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玫瑰刚剪下来没多久,连枝叶都修剪得很漂亮,沈琅掐好了时间,送到肖闻郁手里的时候花瓣还娇嫩鲜妍。
作为从小被沈老爷子以名媛淑女培养长大的大小姐,沈琅是个非常懂生活情调的人。而当一位有情调的人还擅长调情,甚至费了心思讨好对方的时候,就更容易打动人了。
但肖闻郁手里拿着花,面容沉静,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他垂眸,敛去眼底晦暗灼热。
沈琅本来也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正倒着车驶离航站楼,就听他沉默片刻,问:“要怎么养?”
她没想到肖闻郁会突然问这个,笑回:“不用养,剪下来的花过一天就枯了,如果想多留几天,就找个水杯插起来,养两天也就谢了。”沈琅补充,“要是肖先生真的喜欢,改天我再送一盆给你。”
说话间,沈琅又偏头看肖闻郁一眼。
一个西装革履的权贵精英手里居然拿着朵少女兮兮的花,她觉得心里有点痒。
肖闻郁看着内敛高冷,手腕凌厉,但内心指不定有一片不轻易向人袒露情绪的地方,纯情到被送了花都要养起来。这种反差对她来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她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这个人,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是怎么走到今天掌权的尊贵地位的,她完全不了解。
沈琅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肖闻郁的时候。
那天肖闻郁被沈家的司机以养子的身份领回沈宅,据说他的前一任养父养母跟随亲生儿子移民出了国,接着随意安顿了这个仍在国内上大学的养子。说是安顿,说白了,不过是变相的抛弃。
肖闻郁那时候还在国内名校就读,拿着不上不下的助学贷款和奖学金,跟着导师同时做着三个项目挣外快,在得到沈家的资助前,衣食都非常拮据。
那天沈琅正好从沈家投资的一家滑雪场滑雪回来,在客厅里碰上了突然出现的青年。
肖闻郁站在沈宅那套红木鸵鸟皮的沙发旁,并没有坐下。
他一身的黑色长棉服,款式很旧,裤脚也洗得发白。眼前的背影脊背挺得笔直,听见声响也并没有立即转过头来,沈琅新奇地绕到前面去看,看见眼前的青年五官异常清隽英挺,气质冷感收敛。
被人辗转抛弃两次,还不悲不怒,像把收了鞘的刀。
“我叫沈琅,你就是老陈的养子吗?以后你跟老陈姓陈,还是叫原来的姓?”沈琅又问,“你怎么不坐?”
面前的沈琅唇红齿白,看起来漂亮又精致,天生就娇贵。肖闻郁定定盯着她看了几秒,敛了眸,只说:“我姓肖。”
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肖闻郁跟沈家格格不入,因此也成了众矢之的。
沈琅好奇像肖闻郁这样的人居然能待在沈宅的环境里,对他一直很感兴趣,偶尔随手帮几个小忙,闲着没事就去逗人家打发时间,惹了他不知道多少回。
现在的沈琅同样对肖闻郁很感兴趣。
名利场的尊卑歧视,资本场的明暗较量,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肖闻郁一回国,就有陆续不断的电话打进来,十分钟内他已经连着接了三个汇报电话。沈琅朝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看了好几眼,突然蹙起眉,转过方向盘,在道路边停下了。
“……恒新将注资八十五亿,占合资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们谈得如何不是我关心的事,但恒新最终要拿到合资公司的战略管理经营权,今天内必须拟协议。”肖闻郁说完,扫见沈琅发白的脸色,倏然收了声,“先这样。”
他挂了电话,声音沉下来:“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沈琅按着胃,疼得睫毛都在颤,弯起笑回,“偶尔的毛病——肖先生有空吗?帮我翻一翻那个盒子里,应该还有……”
车前储物柜里有个小盒子,肖闻郁利落地翻找过去,他以为盒子里放的是胃药之类的,没想到是几包散装的小西饼。
看日期,再晚两天就该过期了。
“……你胃疼就吃这个?”肖闻郁的声音绷紧了,转眸看向沈琅,省去过渡直接问,“平时你都不吃早餐?”
