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恒新集团顶层。

一场会议刚结束,圆桌会议室的幕墙玻璃由黑色倏然变为透明,助理推门出来,躬身请出会议室内的投资人与高管们。

“董事长,上个月我们申报的通达科技项目今早过审,财务部门刚刚送上来的书面资料我放在您桌上了,陈总那边的高转送预案也急着等您批复。”助理语速飞快,边跟上边向肖闻郁汇报,“还有商业园项目的投标这周结束,下周跟总包那边的会议……”

助理迟疑一瞬,问:“是您本人去还是请我们的监理员去?”

肖闻郁还没开口,旁边副董常泓就插了句:“你们Boss都快忙疯了,跟总承包开个会用得着他本人去吗?”

下一刻常泓就被打脸。

肖闻郁:“调下时间,我亲自去。”

“……”

常泓捂着脸跟助理面面相觑。

片刻,他发出老母亲的感慨:“我们闻郁变了,自从回国以后我就越来越不懂他了。”

恒新集团高层改弦更张后,商业园建设项目本来是在常泓名下,但其实他也事多,而项目聘请了监理,所以他平时基本都扔给监理在管。而前段时间肖闻郁亲力亲为地把项目揽了过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按照公司的加班调休制度,肖闻郁这些年忙工作攒的假期都能够他环游世界登月蹦极了。

不过项目倒是好项目。

恒新集团斥资百亿,打算在B市毗邻机场的地段开发出一片商业园来,商业园下有四片子区域,分批立项。现在总承包预计分包给不同的设计院与建筑事务所一起做方案,近期又新添了沈琅所在的华慕建筑设计事务所。还是甲方钦定。

这绝对是喜从天降。

事务所所长乐不思蜀,一天连进E组办公区三次,对着沈琅能笑出朵花儿来。

“我看着所长的笑都毛毛的。”助理从电脑前抬起头,低头跟隔壁工位的眼镜男咕哝,“看这架势,你说下个月我们沈工是不是能升合伙人了?”

眼镜男推了把眼镜:“所长哪里是想沈工当他合伙人,我看所长都恨不得想沈工是他儿媳妇……”

“是吗,有这么想啊?”沈琅刚巧端着咖啡路过贵宝地,随手将手里的粉玫瑰插进小助理笔筒里,笑问,“所长有两个儿子呢,他哪个儿子打算介绍给我?”

沈琅半靠着办公桌边的透明屏风,乌黑长发散落而下,明眸红唇,笑得暧昧狎昵。

眼镜男闭嘴脸红。

助理拿起粉玫瑰:“您哪里来的玫瑰呀?”

“我在公司楼下买的。”沈琅下午跟总包签合同,就出去了趟,“光棍节促销,送给我们办公室里最不该单身的美人。”

助理捂胸口,备受感动:“沈工,你居然是光棍节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我要嫁给你。”

沈琅又笑:“跟所长的儿子商量商量,排个队吧。”

“……”

眼镜男快没脸见人了。

沈琅浪够了,端着咖啡进自己办公室。商业园项目方案前期准备工作量大,她登录事务所的内部网,打包传了份资料进组里。刚点开软件,沈琅指尖在鼠标滚轮上摩挲了会儿,转而拨通了肖闻郁的电话。

手机嗡声震动,肖闻郁的眸光从文件上抬起,接了电话,很低地“嗯”了声。

“嗯”?

这句下意识的“嗯”沈琅是没料到,低低沉沉,怎么说呢……挺招人的。沈琅顿了会儿才说:“我以前只知道肖总长得好看,现在才发现声音也很好听。”

“……”那边沉默片刻,肖闻郁才开口,“什么事?”

“下午我跟恒新商业园项目的总承包签了合同,我们事务所能不参与竞标就拿到项目,这件事还要谢谢肖总。”沈琅说,“不过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名片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商业园的项目很好,早在年初的时候沈琅就知道了。

但是那时候这个项目是沈立珩在把关,沈琅就没掺和进去。再加上恒新过往的大项目基本都是内定好了设计院,其他的设计院与事务所竞标也只是走个程序,因此整个华慕事务所都心照不宣地没参与投标活。

现在肖闻郁揽下项目,还让她分一杯羹。

沈琅笑问:“这是作为我背叛二哥而倒戈向你的好处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

沈琅从善如流:“谢谢老板。”

她的声音近在耳侧,尾音微微上扬,像贴着他的耳廓温热吐息。肖闻郁搁下钢笔,眸光落向落地窗外的幢幢大厦,补充了句:“我看过你们华慕以往的项目,住宅项目和商业项目居多,后续成效都不错,尤其是E组。”

他停顿:“更何况商业区建成后收益归入恒新,你是公司股权持有股东,也是得利人。”

沈琅:“我的股权半年后也会是肖总的股权,说这话就见外了。”

对方没接话。

肖闻郁沉稳矜敛下来,沈琅就老想逗他,她又接过话:“以后你跟我就是合作关系上更进一步的合作关系了,叫老板太生疏,叫肖总也太见外。”

“不如叫肖先生。还是,”沈琅说,“先生?”

