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秒后,沈琅收起手机,转眼看向拿了领带的肖闻郁。
领带是最常见的纯黑色,摸上去触感顺滑如缎,从哪里下手都不合适。沈琅接过领带,见面前的肖闻郁半倾下身让她折腾,想了想还是把实话说了。
“我没学过怎么给人系领带,怎么办?”沈琅伸手抻起他的衬衫领,绕过领带试了下,抽空提议道,“不如你教教我。”
肖闻郁垂眸看她,没立即回答。沈琅只好按照印象里开始系,过了会儿,她动作稍顿,弯唇又开口问:“再低一点好不好?系不到了。”
两人本就身高悬殊,沈琅在房间内没穿高跟鞋,即使肖闻郁照顾她的身高弯下身,系起来还是不太方便。
话音未落,沈琅腰际蓦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他扶着腰抱坐上了身后的玻璃表柜。两人的位置随即高低互换,她甚至低首就能抵上他的额头。
她脸上微诧的神情还没淡去,肖闻郁已经撤回手。他随手撑在表柜两侧,略抬起眼注视她,声音很沉:“你教过我。”
沈琅这回是真有点儿诧异了,思忖问:“什么时候?”
很多年以前。
肖闻郁来到沈宅不久后,沈家举办家宴。
每年正式的家宴几乎只在中秋年节才会办,很少有像这样临时才想着办起来的。当天过了中午,沈家几脉远亲的车就开进了沈宅外的雕花铁门,沈琅下楼的时候,正好在二楼楼梯口碰上她的两个哥哥。
她停了,扶着栏杆随意打招呼:“大哥,二哥。”
沈立珩看沈琅一眼,也没回避,继续跟沈立新道:“老爷子没事不会叫那么多人过来,别是有什么好事要说吧?”
沈立新穿着正式,西装上衣口袋绅士地露出一截白色方巾,闻言面色沉稳地回:“就是喊过来一起吃顿饭,能有什么事。”
“哥,别人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啊。”沈立珩总觉得沈立新装得道貌岸然,话说得有点儿阴阳怪气,“我听说,今晚老爷子要宣布件事,我们都在猜是要升你在恒新里的位置,哥你到时候可别让我们失望。”
沈立新刚想说什么,余光瞥到从旁边的黑漆楼梯上又走下一个人,中止了对话。
从三楼下二楼有左右两道楼梯,最终汇在此时沈家两兄弟站着的这片楼梯口处。沈琅百无聊赖地听了会儿两人吵架,此时也跟着看过去,发现那位司机的养子正从对面楼梯上下来。
司机老陈在沈宅几十年,早就能出现在沈家家宴上,肖闻郁作为司机养子,也跟着出席家宴。
沈琅注意到他只穿了衬衫西服,却没打领带。
想想也是,沈宅上上下下的佣人这时候都在忙晚上的家宴,老陈也跟着老爷子出门了,谁会去教一个司机的养子怎么打领带。
肖闻郁刚来没多久,平时不常出现,沈家兄弟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眼神多多少少带着点轻蔑。而肖闻郁也没看他们,神色极淡,不发一言地绕过几人下楼。
沈立珩哪里受过这种冷待,正要发作,听沈琅忽然出声说了句:“你的领带。”
少女的声音甜得发糯,语调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天真。肖闻郁下楼的脚步一顿,抬眼看过去时,才发现沈琅这话是对沈立珩说的。
沈立珩看自己:“领带怎么了?”
“打得不好看,有点歪了。”沈琅打量他,目光又转回沈立珩,“大哥今天就打得好多了。”
谁不知道今晚沈立新可能要有好事。沈立珩最烦别人拿他跟他大哥比,但看着沈琅少女稚气的笑靥,像是对他的怒点毫不知情,只好忍了,脸色难看地抽了领带,当着几人的面重新打了一次。
肖闻郁看在眼里。
随后,他深邃沉静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沈琅脸上,后者倒没看他,心情好地撑着栏杆,侧颜白皙姣好。
当晚,沈老爷子在家宴餐桌上提起司机老陈跟了沈家这么多年,帮了他太多,已经到了可以告老退休的年龄。而接下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爷子收了老陈的养子当义子。
众人惊愕,纷纷看向角落里的青年。
模样英隽疏淡的青年坐在角落里,一身西装革履,领口处系着的领带工整而不苟。看起来挑不出任何差错。
肖闻郁不惊不喜。
他被辗转抛弃几次,已经习惯境遇的起落。真情有假,欢愉有假,悲悯有假。
但不动声色的伸手却如同在他心里埋了粒火种。
不热烈,但致命。
肖闻郁在众人瞩目中抬眼,明亮灯色下,一眼瞥见了人群中沈琅纤细窈窕的身影。她也神情诧异,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半晌无声说了句“恭喜”。
……
沈琅是真的不记得了。
她以前顺手帮过肖闻郁一些小忙,大多数时候觉得他挺好玩,逗人的成分居多。
那个时候她是骄矜得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又跟处处排挤肖闻郁的沈家兄弟玩在一起,换了谁,都要觉得她这是接近羞辱性的施舍。
但肖闻郁记了近十年,记得事无巨细。
沈琅坐在玻璃表柜的柜沿,领带系到一半,手松懒地搭在眼前男人的肩颈处,望进那双漆黑沉郁的眸。
“不想让你出门了。”沈琅低头蹭了蹭他修挺的鼻梁,轻了尾音,叹气,“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给点甜的就能拐跑,那我要怎么办?”
“不会有别人。”
肖闻郁对她的亲昵来者不拒,骤然眯了眼眸,伸手箍紧了她的腰。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指腹按上她柔软而微陷的后腰窝。
他盯着她,淡声回:“我只想要你。”
眼里炙热深沉,含着欲。
“……”
时间不对,再撩闲下去真要出事了。沈琅的腰脊线微微绷住了,手指停在打到一半的领带扣上,低声打趣:“这么不矜持啊?”
