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山崖的第二日傍晚, 皇帝口中的废物刘卫终于下山谷寻到他们,跟随前来的还有众多侍卫,王为意也在其中。
“皇上, 贵妃娘娘!”刘卫远远见到他们就跪下狠狠磕了个头, 他身上也有伤,“奴才不吃不喝不睡找了皇上和娘娘整整两日!”
护驾不力的罪责当尽数落到刘卫这个禁军统领身上,如此卖惨也只是想求个从轻发落,皇帝神色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大有回去重重惩罚的意味。
“这不是小憨货么?”王为意见到于心然怀里的小熊欣喜地跑过来。
“是皇上救了它。”于心然笑逐颜开,“皇上也答应将它带回去。”
“朕何时答应过你?”
她只当皇帝在同刘卫说话未注意这边,没想到他听得如此清楚, “皇上不答应么?”。好像确实没答应,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皇帝不再言语,朝着她伸手,“过来。”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将怀中小熊交交托王为意,小跑几步跟上皇帝,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刺客足足有三十六人, 皆训练有素, 刺杀经验丰富。幸而侍卫人数是其五倍之多, 一大半还算武艺高强, 杀了他们三十五人, 只一人逃脱,也已经派人封山搜查,皇帝吩咐要留活口。
马车缓缓前行。
“回行宫之后,落入悬崖之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皇帝认真嘱咐。两人皆换了衣裳,他身上披着干净衣袍, 所有伤口皆被遮掩起来,又成了端正自持、高深莫测君王。
若非皇帝脸色依旧苍白,于心然真要怀疑山谷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她靠着车厢酣睡时所做的一场梦。
“臣妾知道了。”她恭敬回道。只是心思飘远,一字不提?那他说会带她去草原去江南的话还作数么?
马车在午夜之前抵达行宫,皇帝遇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皇后和淑妃皆迎候于灵兮殿大门。皇后比他们早一日回行宫,因此侥幸躲过刺杀。怎么如此巧?于心然不免猜测或许华琳琅提前知她父亲的计划才先行离开。
待皇帝下了马车,皇后着急迎上来,“那群侍卫简直废物!竟害得皇上受伤。”谢清也来到皇帝身侧关切道,“皇上伤势如何?”
于心然跟在她们身后进到灵犀殿。王公大臣、各宫妃嫔悉数到齐了,她在人群当中看见个熟悉身影,徐雁秋。并不意外,他在幽州为官,既然刺杀发生在幽州,他定要前来。徐雁秋也正好转头看向她,二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御医们早已待命于皇帝寝殿,皇帝褪下外袍任其诊治,皇后见到伤口后大惊失色,“刘卫那个废物!”她眼神狠厉地到过殿内一众人,没寻见刘卫,遂将目光锁定在于心然身上。于心然正出神呢,猛得被皇后大力推了一把,没站稳狠狠跌倒地毯上。
“皇上伤成这般,贵妃倒完好无损!龙体何其尊贵,不为皇上挡刀,要你何用?!”
皇后何故迁怒于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于心然颜面尽失,只自行爬起来,低着头忍气吞声道,“是臣妾的过错。”
“贵妃妹妹一介女流,自小不曾见过刀光剑影,能保住性命回来已是不易,皇后娘娘未免苛责太过。”谢清站出来为她说话。若非了解谢清为人,于心然心中定会感激万分。可她明白谢清只不过是借着皇后的无理取闹,在众人面前突显她自己的深明大义罢了。
“要你多什么嘴!退下!”不出所料皇后被谢清三言两语激得愈加愤怒,“本宫要罚贵妃跪在月合殿、”
“贵妃该罚。”皇帝终于发话。他坐于不远处的木塌之上,张御医正在为其清理伤口,他身上尽是干涸的血,边上铜盆之中的温水尽成了血水。大太监立在皇帝身边,看着他骇人的伤势蹙紧了眉头。
什么叫她该罚?关她什么事?皇帝就知道帮着皇后!帮着淑妃!还说要带她去草原去江南,他是想带着谢清一道去才对吧。
“罚贵妃为朕侍疾,直到朕痊愈为止。”皇帝顺着皇后的话说下去。
她虽然并未受伤,也算九死一生,况且刺客要杀的是皇帝,她才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皇帝该好好查查华家,早日揪出幕后主使。竟然只想着要她侍疾,怎么?谢清侍不了疾?心疼谢清?
