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然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位薛御史是个心中通透的, 且不因谢家得势而惧怕,有理有据,将谢清的目的和野心说得明明白白。
“薛卿的意思, 淑妃是纵火的主谋?”
“臣的意思是, 皇上若只降罪于渎职的宫人,便会放幕后凶手逍遥法外!皇后娘娘惨死于、”
“你敢咒皇后死、”皇帝冷声打断。
这一声虽并不怎么响亮的斥责,连于心然在此处听着都不自觉屏息。宫里并未对外公布皇后死讯,这薛御史纵然要为皇后抱不平, 也不可如此胡乱说话。
皇帝擅长顾左右而言他,捉住了薛御史的口误,便容不得他再说道淑妃, 一顿训斥之后将人赶出了御书房。
待皇帝回到隔间用膳,又已经换上副温和的面孔,“贵妃久等,用膳吧。”
于心然若有所思地执起筷箸,皇帝铁了心要护着谢清,否则他这般心思岂会察觉不到谢清的野心。于心然抬起小瓷碗, 夹了口鱼肉进嘴里细细咀嚼, 他从前能护着她, 也能加倍护着谢清, 自己又有何资格阻止。
“皇后娘娘她无碍吧?”她故意这般打探。
“贵妃你还是别提皇后得好。”
皇帝亲自折了两圈袖口, 弄成了工整模样才执起筷子, 也不耽误他轻而易举地将于心然的问题搪塞回去。这话中暗含的意思是她逼疯了皇后,此刻还是住嘴别问。
用过膳后,又陆续有两位大臣为着月华殿烧毁之事前来觐见,言辞间的意思都是谢清同月华殿的火灾脱离不了干系,要皇帝小心谢家的野心。毫无意外, 皇帝皆敷衍了事。
于心然躲在内室午憩,听得清清楚楚。心思不免飘远了,对于妹妹的死,皇帝又知道几分呢?他曾说会派人调查,可调查的结果呢?她不相信妹妹会自尽,若非王氏所为,那极有可能是谢清痛下杀手,既然心肠歹毒到纵火杀皇后,也不是没可能杀欣然嫁祸给王氏,好令自己彻底与家中决裂。
这么思索着,外室传来谢清哭诉的声音。
“皇上,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臣妾有意谋害皇后。臣妾派人打听谣言的源头,竟然是从芙蓉轩中传出来!臣妾不过昨日为着贵妃贴身宫婢的事惹得她不快,贵妃妹妹这是要冤死臣妾!”
谢清故技重施,贼喊捉贼,她谢清才是要冤枉死她啊!
于心然自塌上坐起,穿了鞋就要冲出去同她理论,大不了撕破脸将她与徐雁秋联手密谋之事抖落出去!
“此事朕会派人查明,定然不会委屈淑妃。”
行至门口,于心然就听见皇帝从容地安抚谢清,她手搁在在门把手上,将自己从失去理智的边缘拉了回来,若这般冲出去自己只不过发泄一通,手里头无证据拿捏不住谢清,只会坐实攀诬淑妃的罪名。
对,从前火烧折子之事,她吃了大亏,绝不能再冲动。既然谢清能蛰伏如此之久谋划将皇后彻底拉下马,自己何尝不可,横竖再熬两日去幽州,暂时避开这团污糟事儿,皇帝不可能一辈子不来幽州,还有机会。思及此处,她逼迫自己松开门把手。
“臣妾发誓,绝对没有动过伤害皇后的心思、”殿外,谢清正在激动地发誓,说得连她都有点信了。
接下来,兵荒马乱的两日终于熬了过去,皇后的消息纵使被完全掩盖起来,也架不住宫内外的议论,皇帝虽然免了这几日的早朝和宫中原本举办的盛宴会,书房却从未清净过。
明日就是元旦,祭祀完毕便启程去幽州。今夜她在宫中的最后一晚,偏偏皇帝也不肯放过她,招她去灵兮殿侍寝。
行至殿门口,又见谢清从殿里春光满面地出来,于心然本想熟视无睹地同她擦肩而过。
“妹妹,去幽州的行礼都打点妥当了么?”谢清叫住她,话中含着暗讽。
于心然也瞬间挂上笑容,“都打点好了,多谢淑妃姐姐关心。”故意将“淑妃”二字咬重了些。争了如此之久,连个皇贵妃都未进上。
谢清闻言,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狠厉,又快恢复自然,“那我就不派人过去帮忙了。妹妹可要把握今夜好好替姐姐服侍皇上。”言毕她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灵兮殿。
于心然胸闷气结,谢清曾嘲讽她以色侍人,方才的那句话也有这层意思。后半句“替姐姐服侍皇上”更似乎已经将自己摆放到皇后的宝座上,而将她贬低作供人玩、乐的侍妾。
走进殿内,皇帝正坐在外室的木塌边翻阅折子,脸上神情似是不悦,想也知道折子里写的都是关于月华殿失火之事。
还有好几本歪七竖八在地上,于心然欲弯腰拾起来,皇帝那头先开口了,“谁叫你捡的,放回去。”语气之中尽是恼意。于心然甚是无辜,自己也只是好意,他迁怒他做什么!
