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阴暗大牢之中四面铜墙铁壁, 案上烛火因走道之中的微风轻轻晃动。谢清听了她的话后沉默半响,心生疑虑,“你为何要帮我?我方才那样......”

“若姐姐你借此登上后位, 你能否向皇上求情, 放我离开?”于心然哀求道。其实她再清楚不过,谢清此人善于伪装、阴险至极,若真求她帮忙,自己怕是永无逃出生天之日子。

谢清收敛神色, 恢复高傲姿态,看似心中已经有了谋划去算计华家,“你们于家铸成滔天大罪, 按律该满门抄斩,皇上关妹妹在此已经算是格外开恩,我怎么能再去求。你改好自为之吧。”

还以为她至少能说几句假话彼此装装样子,未料到竟然连装都不装。谢清此时的模样就如同捡到了聚宝盆,却又怕旁人看出端倪,只能更谨慎。

得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谢清哪还有心思留下来欣赏于心然狼狈模样, 很快端着架子离开宗人府大牢, 定是密谋筹划对付华家去了。

接下来连着好几日, 她都被独自一人关在此间暗室, 所见之人唯有走道尽头的守卫与送饭的宫人。再也无一点消息传来, 但于心然料定自己透露的这点秘密会掀起轩然大波。

直到第八日,一阵从外传来的凄厉的吼叫声将她惊醒,于心然赤足下榻跑到门口,贴到铜门上去仔细听。

“皇上杀了我儿子!皇上还软禁我女儿!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是荣国公夫人的声音,皇后的亲生母亲。谢清办事可真迅速, 这么快就将华家人逼进了宗人府,想必荣国公下场更惨。

“皇帝卑鄙无耻!阴险狡诈......”附近的辱骂声滔滔不绝,伴随着凄厉吼声。

直到有宫人送来午膳,荣国公夫人依旧未停歇。

“外头发生何事?”于心然问陌生宫人,企图从她们嘴里探出些消息。

“回禀娘娘,是荣国公夫人。”两个小宫人很快将饭菜碗筷布置好。

“怎么回事?”

“听闻是荣国公夫人疯了,四处说皇上杀害她儿子,皇上无法只能将她关进牢房看收起来。” 宫人他们倒是彻底没防备着她,直接了当说了实话,“是吵到娘娘了么?奴婢这就过去叫她安静、”宗人府的奴婢都比其他地方更有威风。

“不必。”

宗人府里关着的大多为皇亲国戚,除了房内阴暗没有自由之外,吃食用度依旧奢侈。待膳食摆放完全之后宫人们便退下,

她执起银筷,门外辱骂声已经成了哀鸣,声音弱了不少,听着格外凄凉。她夹了块糖藕咬下一口,软糯甜腻,是她喜欢的。

就只是疯了,华家没叛变么?这都沉得住气?若她是荣国公,至少要在朝堂之上弹劾皇帝才行。看来谢清这把火点得并不怎样。

“来人,把门打开!”正思索着,铜门外怒意十足的一声命令盖过了所有声音。一阵锁链相碰的嘈杂声过后,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抬头见皇帝立在门口,身形修长,面色阴沉如鬼魅般,一双眼眸尽是怒意,一路行来,算是压着情绪,只是看到她的瞬间如同看到了仇人,立即爆发。

片刻停顿之后,皇帝径直朝着她大步跨过来。于心然哪里见过这阵势,扔了银筷立马从椅子上起身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稍不留神就踩到了自己裙摆,狠狠往前扑摔到地上,膝盖生疼。皇帝踢翻那一桌饭菜,从背后狠狠将她按住。

回过头要求饶,即刻对上皇帝的眼睛,其中露出了凶狠的光芒。地上冰凉冰凉的,她这模样狼狈至极,而皇帝的模样看着要杀人。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皇帝冲着她吼道,手臂上青筋暴起,将于心然拉转过来掐住她的喉咙。怒吼声直直地穿过空旷的走道形成一声巨响。

她大概猜到皇帝因何而愤怒,手臂往后撑在地面上勉强支撑着,胸口有如堵塞一般喘不过气。

“你要与朕斗?!谁给你的胆量与朕为敌?!”

脖间铁索般的手仿佛要将她活活掐死,于心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求生的本能令她用双手扯住皇帝的手臂。

皇帝遭她背叛,勃发的怒意彻底冲散理智。为了解决这骤然而降的大麻烦,他秘密处置了不少人,这几日已经杀红了眼!

最后一个该处死的人便是她这位胆大包天贵妃。

如何都挣脱不得,于心然心生绝望,开始有晕眩之感,脸色惨白,反抗的力道也小了不少,她死定了。

正当这么想着,脖间的手臂在最后一刻终于松开,她瘫软在地上剧烈咳嗽干呕,皇帝是真想杀了她啊。

好半响才恢复,垂着眸不敢言语,只能看到皇帝的衣摆,他就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俾睨着她,“朕不杀你。朕会即刻放你出宗人府大牢,从此你自生自灭去吧!”

只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决然地离开。于心然赶紧从地上爬起,看着皇帝大步流星地走,直到完全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他既然如此愤怒,说明那桩事情确实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回想起曾经她故意泄露试题、私逃出宫种种事情,他都替她处理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可是那日谢清实在嚣张,她一时头热就......

