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然生着闷气回到郊外行宫。妹妹于欣然同徐雁秋已经侯在行宫多时, 此处视野广阔,自精雕细琢的廊下望出去,对面山头的秋景尽收眼底, 二人比肩而立, 光看着背影便似一对神仙眷侣。
“姐姐!”于欣然先转过身发现了于心然,朝着她奔来。
于心然眉眼弯弯,拉住妹妹的手,“就要到年底了, 为何突然定了婚期?”
“是皇上下令完婚的。”于欣然道,“如此也正好,听闻姐姐方才进宫面见皇上了?以后能否一直留在京城?”
“现下这情形, 等婚礼过后,我还是回幽州更好。”她自然不会在宫里受的懊糟气同妹妹言说。朝着不远处的徐雁秋招手,“既然来了,一道用了晚膳再走。”
饭桌上,妹妹一反常态说得眉飞色舞,“就是月初的时候, 皇上突然赏赐了徐雁秋一座好大的宅院, 将他叫到御书房说起要完婚的事, 还说知道他双亲已经亡故, 婚事会命内务府主持操办。他也只能应下谢恩。我知道后便生气。”
“你怎么生气的?”于心然笑问。从小就没见妹妹生过气。
“就同他说姐姐不回来我是绝对不会成亲。后来他去求见皇上, 说请姐姐回京送嫁的事。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皇上和颜悦色地答应了。又赏了我们二人好多金银田产。”
“怎可以如此冒险?若皇上生起气来、”于心然心急道,“我在幽州一切都好,比从前在皇宫还好。你们二人只管好自己就成了!”
“可我想姐姐啊,婚礼过后又知何时还能再见面。徐雁秋说想回幽州任职,真希望这一日早点来。我们在幽州团聚该多好。”于欣然神色暗淡下来。
确实很好......美好到不真实。可她浑身的枷锁, 如何才能挣脱?手上也不干净,许多事情都是皇帝替她瞒下来的,也不敢再逃,万一再次惹怒他,真的后患无穷。
“父亲如何了?”
“从前我们于府门庭若市,现下都没什么人登门,父亲倒清闲了许多,我觉得倒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
是夜三人喝了许多酒,说了很多话,直到深夜才分别。
没过两日便到中秋,妙静云的父亲去了外地任职,也没什么亲人在身边,妙静云又编个借口带了做工精致的纸鸢出来找她玩。
于心然的手臂还不方便,就在山脚空地上看妙静云放了一晌午的纸鸢。若非晚些时辰宫里有中秋宴,妙静云还不想回去。
午时,于心然手里拿着纸鸢回到行宫,从廊下走要去大厅用膳,“等本宫伤好全了,我们再一道去山下放风筝。”不对,等她手好全,估计已经不在京城。
“娘娘的手其实可以动了,何不让太医拆掉木板试试。”一喜道。
“总觉得使不上力。”
“只因太久没动,总要多动动才有力气的。”
主仆俩一边说着一边在转角处拐弯,于心然正端详这手上妙静云留下的彩色纸鸢,没留意迎面而来的人。
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对方胸膛坚实,害她仰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幸而撞到她的人伸手扶住了她。
额头痛死了!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奴、“皇上”
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训斥,待看清来人吓得心中若有鼓槌在击,赶忙低下头退到一边行礼。昨日只听闻皇帝将要来狩猎,决定避一避,哪里想得到他竟在中秋这日就来了行宫!
皇帝一身劲装、手持弓箭,也才刚至行宫,要去对面山上狩猎。
“好好走路。”皇帝神色凛然看她一眼,沉声道了这么句。稀松平常的语气,像在对小宫人说话一般,言毕就领着侍卫们继续往前走。
于心然回过神,望着廊下远去的修长身影,“方才那个是皇上么?”
“不是皇上还能是谁?方才娘娘不也行礼了?”一喜疑惑道。
皇帝完完全全地忽视她,当她不存在一般,别扭死了......