沈琅接过饼干,蓦然被连着质问,难得磕绊了下:“偶尔……”
偶尔吃早餐。
平时事务所接的项目不少,沈琅所在的金牌E组更是大项目聚集地。平时沈琅做方案出报审图的时候,忙起来就是连着加班熬夜,作息不规律,早餐也囫囵应付了事。今天早晨她来接机,剪了玫瑰就来了,忘了要吃早餐。
都能记得不着调地调情,就是不记得吃早餐。
沈琅又示意放在肖闻郁座位旁的那瓶矿泉水:“肖先生……水。”
肖闻郁递给她前不动声色隔着瓶身试了试水温,车内开着暖气,水温不凉,才递过去。沈琅疼得眼尾都泛红,面上却还是那副不经心的模样,肖闻郁就快绷不住了,压抑了片刻才尽量平静地开口:“下车。我来开车。”
车驶出机场,开上高架桥,车速压在快要超速的临界点。
肖闻郁车开得很快,却也不颠簸。沈琅疼起来就容易注意力不集中,靠着副驾驶椅背,没注意到男人暗潮汹涌的神色。
等到总算缓回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一家私人会所前。肖闻郁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还找了家药店停下,买了几盒止疼药和胃药放进车前储物柜,替代了沈琅那些快过期的小西饼。
沈琅吃完胃药好了很多,故态复萌,又回到了撩闲时候的轻松姿态。她笑:“我以为肖先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会想找个地方休息会儿。”而不是找家娱乐会所准备打发时间消遣娱乐。
肖闻郁扫她一眼,沉稳回:“我以为人至少会记得吃早餐。”
“……”沈琅千年罕见地被肖闻郁呛了回来,不知道自己撩到他哪根弦了,只能闭嘴当起了陪客。
她没想到肖闻郁来这不是来泡温泉打球的,而是来用餐的。
私人会所是恒新旗下的一处产业,实行会员制,熟悉的会员基本都会有固定的包间。服务人员领着两人经过四合院,进入内院,来到用餐包间。
包间内的装潢古色古香,藤雕立柜上摆着装饰用的仿宋官窑瓶,三面墙挂着字画,一面墙被挖空,正对着后院的花园与人工湖。
服务人员刚递上菜单,见面前五官深刻的英隽男人抬眸多看了眼墙角当摆设的瓷瓶,立马忐忑问:“肖总,那个瓶子有什么问题吗?……不好看我、我们可以马上换。”
没想到肖闻郁淡声:“换吧。”
十分钟以后,沈琅从洗手间回到包间,一眼望见餐桌上摆的那个花瓶,总觉得里边插的花有些眼熟。
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她剪给肖闻郁的那朵圣诞玫瑰吗?
他还真拿它装了个瓶子,用水养了起来。
“……”沈琅入座,撑着脸看他,一双眼水光潋滟得好看,低声笑,“你要是真喜欢,下次我带一盆活的给你,比折下来插在水里的花期可长多了,跟今天一模一样。”
谁料肖闻郁回视她片刻,随口问:“跟今天一样不记得吃早餐?”
“……”沈琅终于不贫了。
机场到市内这家会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等到两人真正点上餐,已经是下午近一点。
沈琅原本是跟着肖闻郁来,算是陪他一道吃饭,但后者并没有动几下筷子,就开始处理起了公司事务。
包间内区域偌大,除了用餐区,还划出一片茶座区域,供人吃完饭后休息喝茶用。四十分钟后,肖闻郁在茶座区开完了线上的视频会议。
他开会时并没有避讳沈琅,甚至没有戴蓝牙耳机,她能捕捉到只言片语的一些信息。肖闻郁似乎要参与一起重要项目的投资,与一家互联网上市公司共同建立合资公司,双方正在签订协议的阶段。
这像是他来陪她吃饭似的。
肖闻郁在室内已经脱了西装外套与大衣,只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带端正妥帖地系紧在衬衫领口处。沈琅在另一边吃完饭,踱步过来,在靠近他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注视着他撑桌拟协议的神色气势,无声看了会儿。
是属于成熟男人的矜贵与性感。
肖闻郁现在已经是恒新的董事长兼任CEO,董事会大半都是他的人,他以后在公司的权力只会更大。哪怕四个月后她又倒戈回沈立珩,把股权转让给她二哥,肖闻郁在公司里的地位也不一定会被真正撼动。
而按照沈立珩的性格,他一定不会容忍一个与沈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来掌权恒新,以后沈立珩势必会想方设法扳倒肖闻郁,哪怕不择手段。
会议结束。沈琅目光落在肖闻郁脸上,开口说:“我二哥是个很排外的人。”
“他不会留你在恒新一人独大,就肯定会想办法动你的位置。”没有人比沈琅更了解沈立珩,她语气很自然,甚至是轻描淡写的,“他会想尽办法让你跟我大哥的车祸扯上关系,煽动舆论,拉你下台——公司旗下的那些文娱子公司都在他手里,要想控制舆论对他来说不难。我如果是你,一定会留一手防备。”
如果说上回沈琅只是暗示,这回就是真正的明着提醒了。
她在帮他。
肖闻郁对沈琅话的内容并没有太惊讶。他缄默地看她良久,抬手解松了点领带,迈开长腿,走到沈琅面前停住。
他没有问更多沈立珩的事,顿了顿,转而忽然问:“以前你为什么会救我?”
肖闻郁的声音很低,带着磁感的沉郁,像所有浓重的情感沉淀下来,亟待找到一个宣泄的突破口。
肖闻郁在问多年前的游艇宗亲会上,他被沈立珩的保镖推下海的事情。
当时沈琅没让沈立珩直接用枪,而是提议沈立珩将他推下海。肖闻郁在海中被碰巧路过的救生员捞起,当时他被船舷磕得浑身是伤,半昏半醒。
救生员救肖闻郁上来,惊疑地扳过他的脸,看清楚了:“小姐说二少爷不小心掉海里了……”
另一声音回:“救都救了,算了。”
沈家两位少爷不待见这位老爷子收的义子已经很久了,如果真知道是肖闻郁落水,沈家的救生员不一定会救得这么及时。
而后老爷子知道肖闻郁被推下海后震怒,罚了沈立珩与沈琅关禁闭,救生员就更不可能说出“他本来以为要救的是二少爷才下水救人”这种蠢话了。
因此没人知道是沈琅喊人救的他。
除了肖闻郁。
沈琅没想到肖闻郁会问这个,她诧异一瞬,才笑回:“我想知道……你在以后会怎么样。”
一个与上流社交圈规则格格不入的人,在沈家这种环境里能够走多远。
他走了多远?
肖闻郁没开口。
……
跋山涉水,脱胎换骨,重新来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