“先去沐浴,到内室等着朕。”皇帝眼睛也未抬,只冷声命令道。
这说得是什么话?合着她在他眼里真就是个取乐的玩意,又结合谢清方才说的话,于心然心中又恨了几分,恨淑妃更恨皇帝!
“宫里头嫔妃那么多,非要来纠缠我做什么。”如此咕哝一句,未等皇帝从折子里抬起头,她已经转身往里跑了。
只当他未听见,沐浴完独自在榻上候了会儿,皇帝很快也进来内室熄灯,上了榻就搂过她,手不规矩地去扯她腰带,“朕还就喜欢纠缠你。”贵妃大概是不知晓的,她侍寝时敷衍也就罢了,偶尔为了求他件事,认真侍奉时足以叫人神魂颠倒。
云雨过后,已至丑时。
皇帝并不起身,同她脸颊相贴。他也就这种时候待她温柔些。
“年后贵妃就二十了,如此浑浑噩噩怎么能行,若过两年再无所出,怕难堵百官悠悠之口。”
是在责备方才紧要关头,于心然下意识推他的动作。
“臣妾有无子嗣并不重要,反正是要一生幽静行宫的。”她累极了,手背贴着额头气若游丝地反驳,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讽,“皇上嫌弃臣妾年纪大。明年就有选秀,尽可选些年轻貌美的。”
“朕只要你的孩子。”皇帝拉开两人的距离,刀削般轮廓分明的脸竖到了她眼前,眼神中流露出真挚神情不似在说谎。他和谢清两人都是这样,即使说着胡话,也真到令人深信不疑。
于心然抬手,食指就横这抵住了皇帝的唇,“皇上说错了,皇上要的是淑妃所出之子。”
皇帝不置可否,“你的父亲作为无名小卒驻守边疆,永不得回京城来。你失了倚靠,若无所出,怕是难保贵妃之位。”
这个借口更是好笑,他要借着无所出这一条贬她的位份,却还装作语重心长地铺陈那么多。
“臣妾的身份地位不只在皇上一念之间么?皇上要欺负臣妾无父母倚靠的孤女便直说,臣妾也非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她心里对他有好多好多的怨恨啊,说这话时候双眸微微湿润,提着一口气又道,“况且淑妃也无所出。”
“好好的,你总扯淑妃做什么?”
他就这么急着护着她!“皇上心爱淑妃,臣妾不说她便是了。”淑妃纵火月华殿之事,皇帝心里定是知道的,如此拖着皇后的死讯也不过为了堵住朝臣之口罢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观察着皇帝。
“你在猜忌朕什么?”皇帝俯身,君王的气势弑君对她造成压迫。
只一瞬她就移开了视线,他会读心术不成?!“臣妾只是在想,若真的有了身孕,淑妃是何心情?”
她从前倒是未想过,报复谢清最好的法子并非揭露她的所作所为,因为在这一点,自己手上也不完全干净。
那次谢清怀疑皇帝在御书房连着临幸几天妃嫔,足以看出她的嫉妒心不逊于皇后,倘若自己真的怀了皇嗣,谢清何止日夜寝食难安,怕要到抓心挠肺、捶胸顿足的地步。
思及此处,于心然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何事高兴?”皇帝询问。
笑而不答,欢愉的心境之中也有一丝悲凉,自己落得如此田地,竟然会想到用子嗣来报复谢清。只是她的盈盈笑意很快被轻【】住,“臣妾乏了。”她去推腰间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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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出宫祭祀,因着月华殿的大事,一切礼节删繁就简,免了大臣和其他妃嫔同去,于心然、皇帝和谢清只同一辆龙辇,前后侍卫宫人加起来队伍不过一百十余人。
马车宽敞,三人分而坐之,各有自己的一块地界。于心然一眼都不曾看向谢清,也再无一句话对皇帝说。素手撩开车帘望向窗外,估计是礼部大臣们怕流言蜚语惊扰皇帝,朱雀大街上除了皇家的队伍和两边侍卫之外,再也无一个百姓,定是提前清人,岔路口都有帷布遮挡,唯剩下两边房屋檐下一片鲜艳精致的灯笼,才微微驱赶冬季的冷清。
“妹妹不必伤心,此去幽州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谢清言辞之中得意非凡。于心然并不傻,这话中的意思是自己若不去幽州怕是小命不保。放下帘子,谢清与她面对面坐着,衣着首饰无不华贵,隐隐有皇后之势,看似地位对等的两人,往后一个花团锦簇,一个孤独终老。
不多时,周遭愈加冷了几分,才伸手撩开窗帘,冷风伴着碎雪钻入车厢。
“是要冻着么?”一直闭目养身的皇帝终于开口。
于心然这才重新放下车帘,对面的谢清无声嗤笑侧过头看向别处。她也只能兀自屏息凝神端坐好,只要熬过这个晌午,便得以逃离这一切。
马车慢行于朱雀大街之上。
“呕、”于心然干呕了一记,急忙执起丝绢遮住唇。
这细微的动静,却引得车厢之中其他两位尊贵之人皆精神了,谢清更是在瞬间正视向她,脸上微微愕然,而皇帝也睁开了双眸。于心然险些忍不住哂笑,她故意逗弄他们。去了幽州又如何,她才不会放过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