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 玄苍有一个祭司,”符渊说,“他家世代是祭司, 服侍我们银狸王族很多年,可是轮到他那一代, 起了反心。
“他起兵造反, 带着叛军偷袭玄苍王宫, 和我父亲恶战一场,最后打不过我父亲,孤注一掷, 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碎了整座凌霄岛。”
符渊沉思了片刻。
“我如今的大梵天功练到第十一阶,天下没人能超过我, 可我还是不能把这样一整座岛撕成碎片。当年那个祭司的功力远不如现在的我, 我一直在想,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符渊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父亲当时苦战到最后, 和凌霄岛一起化成碎片。”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安稚赶紧问。
“我当时不在岛上,叛军突然杀到,我父亲没有准备,就把我母亲、哥哥和我送走了。”
安稚心中一动, 追问:“送走?送到哪里了?”
“父亲用我家家传的宝物,是一面镜子,把我们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青翳镜吗?”安稚问。
“不是。那面镜子在岛碎时跟着一起碎了。”符渊说, “青翳镜是我后来做的, 我一直想复原一面一样的镜子出来,可惜始终做得没有那面镜子好。”
他说被父亲送走,让安稚想起那个变成小猫的梦。
安稚试探着问, “那你妈妈呢?”
符渊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妈妈在传送前就受了非常重的伤,没法化成人形,也说不出话,她带着我和哥哥,好像去藏什么东西,后来遇到坏人,去世了。”
和梦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安稚跟符渊坦白:“陪你升级的那天晚上,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一只长得很像你的小猫,跟着妈妈和哥哥在雪地里走,后来被坏人捉住了……”
“我知道。”
符渊答得很淡定。
他说:“过娑婆盒的第二关时,幻境是用你们几个心中所想造出来的,你造出了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情景,我就猜到你看到了我的记忆。”
那天晚上安稚陪着他升阶,不知为什么,两人之间冒出了神奇的感应。
安稚想起梦境里惨死的猫妈妈,心中恻然。
“那你和你哥哥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符渊摇摇头,“我当时年纪太小,刺激太大,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等我回来以后,大家都说凌霄岛已经碎了。
“我家世代是玄苍王族,受百姓爱戴,祭司杀了我父亲,碎了凌霄岛,却根本不能服众。他听说我回来了,就找到我,把我带回去,摆在王位上变成他的傀儡。”
安稚望着他。
被仇人捉住当成傀儡的一只孤儿小猫咪。
这只猫的童年好像比小橘还惨。
两个人边说边走,已经绕过一层层大殿,又路过一个湖,最后转进一座独立的精巧院落。
这里并没有守卫,符渊推门而入,里面是小巧可人的假山和流水。
安稚立刻知道符渊的那块石头——“戮魂”,是从哪里来的了。
潺潺流水下铺着一层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棕褐色,大小和形状都和戮魂相若。
符渊知道她在看什么。
“凌霄岛碎裂后,碎片落在下面的乾旋大陆上,等我长大一点后,让人在碎块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块完整的石头。”
安稚追问,“后来呢?那个反叛的祭司又怎么样了?”
符渊简单地说:“他没能开心几年,就被我杀了,我把玄苍重新夺了回来。”
符渊顿了顿,陷入沉思。
“可是我觉得,当年的事好像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在幻境中重建凌霄岛,总希望自己能多想起点什么。”
院落中间的小楼也是两层,和洗魂阁有几分相似,符渊推开门。
看清里面的情形,安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这样??”
小楼里整洁干净,仿佛主人刚走不久。
几只铜炉都烧着,把里面烘得暖洋洋的,墙边是满架的书,靠窗立着放着各色玩器的多宝格,多宝格旁是个书案。
书案上供着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支小莲蓬,旁边有个铜托盘,上面放着瓷杯,杯里满着清露。
案前放着圈椅,椅子里铺着刺绣软垫,蓬松舒适。
最关键的是,铜炉旁,书案上,圈椅里,或坐或卧着好几只美猫,各种颜色,长毛短毛,每一只都是国色天香。
安稚的眼睛都亮了。
“恭喜发财”的音乐又一次欢天喜地地轰然奏响。
符渊:“……”
“第三关的一部分考验就是贪婪,”符渊说,“可是正常人不是都应该梦想屋子里堆满金银财宝,或者功成名就,修为暴涨,美男成群么?”
符渊看安稚一眼,“你倒好,梦想吃饱了撸猫。”
美猫在前,安稚根本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早已经摸到一只睡成毛团的长毛白猫身边,试探地伸出魔爪。
“这是只普通猫,不会变成人形吧?”她回头问符渊。
“不会。”符渊无奈答。
安稚立刻肆无忌惮地捋了捋白猫猫的毛毛。
白猫被吵醒了,半睁开眼睛,却没有躲。
它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对安稚挤挤眼睛,亲昵地顺势把小爪爪搭在安稚的胳膊上。
这是什么天堂。
又有一只猫踱过来,吸引了安稚的注意力。
它和掸子长得竟然一模一样。
它仰起头,用蓝如宝石的眼睛望着安稚,喵了一声,然后举着粗得无与伦比的大尾巴,轻轻跳过安稚的脚面,顺便蹭了蹭她的小腿。
然后慢悠悠地沿着楼梯上楼去了。
“掸子?”安稚惊喜地欢呼一声,赶紧三两步追上楼梯。
符渊极度无语。
符渊:掸子?掸子??她的掸子不是正站在这里吗???
