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追梁远洲追得气喘吁吁,吃了一嘴的冷风,好不容易爬上驴车,一屁股坐下来,累得半死。
梁远洲和赶驴车的老人家提前说好了价钱,放置好两人的行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驴车缓缓前行。
姜湘坐稳了,去拍梁远洲肩膀:“谁叫你跑那么快的?不知道我腿短追不上啊?”
梁远洲闻言,低下头,看了眼她屈起来的一双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眸光微微闪烁,脸色微红,“湘湘,你腿不短。”
姜湘哼哼:“我说说而已,你敢附和说我腿短,我就要骂你腿也短了。”
“。”
梁远洲无话可说:“……”
姜湘坐驴车上,心情极好,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景,高高的电线杆子,灰扑扑的城墙,红彤彤的大字号标语——万众一心,共创辉煌。
标语右下角,写着一排小字:长川市长川油矿宣传部宣。
又是长川油矿。
不得不说油矿做宣传做的十分到位!
连火车站附近不起眼的城墙上都要写口号标语!
姜湘啧啧感叹。
正当她兴致勃勃四处张望时,忽然听耳边梁远洲低声说了一句:“以后别说脏话。”
“?”
“我啥时候说脏话啦?梁远洲同志你不要信口开河污蔑人!”姜湘直接不认账,她骂脏话时声音小,梁远洲不可能听见。
“……总之女孩子家家少说脏话。”艹来艹去的像话吗?
梁远洲眼角抽抽。
“哼。”姜湘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姜湘看够了长川市的街景,又去看前面赶驴车的老大爷。
她是知道火车站附近或者医院附近总有一些驴车在路边等着的,明面上这些驴车好像在等人,实际上就是等着拉客赚钱的。
火车站出来的人,大多扛着大包小包,行李重,自然有坐驴车的需求。
其实坐驴车花不了几分钱。
比如从火车站到市区中心,坐驴车一趟,大概需要三四五分钱,价格不定。下雨天或下雪天的时候会贵一些,平日里便宜一些。
知道归知道,在长川市,姜湘从未舍得花钱坐驴车。
她扭头靠近梁远洲,在他耳边悄声问:“梁远洲,到解放路那走这一趟,得花多少钱啊?”
梁远洲耳朵动了动,被她靠近时轻声说话的气息弄得酥酥痒痒,他不自在地咳咳两声,给她比了三根手指。
姜湘顿时了然,那就是三分钱了。
还好还好,没有贵得很离谱。
她扭头继续看了看赶驴车的老大爷,大爷穿着打满补丁的藏青色棉袄,外头又罩了一层防风的咔叽布褂子,宽宽大大的裤子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补丁。
这年头衣服破了打补丁,是很常见的事情。
姜湘瞧着,老大爷穿的衣服,面料像是更生布。
什么是更生布呢?建国前的更生布,是破棉絮、废旧棉花、破衣服等破烂纤维,水洗之后重新织成粗线,再织成粗布,这样的粗布就叫更生布。【1】
因为是废物利用,织布的原料都烂成一堆了,再重新织一遍,只会更不结实,稍微用力一些,衣服就要破一个口子。
但这是以前非常劣质的更生布了。
现在情况好了一些,据姜湘所知,乡下有人专门回收旧布条子,拿这些原本质量就挺好的旧布条子重新纺的粗线,再织成粗布,这才是如今最常见的更生布,也就是老大爷身上穿的面料。
可想而知,这样的粗布更耐穿了一些,但也有缺点,料子太过粗糙,刮皮肤,小孩子穿着能把娇嫩的皮肤磨破了。
虽然如此,但更生布仍然有其存在的价值,很简单,它价格便宜,又不要布票。重点是不需要布票就能买到!