肖闻郁没接话。
沈琅确实不是服侍人的料,打个领带也不老实,时不时开口逗两句人,最后领带打得歪歪斜斜,简直就是典型的物随正主。她上手调整了几遍,最后模样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但也工整不到哪里去。
肖闻郁不在意,也没纠正她,眉目沉敛地开车送她上班。
车停在写字楼前,市中心繁华的商区地段人来人往,路人频繁回头打量这辆价值千万的豪车,可惜车窗贴了膜,看不清车内的车主。
沈琅没有立即下车,她偏头看向主驾驶座上的肖闻郁,思忖着心说。
太招眼了。
车招眼,人也招眼。
肖闻郁停车,俯过身来给她解安全带。沈琅注意到他那条被自己打得那条模样全无的领带,慢慢补了句。
领带也挺招眼的。
静默间,沈琅弯起眼开口:“别人看到你的领带,一定要误会了。”
肖闻郁看她,声音很沉:“误会什么?”
一向禁欲清明的肖总早上衣冠不整地来公司,领带还打得歪歪斜斜,还能误会什么?
沈琅知道肖闻郁等着自己说出来。她在暧昧的气氛里无声看他,眼睫倏然弯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不回反道:“你叫我任性一点……”
肖闻郁似有所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沈琅心跳得有点儿快,面上却不显。她就着两人此刻挨近的姿势,低凑下了头。
柔软顺滑的发梢拂过肖闻郁搭在安全扣上的手背,下一刻,湿润轻柔的触感在他喉骨下方一碰而过。
沈琅吻完人,抬起脸,垂眼看过肖闻郁喉骨下方淡红的唇印,调侃他:“这下就坐实误会了。”
“……”
几分钟后,沈琅自作孽,被反客为主地吻到一口气都没给喘匀。
她下车前总算找回了点自己的良知,替肖闻郁把不小心蹭在他唇上的印记给擦了。后者食髓知味,攥着沈琅吻她的手指,半晌才回:“晚上我接你下班。”
擦了唇角的,没擦喉骨下的。
周一恒新有大大小小的董事高管例会要开,开完会,常泓和老林跟着肖闻郁进董事长办公室,八卦得兴致高昂:
“行了,全国都知道昨晚你抱得美人儿归了,要是等会儿再跟纽约那边的分部开个跨国会议,全世界都知道了。”常泓带着老母亲般的感慨,指了指身旁的男人说,“你不知道,刚才老林在会议桌下拼命骚扰我,一个劲儿地问我谁跟你好了,忒烦!”
被指的男人叫老林,当年跟着两人在华尔街做融投资项目,在肖闻郁和常泓回国后,也跟着回来发展。是个不到中年却发了福的慈祥胖子。
老林嘿嘿一笑:“别搞得我有多八卦似的,我还没见过肖有女人呢,问两句多正常啊。”
肖闻郁神色很淡,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过几天我带她出来,一起吃顿饭。”
舍得带人出来,说明关系差不多稳定了。常泓反应挺快,怼了怼老林:“听见没?吃顿饭。催我们给女孩儿准备见面礼呢。”
老林有点儿兴奋地拍了把肚子:“是谁?”
常泓卖关子,没提沈琅的名字,理所当然道:“肖太太啊。”
临近下班,事务所内不忙项目的人开始闲磕聊天。助理敲门进沈琅办公室,将装订成册的项目标书送到她桌上,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个欲说还休的眼神沈琅挺熟悉,抽空抬眸笑看了眼助理,“这次又要给我递谁的相亲履历表?”
“不不不是,”助理拼命摇头,悄声问,“沈工,今天是您男朋友送您来上班的吧?”
“嗯。”
助理也有点为难,还是说了:“所里都传遍了,说这回开的车跟上次来接您的不一样,都在猜您男朋友是谁,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您放心,我跟徐哥谁都没说,别人不知道您男朋友是……”
沈琅停了鼠标的动作,了然了。
别人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肖闻郁,也就对她两次从不同的豪车上下来有些……合情合理的猜想。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他比较纯情,不好意思上来见你们。”沈琅从善如流,随口开玩笑道,“哪天我开个会,跟你们仔细说说我们的故事。”
“……”助理莫名吃了一嘴狗粮,嚼吧嚼吧消化了会儿,又问,“那下个月所里组织的旅行,您是打算带您男朋友一起来吗?”
华慕每年办一次跟团的采风旅行,上年里评级前三的项目组都能拿到公费名额,还能带着亲属家眷随行。
沈琅最近快把这件事忙忘了。
下班时间,人群如潮。肖闻郁停车等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给沈琅打了个电话。
忙了一天的肖总系的领带还是早上那条惨不忍睹的领带,喉骨下的唇印比早上淡了不少,但依稀能看出早上的风采。罪魁祸首沈琅坐进车里,微微错愕地看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擦掉?”沈琅失言,顿了半晌,倏然软着尾音逗他,“擦了大不了我再亲回来,补给你一个就好了。”
车驶出停车场,开进繁华阜盛的商区大道。肖闻郁瞥过路况,闻言侧过脸看她,曈眸漆黑,很深的一眼。
他小臂搭在方向盘上,指骨略微收紧,平静回:“好。”
沈琅看肖闻郁,总觉得他这模样又露骨又矜敛,越看越觉得心痒。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她没正没经地接话:“那我……好好练一练。”
车内缄默片刻。肖闻郁开口:“我有朋友,他们想见你。”
沈琅没在私底下见过肖闻郁的朋友,闻言笑意盈然地回:“明天我去见我二哥,其余的时间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