“娘娘,皇上说送您回行宫。”侍卫过来禀告。

现在朝堂之上不知混乱成何局面,王家已经知道了她绑架王伯德之子,若现下贸然回行宫,王家人定会来寻仇。一旦离开宗人府大牢,那么杀身之祸随时而来。只那味银针验不出来的毒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这座大牢是枷锁也是她的避难所,于心然仰头望向四周,此刻才明白皇帝将她关在此处的真正用意,或许就是为了护她一命?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可是,皇帝又说不再庇佑她,叫她自生自灭......

跟着侍卫走过长长的走道,到了拐弯处,右侧也是一间牢房。近在咫尺,忽得有什么东西自里头重重撞在铜门之上。

“弑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不得好死!!”

又一次由内而外的撞击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咒骂,于心然吓得往旁边走。

宗人府大牢才是皇室纷争最后的坟场,而皇帝彻底弃了她,所以她已经不是皇室之人了。

回到行宫,于心然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领悟的这点东西为皇帝带来了多大麻烦。就在前几日荣国公公然在朝堂之上同皇帝对峙此事,引起群臣哗然。众人皆以为华长明是意外射伤皇帝,囚禁于天牢时被暗杀。

因为皇帝若要取其性命,其实当时可以光明正大地斩杀他,从未有人猜想过暗杀本就是皇帝的意思。

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华长明死,而又不想落一个暴君的名声。或许有第三个目的,这个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并未被捕捉住。

皇帝何人?怎会令自己名声受到半点损坏,立即借着他人之手翻出了当年华家通敌叛国之事,彻底扭转局面。

为此他不得不诛华家九族。这非他的处事方式,她的背叛无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故而皇帝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愤怒地寻到宗人府大牢来。

于心然回到行宫之后一头扎进寝殿。王家已经完全挣脱了许墨的冤案,反而换成于家的人被囚禁于牢中等待审判。王伯德之子闹市伤人也要被囚禁一生,又有谢家盯着,王家不敢偷梁换柱。那么王伯德定会转而报复她。

戌时。

宫人们传膳至外室,一喜来到床边劝道,“娘娘,您回来就好,晚膳已经布置妥当,快用些暖暖身子吧。”宫人们不知她这几日遭遇了什么,竟变得有些怪异。

于心然看着外室桌上摆放的菜肴,摸了摸小腹,腹中匮乏,然思索再三不敢用膳。行宫守卫松散,若王家人有意要下毒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怎么会有一只死猫?”殿外忽得传来宫人的惊呼声。

这句话无疑在于心然局促不安的心上再次添了把火,她当即跳下床来到窗边,正好见几个宫人围拢过去。浑身毛骨悚然,立即合上窗户。

死猫......当初就是容嫔的猫吃了她桌上的红豆糕,毒药才被发现。王家是想以死猫此恐吓挑衅?还是别的什么意图?于心然本就胆小,越想越钻牛角尖,这种不知何时回来的死亡惧意在心中慢慢滋生开来。

可是于心然到底低估了王家的招数,也低估了皇帝所谓的自生自灭是何等意思。翻皇帝旧账的下场,便是她从前的旧账也无人再替她兜着,一一被翻出来。她背叛了他,失去了他所有的庇护。

山雨欲来风满楼,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会试泄题一案又再次被提起。

王家人不知在何处寻到了她的四姐于柔然,逼着于柔然说出全部的事情真相,而后在朝堂之上将一道弹劾她的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自然毫不留情,直接将这桩暗自丢给了宗人府,命其秉公办理。

才回到行宫几日,她又同宗人府扯上关系。

宗人令审问过的皇亲国戚不计其数,纵然她是贵妃,娘家已经失势,又不得皇帝宠爱,看着皇帝的意思也已经欲除之而后快,所有一切当然按照律例,公事公办。

于心然在宗人府隐秘的一间审问密室内再次见到了四姐于柔然。不知皇帝将她送到了何处,一年多未见,于柔然一身锦衣作妇人打扮,身形相较以前丰腴,看来过得不错,细细观察才发现她已经身怀有孕。两人遥想对望一眼,于柔然面上冷然,似已经决定与她彻底划清界限。

因为她背叛了皇帝,皇帝也要叫她尝一尝这种滋味。

“贵妃娘娘。”宗人令铁面无私,一声贵妃娘娘听得人心惊胆战,他一抬手,立即有人将一纸文书放置于她面前。“王伯德王大人于朝堂之上参了贵妃娘娘一本,告你以权谋私、妖媚惑主、陷害忠良。”

真是好大罪名,于心然听见这个当下已经腿软。

“娘娘,这是于柔然的供词,交代了去年会试之前,你命她将试题宣扬出去,并且栽赃前礼部尚书之事。娘娘看看可有诬陷,可有错漏之处。”

于心然将视线从四姐身上收回,低头看向供词,袖中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她根本看不进去上面都写了什么。

当即只想到自己会不会被判死刑?王氏都还没死,妹妹的仇未报,她也不想死......

“娘娘若不言语,意思是这供词字字句句皆属实了?”宗人令又问。

反被王家握住了把柄,他们要光明正大地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心然毫无反击之力。

“那请娘娘交代是如何得知的会试试题。娘娘想清楚了再答,供词可都是要呈给皇上过目,请皇上定夺的。”

所有的话语都如洪水猛兽,冲击得不堪重负的心再也经受不起,外加一天一夜未进食,她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皇帝牢牢拿捏着她全部,不飞吹灰之力就令她彻底陷入绝境,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除了坦白再无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