在满足她的贪欲的幻境中,冒出了和掸子一模一样的猫,符渊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符渊跟上楼,一间间找过去,找到自己小时候睡觉的房间。
安稚正席地坐在床榻前厚厚的软毯上。
她左腿边依偎着一只黄色虎斑猫,右腿边依偎着一只灰色短毛猫,肩膀上趴着一只长毛小白猫。
最后,怀里还抱着那只和他的猫身长得一模一样的猫,正在眯着眼睛享受被她撸的特别待遇。
符渊忽然觉得,这关其实是在考验忍耐力。他的。
安稚也觉得自己在符渊面前这样左拥右抱,公然出轨,稍微有点不太合适。
她讪讪地说:“我一坐下,它们就全都主动凑过来了,它们那么可爱,总不能把人家推开,对吧。”
真的不是她渣。
符渊抿了抿嘴唇,“我觉得你最好出来。你的真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安稚:?
“这里明天天亮时就要碎了,你要在岛碎之前找到门。”
话音未落,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遥遥地传来人们四处奔逃的纷乱脚步声,还有士兵们的呐喊。
愉快的约会结束得如此秃然。
安稚恋恋不舍地放下假掸子,又揉了揉它背上的长毛,才问:“门会在哪?”
符渊淡淡答:“我怎么知道?”
这只大猫不高兴了,不肯帮忙。
他不帮忙,安稚就自己分析,“所以当初凌霄岛碎的时候,你并不在岛上。”
门不是年幼版的符渊。
“那你父亲在哪?”安稚咨询。
“他在城外的天上和人斗法,你现在没有云碟,上不去,再说就算能上去,也很危险,靠近了说不定会死。”
“死了会重新再来一次吗?”安稚小心地问。
心中默默筹划,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可以先去酒楼再吃一顿,这次可以尝尝别的菜。
符渊知道她在想什么,默了默,“第三关比第二关难多了,只能死三次,三次时还找不到门,就算失败。”
这就有点头大了。
这个岛快要碎了,换句话说,就算在岛碎之前安稚没死,也最多只能跟着岛碎三次。
必须在岛碎之前找到门。
身上的裙子突然换了曲风,兴奋地敲起急促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鼓点敲得安稚更加紧张。
安稚没心思再撸一屋子美猫,在窗前焦躁地转过来转过去,整理思路。
催命的鼓点声中,符渊同情地看了看安稚,忽然开口,“其实我可以给你个提示。”
安稚心知肚明,大猫绝对不会主动帮她作弊,问:“是兰盏他们让你给的对不对?”
符渊弯弯嘴角,“其他弟子一进第三关,面前就会显出提示,你既然有我跟着,就不忙着先告诉你。”
早不说,非要拖到开始炸岛了才说,就知道有他在身边,这关只会更难。
“所以提示是什么?”
符渊吐出几个字:“先去守住宫门。”
不早说。
安稚立刻出门下楼。
宫门很好找,离得最近的就是西边的宫门,那里喊杀声大作,宫门已经被突破了,门里的王宫守卫正在和门外源源不绝涌进来的叛军厮杀。
门里门外的人都顶着一样的猫耳朵。
明明都是同族的可爱小猫咪,却自相残杀,让人不忍,幕后黑手应该千刀万剐。
不过安稚还是毫不犹豫地发了一连串破空隆。
这里是磨炼弟子的幻境,想过关就得动手。
好在关卡难度仍然是为新弟子设计的,叛军NPC的等级都不算高,大概只有一阶二阶,有安稚这个六阶一插手,形势瞬间逆转。
符渊一直跟着安稚,优哉游哉地看着她打架。
安稚百忙之中回头看他一眼,“我在帮你家守大门,你都不帮忙的吗?”
符渊悠然答:“你什么时候听说小宠物学打架,主人还要动手帮忙?”
守门的卫兵原本已经苦战到绝望,忽然来了安稚这样一个帮手,一片欢呼。
带兵的将领觉得安稚脸生,摸不清来路,立刻过来,刚想问,就瞥见了符渊手中拎着的金牌,立刻对安稚施礼叫了声“大人”,转而跟着安稚一起往前推进。
安稚的小裙子敲够了鼓点,忽然换了张碟。
雄浑的交响乐轰然奏响,音量大到惊人,这次不像山寨机外放,更像是演唱会现场的大音箱。
穿着音箱的安稚觉得自己要被震聋了。
将士们都惊奇地望着安稚,突然明白,这是这位很厉害的大人的新奇法术,是给大家鼓舞士气用的。
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声中,众猫猫士气高昂,没用多久就重新夺回了城门和城墙。
安稚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向下发破空隆,效果翻倍。
城墙外叛军如潮,城墙内吼声震天,带着猫猫打猫猫,这种经历前所未有。
叛军终于被逼到几丈之外,城门也重新严实地合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该做的事做了,然后呢?