“命人将膳食端到小花厅,以后都在小花厅用膳。”于心然吩咐。她可不想再去皇帝面前碍他的眼。两个人大概真就八字不合,从前在宫里就合不来,过了半年第一次面见还胡乱撞到一起。
横竖她只留到妹妹婚礼结束,说不定皇帝狩猎结束得更早,能避就避。
“奴婢遵命。”一喜应了下来。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请您去大殿。”行宫小宫人禀告道。
谢清也跟着皇帝一道来的?自己前几日才到行宫,这两人到底跟自己有什么仇?留她一个人在行宫清清静静的不行么!只能将手中纸鸢交给了旁人。
谢清果真在大殿等她。
“今日中秋,宫中设了宴。妹妹既不愿出席,只能姐姐亲自来给你送月饼。”
假惺惺的,中秋宫宴请都没请她。但于心然不想同谢清撕破脸,毕竟人现在大权在握、圣宠正浓,“谢谢姐姐了。”示意一喜接过食盒。谢清这么做也不过想讨个好名声罢了,别人说起来就是贵妃戴罪之身,月圆之夜,淑妃还亲自给她送月饼。
“我现在掌了管理六宫之权,妹妹在行宫缺什么只管差人找我要。对了,皇上今日难得有兴去前面的猎场狩猎。不过我劝妹妹躲远些,别白费心思,否则只会惹了皇上更加厌恶。皇上最近的脾气可不大好。”
“妹妹知道,多谢姐姐提醒。”于心然恭敬道。她躲他还来不及。
“知道就好,宫务繁忙,我这就回去了。”
“姐姐慢走。”于心然快被气疯了,转念一想揶揄道,“姐姐如此贤德,皇上怎么还不立姐姐为后?姐姐与我从前一直受皇后欺压,其实我心里一直盼着姐姐能坐上后位。”
淑妃原本脸上正得意,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变了。于心然忍住唇边的笑,她记得皇帝说过一句话,他说他永远不会废后,淑妃也永远只是淑妃。可当一个女人跟在天底下最具权势的君王身边,日日夜夜怎么可能不想着与他比肩。人都是贪婪的,更何况她谢清忍辱负重到了今日局面,怕是一天坐不上凤位便有一日的不甘心。
“皇后娘娘尚在位。”谢清语气尴尬。
“皇后早理不了事,姐姐如此操劳后宫事务,怎么着也该先立皇贵妃才是。”
谢清听了这话,眼神忽得闪烁了下,“妹妹用月饼吧,宫宴上还许多事等我回去定夺。”
“姐姐慢走。”
待淑妃一离开,于心然就狠狠将月饼丢出了大殿。
傍晚传膳进花厅,她特意要了壶桂花酒,在花厅的矮桌边喝着酒用膳。想起谢清那得意的样子就来气。
只是这膳食像传不完一般,摆满了整整一桌,平日里她只用十道,这会儿已经摆了整整二十多道,即使中秋佳节,也只她独饮,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吩咐膳房不必再做。”这菜多得她都能吃到过年。
“娘娘,皇上今日留在行宫用膳。”一旁侍膳的宫人道。
什么意思?宫人怕是弄错了吧,中秋宫宴皇帝怎么会留在行宫?
