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冷宫。

于心然抄完书后才有工夫洗换下来的衣裳, 搬了个小木椅坐在井边奋力搓洗。

“堂堂贵妃娘娘,竟然要自己洗衣服,真是太好看了!”

于心然直起腰来看向门口。不是别人, 正是之前与她争风吃醋的妙静云, 她妆容艳丽,服饰精美,带了两个宫人,是特意来冷宫看她笑话的。

没了她这个妨碍, 凭着妙静云的姿色,这几日定讨了皇帝欢心、春风得意了,说不定还同皇帝一道评判她抄写的《周礼》。

“贵妃娘娘, 冷宫的日子滋味如何啊?”妙静云走近,幸灾乐祸地问道。她眉眼笑得弯弯的,脸上满是讥笑嘲讽。

于心然抄了一整天的书,又有衣服要洗,实在是没有心思搭理她,妙静云空有美貌, 却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人, 与皇后一个路子。

“我虽在冷宫, 但依旧是贵妃, 你一个小小的贵人竟然敢这么同我讲话。”

“嗤, 我听说进了冷宫的妃子都是出不去的, 贵妃娘娘尽管端架子,看谁还搭理你?!”妙静云踢了踢装着衣裳的木盆。“皇上今晚要来我的寝宫,你跪下来求求我,或许我还能在皇上面前提你一句,否则再过个把月, 他怕是要将你完全忘了。”

于心然不说话继续洗衣服,妙静云却不走,喋喋不休地炫耀皇帝是如何如何宠爱她的,赏赐了她多少多少珠宝。真是越来越吵闹,在后宫之中,谢淑妃才是最得宠的那个,妙静云该去她面前炫耀!

未过多久,不远处的另外一间房门开了,于心然侧过头扫了一眼,发现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兰太嫔。

这恶妇最最喜爱珠宝,每晚睡觉的时候都压着珠宝匣子睡。

于心然放下湿衣服,起身抬手抚上妙静云头上一支最最精致的水晶冰花簪子,“这也是皇上赏你的?”

妙静云一听,像是终于得了人欣赏的孔雀似的舞得更欢,“当然!皇上夸我的肤白胜雪,这支簪子最衬我。”

随着背后脚步声的临近,于心然又问了几样其他的首饰,妙静云越说越激动,配合手上的动作一一介绍了自己身上的首饰,还要重点说明是皇上赏赐的,“皇上说我穿红色最赏心悦目......”

话说到一半,一直粗壮的手臂突然扯住了妙静云的发髻,妙静云顿时惊呼起来,惊恐极了,“嗷,我的头发!”

一瞬间那支水晶簪子被抢走了,连带着发丝都断了好几根。

兰太嫔抢了东西就跑,回到自己屋子里把门关严实了。妙静云回过神来提着裙摆追过去,“给我出来!把簪子还给我!”

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回应,妙静云愤恨地转过身又冲到水井边,一脚踢翻洗衣盆,手指着兰太嫔的房门,“你看到没有!有疯妇竟然、竟然,她是你的帮手?是不是?”

于心然翻起木盆,捡起衣服继续搓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可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妙静云见状更气愤,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好啊,于心然你等着!”威胁了一声带着两个宫人匆匆离开了,该是回去搬救兵。

因着手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于心然要当心着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衣服洗净拧干,预备收了木盆回屋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又来了!妙静云有这功夫来奚落来炫耀,倒不如费心思在皇帝身上。一想到明日还要继续抄书,于心然的心里就堵得慌,正好木盆里还有些清水,她双手端起来,出其不意地往身后泼过去。

背后的人身手敏捷,立马侧过身躲开,却依旧免不淋了个半湿。

“你还敢来!”