亏得在山谷里时,她竟然还觉得皇帝对她终于有些温柔,原来尽是假象。
“臣妾遵命”心中腹诽着,欠了欠身面上恭恭敬敬地回道。
如此平息了这一番小闹,皇帝很快遣散众人,大庭广众之下他隐忍不发,更只字未提查找幕后指使之事,一切暂时被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
趁着御医还在为皇帝清理伤口的空荡,于心然回星阑阁沐浴,洗去满身的疲惫与泥污,命宫人们打包了她要用的衣裳首饰后预备去皇帝寝殿侍疾。却在星阑阁附近遇见徐雁秋,“贵妃娘娘。”他虽身着绣品雁官服,难掩读书人的出尘气质,远远就能认出来。
看来徐雁秋有意在此处等着她,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娘娘,天色已晚,臣必须立刻离宫,长话短说。刘卫大人已被皇上革职,皇上方才任命大理寺卿和幽州巡抚一同彻查刺杀之事。并且命令暗查不许声张。下官在幽州巡抚手下办事,也将从旁协助。此事关系甚大,娘娘也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被无辜牵连,有任何风吹草动臣都会先知会娘娘。”
她小心什么?总不可能是她派的刺客刺杀自己和皇帝,“多谢徐卿,本宫知道了。你见到欣然没有?”
“臣暂时未见过于七小姐,出了如此大的事,臣相等事情平息后再去见于七小姐。”徐雁秋恭敬道。
他考虑得周全,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查到华家刺杀皇帝的证据。于心然迫不及待想见皇后自高处跌落的惨状!
“那徐卿先忙,本宫要去灵犀殿侍候皇上汤药。”于心然点头示意之后翩然离开,徐雁秋如此严阵以待并非是过度反应,这场刺杀必定引起朝堂之上另外一场更加猛烈的腥风血雨。
皇帝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他要谁是主谋,谁便是主谋。
朝堂之上的博弈步步紧要,像他这般的城府,定会将刺杀的罪名利用到极致。即使荣国公真无辜,看着这几年他想扶持谢清上位的心思,华家必定难逃此劫。
于心然跨进灵兮殿内室时,皇帝已经沐浴完毕包扎好伤口靠在床塌上,谢清亲自伺候他喝药。
不愿打搅他们,正转身要走。
“贵妃怎去了这么久?”皇帝沉声叫住她,听着语气不善,隐隐含着责备。
她转身恭敬道,“臣妾沐浴过后才来。”
“皇上别责怪妹妹,她年纪小,经历这场劫难九死一生,心里定也害怕极了。”谢清为着她说话。
假惺惺的!于心然不由感叹谢清和皇帝真是天生一对,他们这种人,心里怎么想的与面上怎么做的完全是两套。这处世之道她全然学不来。
谢清又同皇帝禀告了些宫务上的事,凤印一直没回皇后手里,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现下后宫诸事都是问过谢清的意思再做决断。这也正是皇后恼火之处,两人已经不止一次为这权力分配而争执。谢清半步都不退,牢牢把控来之不易的权力。
谢清没待多久,又因宫务之事被她身边的大宫女叫走。
伺候皇帝汤药的活计就落到了于心然手里。药已半凉,她舀了一口递到皇帝唇边。
皇帝并不张口。
“皇上请进药。”山洞里要她拔箭,现下还要喂他喝药。自己真真无辜,又不是她找刺客行刺皇帝,皇后借她出气,皇帝不但不为她说话,还命她侍疾至他痊愈。
“朕不想喝。” 他轻推她递到唇边的汤匙。
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冲动问,“可方才谢、方才淑妃姐姐喂药之时,皇上怎么喝了?”。谢清喂的他就喝,她喂的他便不喝,皇帝差别对待过于明显。
“朕既然没死在山洞里,如今也用不着这药,这同宁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是一个道理。”说这话时皇帝闲适地靠着背后的软垫,宽大竹青色寝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隐约可见里头缠绕着的层层纱布。
不喝正好,省得她费力气伺候他喝,用汤匙拨弄了几下剩余药汁预备放到边上去。
“徐雁秋今日也来了。”皇帝忽然转换话题。
“唔,臣妾看见了。”
“方才耽搁这么久,是去见他?”他一双眼眸凝在她身上,于心然的任何神情动作都逃不过这双眼睛。
“没有的事,臣妾说过在星阑阁楼沐浴花了些时间。”为了避免麻烦她撒了个小谎,反正皇帝重伤躺在塌上。
他不是不喜欢她提起徐雁秋么,怎么又主动提起,真闹心!