安稚下了城墙,就看见合好的宫门上缓缓浮现出一片红色的莲瓣。
周围的NPC似乎看不见莲瓣,并没有任何反应。
上次过第二关时,红色的莲花就是开门的关键,安稚立刻走过去取了下来。
符渊看了眼喜滋滋捧着莲瓣研究的安稚,提醒她,“还有东南北三扇宫门在等着你。”
才完成了四分之一。
时间拖得久了,外面进来的叛军越来越多,剩下的三扇宫门,一扇比一扇难守。
安稚从白天打到晚上,从满天繁星打到曙光初现,发破空隆已经变成本能,整个人像被抽干耗尽了一般,精疲力竭。
这才发现,第三关一点都不好玩。
安稚向来能投机取巧就绝不花真力气,可是第三关就像专门对付她的一样,实打实考验真功夫,丝毫没有偷懒的余地。
实在太可怕了。
中间实在撑不住时,安稚像梦游一样走回符渊身边,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这么可怜巴巴的倒在他面前,他一定不会让战场上的流弹随便把她打死吧?
大概真的是唤起了大猫的同情心,安稚恍惚中觉得他也席地坐了下来,把她的头挪到他的腿上,让她枕着,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
仿佛只迷糊了一瞬间,安稚又被喊杀声吵醒,心中毕竟惦记着宫门,爬起来打点精神再战。
夺回最后一道宫门,拿到第四瓣红莲花瓣时,早晨的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
然而并不是休息的时候,安稚握着花瓣问符渊,“岛是什么时候碎的?”
符渊抬头看看太阳,吐出两个字:“现在?”
安稚:“……”
安稚转身就跑。
这红莲花瓣该怎么用,安稚已经想出来了。
安稚火速冲回符渊小时候住的那幢小楼,这次顾不上理那些大美喵,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窗前的书案。
书案上供着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婴儿拳头大的小莲蓬。
安稚把手里的红莲花瓣凑上去,花瓣马上像被磁石吸引一样,贴了上去。
娑婆盒里找门的风格,一直都是直截了当地给出线索,绝不会藏着掖着,让人守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偌大的宫殿群无从找起。
安稚就知道,符渊一开始不会平白无故带她来他小时候住的屋子。
四片红莲瓣一片一片接了上去,最后一片花瓣连起来时,红光一闪,莲瓣倏然收拢。
片刻之后,花苞重新绽放,中间不再是莲藕,而是一颗红色的珠子。
符渊一直跟在安稚身后,这时越过安稚,伸手把珠子取了下来,微笑道:“门准备好开启了。”
和第二关时一样,要守完所有宫门,门才会准备好。
安稚:可是门准备好了有什么用?门在哪,还是不知道。
外面又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大地开始震颤摇晃,屋顶的灰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里要崩了。
如果在岛碎之前找不到门,就得重新再来一次,安稚回想起刚刚苦战的那一夜,打死也不想再守一次宫门。
门究竟会在哪呢?
安稚又重新看了一遍屋子里的东西,一眼就瞥见符渊眼中藏着的恶作剧的笑意。
他很知道,他就是不说。
大地震动中,安稚火速把进娑婆盒以来发生的每件事在脑中捋了一遍,毫无头绪。
眼前的红莲还在开着,安稚突然想起刚刚符渊伸手取出珠子的情景。
他,伸手,取出珠子。
安稚转向符渊。
第二关时,有冉野熊七他们几个在,以这只大猫的性格,绝对不会把自己变成门,让他们撞上去。
可是这关只有安稚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他把自己做成门的可能性就变得非常大。
进幻境后虽然也碰过他,刚刚甚至枕着他的腿睡了一小觉,但是那时候红莲花瓣还没有就位,门还没有被激活。
安稚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
无事发生。
又戳了戳他的胸膛。
仍然无事发生。
符渊不笑了,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她。
所以还是要像第一关对孟小汐那样,直接扑上去来个熊抱吗?
大猫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看她还打算干什么,外面山崩地裂的巨响一声紧似一声。
没有时间了。死也不能再守一次宫门。
不太好意思像抱孟小汐那样抱他,安稚厚起脸皮,整个人朝他撞了过去。
安稚能感觉到,符渊僵了一下。
腰上忽然多了一条胳膊,符渊主动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两个人一起静默。
安稚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光影乱转,也没有传送,还是无事发生。
更尴尬的是,悠长缠绵的萨克斯风声又响起来了,和窗外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很不搭调,却又奇怪地非常调和。
安稚抬起头,看见淡淡的红晕正顺着符渊的耳根渐渐往上爬。
他低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安稚。
安稚只想一头撞死算了。
门在哪,安稚已经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