于心然一手叉腰拎着木盆。抬眸的一瞬间看清了来人容貌,顿时惊愕得呼吸一滞,心中一阵慌乱。站在她面前的人哪里是妙静云,而是、是她在心里埋怨了好几日的皇帝。

哐啷当,手里的木盆顿时就落到了地上。

皇帝就站在不远处,身上着了一件黛色长袍显得身姿修长,伸手拂去了脸颊一侧的水珠,眉目清冷,不悦地看向于心然。而她的发髻上再无华丽的珠钗,只用素色的发带扎起青丝,因为惊诧,双眼睁得圆圆的显得灵动又胆怯,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于心然反应过来之后立即用袖口去给皇帝擦拭,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才擦了几下手腕就被皇帝握住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开皇帝的视线。

“就这么厌恶朕?”

皇帝手上的力气好大,于心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断了,“臣妾不敢。”

怎么挣脱都不行,皇帝拉着她往房里走,进屋后关上了房门,将手里一叠纸拍在桌上,是白日里她抄的《周礼》。

“朕说了,抄完周礼便可从冷宫里出来,可你看看你的字。”

“皇上何时说了这句?”于心然怔怔地抬起头问道。

皇帝被这么一问,立即明白是太监没有传这话,“你就这么敷衍朕?”

“臣妾手伤着,一握笔就手疼,抄完第三章已是不易。”她将另外一只手伸到皇帝面前,其实伤口已经结痂了,也不疼了,但依旧缠着纱布。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还专门过来同她计较字端不端正?小心眼!

这句话就在嘴边,想了想到底不敢说出口,她的一切都握在眼前的男人手里,包括妹妹,整个家族的荣耀都在于他。

皇帝扫了眼她伤着的手,本该是心软的,她才十八岁,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可想想她做得那几件胆大包天的事。长着一张不谙世事的无辜脸,心里弯弯绕绕的全是坏主意,哪里像是高门养出来的贵女。

果然不该叫她年纪轻轻就坐到高位上,才两年就纵得简直无法无天,敢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再抄一遍,朕看着你抄完再走,字写端正了。”皇帝撩袍靠墙坐到小小的木桌侧边,扯过桌边空白的纸放到她面前。

于心然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拿起笔开始抄。又想起方才妙静云来炫耀说皇帝今夜要去她那,他也监视不了多久。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外面天渐渐暗了他也没打算离开。

皇帝环顾四周,将视线转移到她手上,温声开口道,“这个襚字写错了。”

仔细对比了一下书上,一笔一划都没差的,“没错啊。”

话音刚落,手上轻握着的笔被抽走,皇帝重新扯过一张白纸,亲手写了一个“禭”字摆到她面前,跟个教书先生似的。笔画是一样的,顺序不一样罢了,写完又将笔递还给她,示意于心然继续。

他对她未免太过严苛。于心然心里不大高兴,也只能闷不做声继续往下抄。

夜幕降临。

咕噜噜,她饿得肚子都叫了起来,手臂横着压住小腹。

“你何时用晚膳?”桌侧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

“冷宫没有晚膳啊。”于心然头都没抬,喃喃地回答。连着好几日没有晚膳吃,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简室又是一阵安静。

正抄着书的手臂突然就被握住,皇帝伸手用虎口丈量着她白皙手腕的粗细,力道也不大圈了几圈就松开,“嗯,贵妃消减了。”

肉眼可见的瘦一圈,他还要测量?

咕噜噜,肚子又叫了一声。饿倒是其次,这几日她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这声音在皇帝面前太过失态,于心然有些脸红地握着笔,心里只求皇帝快些离开,宠爱他的谢淑妃妙贵人去吧。

“既知没有晚膳,午膳不多用一点?还似之前那般挑食怎么可能不饿。”

皇帝这是说她之前不食肉羹的事,总在说教,说她这不好那不对的,于心然撇了撇嘴,“午膳的饭菜臣妾都吃完了。”

“吃了些什么?”

“炒胡萝卜、菜汤和米饭。”

“无荤腥?”