半晌没有回应。

一看,又挂了电话。

肖闻郁这反应沈琅可太喜欢了,她乐此不疲,简直还有点上瘾。

不过肖闻郁该烦死她了。

肖闻郁挂断电话,却没有继续那份未看完的文件,指腹贴在手机逐渐暗下去的屏幕上没动。

沈琅打电话时并不专心,他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翻页声,键盘敲打声,还有她转身拿资料时轻微而窸窣的衣料摩挲声。

他闭眼就能勾勒出她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当他是温驯的犬,觉得好玩时不时逗两下,出于心血来潮的善意顺手帮几个小忙,却不以为意。一如多年前。

八年前,沈宅餐厅。

沈琅这几天难得安安分分待在沈宅,刚好在餐厅里碰到了坐在轮椅里的肖闻郁。

前天老爷子在豪华游艇上举办宗亲会,结果沈立珩看不惯肖闻郁一个养子也能进沈家的宗亲会,竟然找人把他推下了游艇。人擦着船舷摔进浅海里,幸好是没撞上涡轮引擎,船上的救生人员援救得也快,才捡回一条命。

人是没死,但全身上下的擦伤不少,听说腿还骨折了。

老爷子动了怒,勒令沈立珩禁足思过一个月,当时在场的沈琅也被当成帮凶,跟着被禁足在家里。

此时肖闻郁正好在长餐桌前,不做逗留地转过轮椅要走。

下来都下来了,没打算吃饭。

长桌的一侧,管家见到沈琅,鞠躬道:“小姐。”

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被整齐地摆盘成一列,珐琅彩釉的瓷盘里装着龙虾刺身。上午才刚空运到的澳洲龙虾,中午就被活杀,成了道龙虾刺身摆上沈家餐桌。

沈琅一道道扫过去,餐桌上都是海鲜类的菜。

海鲜是发物,难怪他不吃。

“二少爷昨晚说了,今天中午只要吃这些菜。”二少是存心不想让肖闻郁进餐厅,管家也挺为难,只好顺着问,“小姐如果你不喜欢吃,我叫方姨做几个清淡的菜上来……”

沈琅坐下,裙摆顺着白皙的小腿往下垂落,道:“我喜欢呀。”

管家看了眼正离开的肖闻郁,心里叹了口气。

她又问:“你不喜欢吃吗?”

问的是肖闻郁。

沈琅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虽然要在沈宅里掂量着过日子,但从没受过关禁闭的气。她开他玩笑:“龙虾刺身要新鲜才好吃,等会儿冰块融化,再吃就不是这个味道了。你不想试试?”

轮椅还在往外滚动,他没理她。

摆盘的龙虾刺身旁放着个小冰桶,里面还游着只被绑了钳子的活虾,如果有人用完刺身,阿姨会过来重新现杀一只。沈琅像是觉得新鲜,站起身戴手套,取过刀,想亲自动手试试。

肖闻郁听见少女轻快软糯的声音:“我二哥气你气得不行,巴不得你那天在海里救不回来,我如果是你——”

后半句隐没在了一声含糊的嘶气音中。

轮椅刚经过餐厅的门,闻声停在了门口。

沈琅想试着做刺身,还没上手,就被虾身上的倒刺割了个正着。她动作小心,倒是没出血,只是破了点皮。

少女细皮嫩肉,没磕磕绊绊地长到这么大,痛感比谁都明显,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肖闻郁回身看,沈琅已经扔了刀和虾,一双明眸湿软泛红,睫毛都沾着泪。她说:“我不吃它了,跟方姨说我中午要吃面。”

管家应声离开。

沈琅对上肖闻郁的视线,用餐巾擦干手上的水,说:“你要是像这样卖乖服个软,我两个哥哥兴许不会这么讨厌你。”

半晌,他问:“你不疼吗?”

沈琅:“不疼。”

她刚才被疼得红了眼睛,也不想让他多冷静端庄。她故意勾他,补了句:“你要是不吃饭,我更心疼。”

……

沈琅以为还像以往那样,是她在勾他。

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内,暗沉暮色穿过四合的云霭透进落地窗,室内一片静谧。肖闻郁一身西装革履,靠进椅背,抬手解松了领带抽掉,眸色深浓。

现在他们两人中,是有人蓄谋已久。

她不知道是谁故意在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