“贵妃见了徐雁秋你就魂不守舍了?”
什么?!她停下手里的动作骤然抬头,“皇上这是何意?”
“徐雁秋对你有所企图,当朕看不出来么?”
“徐雁秋喜欢的是臣妾的妹妹。”
“别的心思隐藏起来容易,只需闭口不言。若牵扯这些,即使不言不语,看心爱之人时眼神中的情意是隐藏不住的。”
“皇上这是什么荒唐想法?!”于心然惊呼着站起身,楠木椅都险些翻掉,她只将徐雁秋当自己未来妹夫,且徐雁秋对她也只有敬意。
皇帝脸上辨认不出喜怒,甚至十分平静,并不再言语,只是一双眼眸凝视着她。
他越是这样于心然便越恼火,皇帝阴晴不定的毛病是不是更重了?昨夜还抱着她温柔说话,今日便疑心她和徐雁秋。
“皇上既然不喜欢徐雁秋,何故要召他过来?还命他调查、”说到一半立马吞下后半句。自己确实与他见面说了话,差点不打自招!
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套了她的话,虽不言语,眼神流露了一切,他仿佛能时刻看透自己的心思。
“既然皇上不想再喝药,臣妾拿下去倒掉。” 找了个理由脱身,尴尬地要走。
“药碗自有宫人来收,何须劳烦贵妃。”皇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塌边拉,“方才的话,朕只是与贵妃顽笑。”
顽笑?这种事能用来顽笑么?!
“贵妃怎么离朕这么远?你上塌来,朕身上冷。”皇帝将她往龙塌上拖。于心然防备着,皇帝有多好女色她再清楚不过,可他如今身受重伤......应该不会行荒唐之事。
无奈脱了鞋袜上塌,才面对面坐到他腿上,皇帝伸手扯过床边幔帐将两人遮得严实。
“你为朕取箭有功劳。”
“皇上方才不是还说臣妾该罚么?”她赌气道。
“你可以跟朕提一个要求,任何事,朕都会答应贵妃。”
父亲就要启程去边境,她此刻只想求皇帝赦了他。之前求过那么多次,皇帝不允甚至还薄怒,若她再提只会再度惹怒君王。
犹豫踟蹰之际,皇帝拉近她亲了亲唇角,暧昧不明道,“贵妃身上好香。”才沐浴过她身上确实又暖又香。又辗转啄吻着她耳边,扰得于心然不胜其烦。
“皇上伤着。”往后躲了躲,若伤口裂开,皇后定会追究她侍奉不当的罪责!
他用未受伤的手臂用力揽紧她的腰肢,于心然被迫瞬间贴近皇帝。
“你就不想叫朕赦了你父亲?”他贴在她耳边漫不经心地问,脸上闪过一丝狠戾。如同猛兽扑食前静候猎物自己走近几步。
明知故问!她这阵子心里装的不全是这桩事么?
腰间的细带被扯住了,皇帝只需轻轻用力便能解开。两人各怀心思地对峙着,他虽然流露出赦免父亲的意思,可于心然并不十分确信,甚至觉得他主动提起父亲之事,显得有些诡异,恍若在请君入瓮要算计她什么。也有可能只是戏弄戏弄她。
君心难测啊。
皇帝忽然松开了手中细带,用低沉暗哑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命令道,“自己将衣裳脱了。”
“皇上伤得如此之重,还有这般心思?” 这好色之徒!才回来一个多时辰,她这未受伤的人都觉得有些困倦了。他不更应该安寝休息么?当心气血两空。
皇帝眼眸似含星光般凝视着她,长臂收紧圈住她的腰,唇边晕染开淡淡笑意,“朕对贵妃,无论何时都有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