“没有,臣妾自住冷宫以来吃的都是素菜。”她还没找他哭诉呢,他倒先问起来了。

皇帝又看了看她那门板一样的床,上头的被褥薄得跟毯子似的。没想到冷宫是如此光景。自登基以来,也算是善待先皇的妃嫔,包括这些在犯了错在冷宫的妃嫔在吃穿也从不克扣。看来是内务府的奴才贪了不少东西,回头倒是要问问太监总管。

写完一行字蘸墨的时候手腕上不小心沾了些,于心然搁下笔,“臣妾去洗手。”起身走向墙角的水盆。

皇帝抬眼,视线远远地投射到那抹纤细背影上。凭日里还蛮机灵的人儿,就像上次壮着胆子来营帐里找他,他是有些惊喜意外的。这次怎么一根筋,叫她抄书的意思就是给个台阶下,写几句认错的话呈上来,他也就顺势叫她回来。冷宫门口也没有人拦着,来御书房认个错也就成了。

那桩事情过去好几日,身为君王,怎么可能真与她计较一直生她的气。况且冷宫吃穿是这样的,待一个月不知要瘦成什么样。

墙角处,于心然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咬了咬唇,皇上怎么还不走,她抄书很慢的,真要抄完估计要到子时以后。洗干净了正要擦干,背后一双大手贴上了她的腰。

“确实清减了不少,这次尝到苦头了么,知道错了?”皇帝垂头在她耳边沉声问道。

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没听清皇帝说了什么,微微挣扎了一番,长臂却自背后结结实实将她圈紧了。

这色中饿狼,将她关在冷宫里惩罚她认,偏偏在自己最失意之时还要来沾染!这些日子得了妙静云这个大美人还不够吗?

房间的隐秘角落里,支着帐子的木板床与墙壁将其围城一个狭窄的空间,两人在其中僵持着。

“晌午,你亲妹妹求见朕。”

这幽幽的一声传入她耳朵,有如晴天霹雳般令于心然浑身一震。她转过来仰头看向身后的人,浑身压抑着颤抖,本能地抗拒听他接下来的话。

“她说...要代替你服侍朕。”皇帝说这话时轻笑了一声,双眸凝视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神情。

于心然在他面前素来会伪装,装成乖顺的小猫儿模样讨他欢心,方才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彻底触了她的逆鳞。

她的眼神里升起恨意与怒意,只觉得面前的人恶心极了!是不是从他第一次见到妹妹开始,就想得到她了,所以才命人送了那些珍宝。

说不定明眼人看见了,将这事禀报侯夫人,她趁此机会逼迫欣然献身。越往深处想越发激动。真肮脏,什么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无休无止的权力斗争,她到底还要忍受多少!

“怎么?贵妃觉得恶心?”皇帝松开她腰间的手,转而用虎口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再次抬起头来。

强烈的情绪使得她浑身不住地颤抖,坚毅的双眸与皇帝对视着。

“那夜你纵着手下的宫人来勾引朕,朕比你此时更觉得恶心。”一字一句,君王亲口责问她所犯的错。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他已经定了罪,而且事实也是如此。

皇帝会不会已经对她的欣然......思及此处,胸口又泛起一阵恶心,侧过头去捂住胸口。这个潮湿而狭小的的角落愈发叫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愿面对皇帝的质问,也不愿再同他僵持下去,挣脱了束缚要往外走。

才迈开一小步,手腕被猛然往后拉扯,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到墙上。

“你躲哪里去?”皇帝恼了。

她血气往上冲,惧意和怒意混杂在一起,更多的是自责,急于逃脱根本都不想再听皇帝任何话。

他和他的皇后、他的淑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只有她,只有她这么狼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一次往外冲,毫无意外又被拉住了。

皇帝蹙着眉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有如沧海之于蚍蜉,不论在身份地位还是力量都远胜于她。

啪!

纠缠之际,于心然咬着牙一着急伸手拍到皇帝脸上,清脆的一声并不重。却足以令尊卑分明的两个人具愣住了。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彷徨无措后退了几步靠到右边的床栏上,足下软绵无力,心里乱如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