不老实,你跑什么跑?牌子在哪?赶紧给我交出来。”
“我真没有了……”那弟子带着哭腔。
“没有吗?你再仔细搜一遍。”妤文在旁边出主意。
“我里里外外都搜过了。”过了好半天,公鸭嗓才语气疑惑地说:“就这么两件衣服,好像还真没有。没牌子你一直瞎跑什么?”
那弟子快哭了,“这么黑的地方有人非要抓你,还脱你衣服,你不害怕?”
公鸭嗓又揍了他两拳,“滚吧。”
那弟子好像是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
安稚旁听完整出戏,心想,这公鸭嗓有点蠢,牌子肯定还在那弟子身上,否则他不会搜身搜到一半时还想着逃跑。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身上都没有,那就一定是藏在鞋里。
把牌子藏在鞋里倒是个好主意。
安稚犹豫了半秒,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则刚才采忧谷的人说过,牌子只能挂在腰上,安稚不想冒违规的风险,再者,安稚也并不想让别人来搜身,如果被人抓到,宁愿他们直接把牌子拿走。
公鸭嗓正在说:“妤文,你不用着急,放心,我一定给你抢一个牌子回来。”
妤文娇羞的声音传来,“多谢你。”
“你也不用谢我,”公鸭嗓抱怨,“以前你天天跟着那几个师兄,这次好不容易一起来采忧谷,你也不理我,就围着那个盛容转,师兄们也就算了,盛容有什么好?说不准哪天就腿一蹬病死了。”
“我哪有。”妤文说,“我心里知道,其实这些人全都加起来,也没有你体贴。”
安稚心想:看不出来,这姑娘竟然还是个海王。
公鸭嗓立刻感动了,“给,你先拿着我的牌子,我再去抢别人的。”
妤文好像立刻接过去了,语气感激,“这次多亏有你在……”
他们两个郎情妾意,说着话已经走到安稚的大石头前面,只听公鸭嗓哎呦了一声。
“我撞到东西了,这是什么?”公鸭嗓问。
安稚心知肚明,他俩光顾着说话,心不在焉,没有像别人那样摸着墙好好走路,结果走到了角落里,撞到她坐着的大石头了。
公鸭嗓说:“好像是块石头。”
安稚尽量往后退,心中犹豫要不要跳下石头,又怕贸然动作,反而发出声音,惹人注意。
山洞里用不出法术,公鸭嗓长得又高又壮,能比安稚高出两个头还多,靠拳头是绝对打不过的。
被他俩发现她在石头上,只怕身上的牌子就要不保。
安稚别无他法,在心中悲壮地暗下决心:万一被他们抓到了,就立刻用手腕上的救命铃铛传送出去。
宁肯传送出洞,淘汰出局,拿不到小金花,也绝不让牌子落到天塔门这两个人手里。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人摸到了她的脚。
石头上地方有限,已经退无可退。
公鸭嗓欢呼一声,“上面有人藏着!”一把抓住安稚脚上的靴子。
安稚想把靴子脱下来,可是靴子太紧,一时半会做不到。
脱不下来又挣不脱,没办法,安稚只得去摸手腕上挂着的救命铃铛,准备自决出局。
但是电光石火间,安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诶?干嘛非要摇自己的铃铛?
公鸭嗓仗着力气大,谁都没他拳头硬,想抢谁就抢谁,有恃无恐,正大大咧咧地拉住她的脚,打算把她从石头上拽下来。
安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摸到了他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