乡下的人家不好攒布票。
按照规定,城里人发放布票,每人每年三尺三,再多就没了,有时候碰上年景不好供应不足,连三尺三都发不够,只给三尺的布票。
轮到乡下,发放的布票只会更少。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妇女更愿意去买不要票的更生布,虽然穿着粗糙不舒服,但乡下人皮实,经常顶着大太阳天下地干活的人,哪有那么娇弱?有的穿就不错了。
姜湘想起两年前,初到红河湾生产大队的头几天,她看见队上晒得黑黝黝的小屁孩儿,三四岁大,有光着屁股就出来玩的,也有滚泥坑的。
因为小孩儿老是把衣服弄脏弄烂,家里嫌他费布料,干脆不给穿衣服了,罩一个小麻袋应付着,勉强不辣眼睛,直接光屁股滚出去玩吧。
姜湘当时乍然看见五六七八个光屁股小崽哈哈大笑。
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心酸。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我国人口众多,生产力落后,发展跟不上,所以人人吃不饱饭,人人穿不上新衣裳。
我们连一个飞机大炮都造不了,阅兵时飞机不够飞两遍,因为没有足够多的飞机。
但姜湘知道这样的情况不会一直下去,虽然没能想起全部的现代记忆,但她知道二三十年以后会有很大发展,特别是进入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
人人都能吃饱饭,衣服轮番换着穿,一星期都能不重样。
到那时,空中梯队战鹰列列,飞机再也不用飞两遍了。【2】
驴车慢慢悠悠,终于到了解放路的路口。
驶进路口时,一路上有零星几个人好奇张望,姜湘全程低着头,不想搭理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街坊邻居。
好在两年过去,她的模样长开了不少,不像当初离开时傻乎乎的青涩,所以不太熟悉她的街坊邻居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姜湘指了指熟悉的洋房花园,示意赶车的老大爷停到那个篱笆门前。
“梁远洲,这里就是我家了。”
说完,姜湘高兴地跳下驴车,正准备帮忙卸行李,却见梁远洲伸手拦了拦,“湘湘,你先进门去看看情况,别急着搬行李。”
据梁远洲所知,这小洋楼早已经被她姑姑姜慧卖了,但姜湘全然不知。
若是还没进门就把行李卸下来,驴车离开以后,他们再想去别的地方赶路,就得大包小包拎着苦兮兮步行了……
姜湘愣了下,去看梁远洲的神情,干嘛让她先进门看看情况再搬行李呢?
她姑姑应当不可能,也不敢不让她进门?
要真那样,依着姜湘不肯吃亏的性子,她能在解放路再一次闹得人仰马翻人尽皆知!
姜湘抿抿唇,没再固执地去搬行李。
她扭头来到自家门前,推开原本漂亮别致如今已是灰暗破败摇摇欲坠的篱笆门,就是独栋小洋楼。
只是她下乡两年,家里的模样变了不少,小小的花园荒芜破败,尚未化尽的积雪覆盖草坪,上面踩满了大大小小的泥泞脚印。
姜湘皱起眉,疑惑地收回视线,还没走到洋楼正门,就见一个流着鼻涕的脏小孩直冲冲撞着她来!
姜湘吓了一跳,梁远洲见状,疾步上前,伸手把那撞过来的小孩拎到一边去,“眼睛瞎了,没看见前面有人吗?找死是不是?”
小孩儿被拎的一脸懵,见梁远洲又高又壮,当即怂了,拿袖口擦了把鼻涕,神色趾高气昂:“这儿是我家,我不认识你,从我家里滚出去。”
“……这是你家?”姜湘上上下下打量小孩儿,目光有些嫌弃。
她姑姑姜慧虽然挺不是东西,但年轻的时候也是金枝玉叶富养出来的,就算这些年落魄了,也不至于把自己孩子教养成这么一个邋遢玩意儿。
况且,这小孩年纪也对不上。
她姑姑有一儿一女,算算年纪,那最小的姜晴也有十七岁了。
就算姜慧这两年又生了一个,那应该不到两岁,哪能长成这么大一小孩?
难道是她太久没回来认错了家门?不应该啊。
姜湘四处张望,不太有底气地问:“姜慧不住这儿吗?”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小孩儿眼睛锃亮,“你认识那资本家的后代?你是她的谁?她把这儿卖了,跟她男人搬走了。”
“卖了?你说这洋楼花园让她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1】【2】来自年代资料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