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季节滴水成冰,寒风凛冽。
这个时节出门坐驴车去县城,无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驴车是简陋至极的平板车,四面没有挡风的木板,风一吹过来,简直要把人吹到透心凉。
姜湘回城的激动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她冷冷地望着前方仿佛毫无尽头的山路,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
从红河湾生产大队到兴安县,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能走,山路以外,要么是荆棘遍布的枯木草丛,要么是人和车都不能通行的沟沟坎坎。
这一趟需要走两个多小时!
赶车的大爷应当是习惯了寒冷,只见他两手插袖,脸上脖颈上统统裹着一层破旧到看不出原始颜色的厚实皮袄。
据说这皮袄是他老人家年轻时候去东北顺手打了几只貂,剥了皮,一直用到现在,几十年了,相当耐用。
还别说,貂皮就是好。
姜湘木着脸,揣着手缩着脖子,听赶车的老大爷一路吹牛皮,听完了,她忍不住去瞅大爷脖颈上围的皮袄,瞅了半晌,看不出这究竟是不是来自东北的貂皮……
也罢,就当是貂皮吧。
……
不知过了多久,姜湘冻得脸蛋麻木,手脚都快冻僵了,才看见山路的尽头出现几根高高的水泥电线杆子。
看到电线杆子,意味着就快到城里了——兴安县城区就在前面。
姜湘已然冻僵的脑子又开始兴奋起来,过了十来分钟,驴车终于进城。
四周渐渐传来喧闹声,灰扑扑的水泥瓦房列成一排,依次是供应站,五金劳保店,供销社,粮店,副食品店等。
供应站是乡下人进城经常去的地方,拿着鸡蛋或者其他采来的蘑菇干货一类的东西,就能按照统一收购价换钱。
驴车在路上缓缓前进,姜湘沿途看见不少排队进粮店副食品店的大妈大婶,也有拎着旱烟袋无所事事四处溜达的大爷们。
但更多的,是面色黝黑、穿着蓝色劳动布工装的工人们。
姜湘知道,兴安县附近郊区有个极大的国营煤矿,这些工人就是往煤矿的方向赶路上班。
她望了很久那些工人的背影,眼里说不出的羡慕。
虽然煤矿下井的工人很是辛苦,三班倒不说,下井挖煤终究是有些危险的,一旦遇见塌方,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正因如此,煤矿一线工人的工资高,福利也不错,姜湘心想,这些工人比她这样找不到工作的闲人不知好多少。
等她回了城,定要想办法弄一个好工作,无论多难都要试试。
总不能真的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去相亲结婚?
姜湘实在不想嫁人,她觉得自己还小,十九岁,虽然五六十年代的人结婚都早,十八十九二十岁结婚的更是一抓一大把,但她自己不愿意。
她要去工作,不去结婚!
兴安县不大,很快,驴车在一个公交站面前停了下来。
姜湘急忙跳下驴车,去搬自己的柳条箱。
赶车的老大爷帮忙把她的尼龙麻袋也搬下来,然后和姜湘道:“火车站离这远,老头儿就不送你过去了。”
姜湘嗯嗯点头,她原本就是打算进了县城自己坐公交呢。
老大爷不是第一次载姜湘进城了,他和姜湘挺熟,许是不放心,临走前又下了驴车,反复叮嘱她:“就在这个公交站等一会,有公交车呢,花五分钱就能坐到终点站火车站,别乱跑啊。”
“哎我知道的,大爷,我认识路。”姜湘笑笑,知道他是不放心,专程叮嘱自己呢。
目送驴车走远,姜湘转身,蹲下来把自己的行李归拢到脚边,然后站在站牌前等待公交车。
马路边风大,避风的地方又离站牌远,姜湘不敢走远。
被寒冷刺骨的大风吹了几分钟,姜湘冻得要死,只能来回走一走跺跺脚让自己不那么冷。
突然,姜湘转过身,有个莽莽撞撞的年轻男人扑过来,险些把她撞到地上去。
姜湘被撞得有点懵,男人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望着她的目光直勾勾的,湘湘……
他几乎要眼眶湿润,连忙把她扶稳了,又趁着姜湘没注意,目光微微收敛,低下眼眸。
他连声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
哪里都疼呢!
妈的,这人力气真大,姜湘捂着撞疼的胳膊,本想骂两句,眼睛还没抬起来呢就看见对方鼓鼓囊囊的一身肌肉……
姜湘顿时消声,不服就干的脾气默默憋了回去。
姜湘暗暗叫苦,没胆子骂人,只能脸色一秒变晴,然后抬起头——两人视线交接。
恩?
这张脸看起来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姜湘心里狐疑,但面上丝毫不显,不留痕迹地退了一小步,再退一步。
其实她再多退几步也没用,因为两人都是要一块坐上公交车的……
说巧不巧,就在这时,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过来。
车上的人寥寥无几,一眼望过去有不少座位。
姜湘松口气,至少上了公交车不用站一路,能有个座位坐下来。
她行李虽然不多,一个柳条箱和两个尼龙麻袋,但仍然有不少重量。
姜湘两手拎起沉甸甸的柳条箱,在公交车门口艰难上车。
“我帮你。”她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不等姜湘拒绝,那人直接伸手,拎过柳条箱一秒搬上去,全程轻轻松松,仿佛不费一丝力气。
姜湘愣了两秒,连声道谢,又转身去搬脚边的麻袋。
那人急道:“你别动,我来。”
“啊不用了,谢——”第二次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她的麻袋已经被男人一手拎一个搬上去,和柳条箱肩并肩,挤在后排座位的角落。
姜湘:“…………”
姜湘抹了把脸,再一次向他道谢,然后保持了沉默,默默上车。
男人在她前头,买车票的时候售票员问他:“哪一站下车?”
“火车站。”
“哦,终点站啊,五分钱。”
听到他也去火车站,姜湘更加狐疑地瞄了他一眼,这该不会是盯准了她的人贩子吧?
不能怪姜湘提高警惕,这年头乱得很,满大街没有监控,小偷小摸的事儿时常发生,人贩子更是猖獗。
若是不小心被拐去山沟沟里一辈子生娃娃,姜湘宁愿一头撞死。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应付方案,脸上却没透露任何,面不改色掏钱,然后朝着后排座位走去。
没办法,她的行李都被塞到那儿去了,她可不想一不留神东西都被人偷了。
公交车后排的座位都空着,男人坐最后一排,姜湘果断选择他前面的这一排!
靠窗坐,屁股刚挨到座位上,男人就从后边挪了过来,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
姜湘:“…………”
姜湘顿时觉得坐立不安了。
干嘛呢干嘛呢?
哪来的狗东西黏着她?
姜湘闭了闭眼,决定不理会身旁的男人,打开水壶喝水,也不知今天出门是不是踩了狗屎。
她才喝了一口水,倒霉地呛得咳嗽了半天。
不一会儿,就听见身旁男人低低的闷笑声。
“………”
姜湘觉得他就是在笑自己,她气得要命,斜眼看了看男人臂膀上的肌肉,长得高就罢了,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姜湘瘆得慌。
算了算了,不就是被笑一笑吗?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