张口要继续问,便听见了门口响动。皇帝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他依旧是白日里的骑装,像刚从猎场回来,将手上的弓箭交给了门口宫人后大步往她这儿走来。
她褪了外袍喝得正欢呢,脸上红了三分,一会喝多了说不定还会骂谢清几句。手里也正举着酒杯呢,瞬间睁大了双眸。他不应该在宫宴上么?眼看着皇帝步到矮桌边,自然地撩袍坐到软垫上。
花厅的这矮餐桌不似平日里用四方高桌。这木桌矮矮小小的,只能盘腿而坐。
于心然立马规矩起身,抹掉嘴边的酒低头恭敬行礼,“皇上。”
“坐下用膳。”皇帝言简意赅,“斟酒。”
他才从猎场回来,并未沐浴更衣,身上还有汗。眉眼棱角似比从前锋利,盛夏才过,皇帝肤色比印象中略显晒黑些,眉眼沉静着看了看菜色,执起筷子。
当日在幽州,绝情的话都说到那份上,换做旁人早就老死不相往来。皇帝倒好,还能与她面色如常地坐到一起用膳。
于心然坐到软垫上为他倒了杯酒,也别再管皇帝,就当身边摆放了座佛像,自顾自执拿起筷子继续吃。
花厅大门敞开着,望出去一片日暮晚霞暗沉沉的,一时间只剩碗碟轻碰声。
皇帝饮尽一杯酒后侧过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视线落到她右手臂,“为何用左手执箸?”
“臣妾手臂还未好全。”她如实道。
“快两个月了还未好全?”皇帝较起真来。
伤的又不是他,好没好他怎么可能知晓。她垂眸看着桌上的饭碗并不言语。
“诶?!”
右手被皇帝一把擒住,往他身边拉了些。于心然猛然抬头,急得挣扎着往后缩,“皇上要做什么?”虽然已经不疼了,但骨头肯定才长好,他这样用力是要折断她的手臂,故意欺负人!
皇帝沉着脸撩高她的菱纱广袖,强势至极不容丝毫反抗,“竟连木板都未取下。”立马动手去扯开捆扎木板的绳子。
“臣妾手还疼着呢,求皇上开恩,别欺负臣妾了。”
他果然还恨着她。
“别动,朕看看骨头长歪没。”
“啊?”长歪?于心然神情愈加恐慌。
“若长歪了要打断重接。”皇帝一本正经道,略显粗粝的手捏了捏她纤细白皙的小臂。
“打断?”于心然更怕了,皇帝说的可是真话?不对,那么多御医照看着怎么会长歪,他定是想借口打断她的手!
“没有长歪,没有长歪,臣妾手臂早好了!”于心然咬着牙抽回自己的手臂缩成一团捂着,声如细蚊道,“真好了,皇上不必再看。”
右手臂比左手白了不止一点儿,也没什么力气,定没完全长好。
“真好了就用右手执箸。”皇帝命令。
两人半年不见,他倒丝毫不生分!她手好没好关他何事?用哪只手执箸更不关他什么事!更何况今夜中秋,他不去宫宴来这做什么?自己已经躲着皇帝了,可皇帝总是有无数的借口刁难她。
“臣妾已经吃饱了。”她气鼓鼓地从矮桌边起身要走。
此时有两个宫人从殿外捧了月饼进来,十多种口味的月饼,装盘装得甚是好看,放到了矮桌中央。
“有八宝月饼么?”于心然问道。
“回娘娘,上面这几块便是八宝月饼。”宫人回答之后便退到了一边。
于心然伸手要取,皇帝抢先一步拿到手里递给她,冷着脸命令道,“用右手接。”
哪有他这么莫名其妙的人,故意刁难啊。
她用右手接过来往嘴里送,可右手手指终归许久未动了,木木地抓不牢,香喷喷的月饼才到嘴边就掉了下去,半口都没咬上,
一时间,皇帝同她都愣住,视线朝着月饼看去,这块八宝月饼做得那是真的很圆,一路滚啊滚,滚到了边上的宫人足下。
“......”
于心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瞬间就想哭,眼泪涌上眼眶。她最爱吃的八宝月饼,小时候每到中秋,母亲总亲手做了给她吃的。
都怪皇帝,自己都说了手还没好,皇帝硬是用这个欺负她,哪里有这么坏的人!仗着权势欺人还只欺负她一个!
这么多宫人看着.......怎么颜面都没了。不管皇帝会不会被惹怒,她用袖子捂了捂双眸,强忍住梗在喉咙的哭声,心口起伏着带着哭腔道,“都说了手还没好全,皇上怎么总欺负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