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离与柔嘉记忆中粥棚外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同,与她上辈子印象中那个欧阳离相差的就只是一身官服。
“放开我!”柔嘉挣脱了抓着自己的两双手。
也许是因为欧阳离正在朝着这里走来,有要亲自来处理柔嘉的意思,所以他们放松了力道,任由柔嘉挣脱开去。
侧妃!”柔嘉的侍女立刻来到了她身边,扶住她的手,同她一起看着正在朝她们走来的欧阳离。
欧阳离来到这主仆二人面前,在离她们尚有几步的地方站定,听柔嘉叫自己:“欧阳大人,监察院的人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我的院中?这里是琮王府,不是什么监察院捉捕罪犯之处,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不会有错。”欧阳离看着柔嘉,在从宝意那里知道她的心思与手段之后,她在粥棚前留给他的那个印象就消失了。
现在她因为心中有鬼而变成这般憔悴模样,与当日的她越发相去甚远,唤不起欧阳离丝豪回忆。
他古井无波地道,“今日琮王今日在宫中谋逆失败,已被收押入天牢,监察院是来将琮王府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去,淮备稍后问审。”
“所有人”柔嘉身边的侍女瑟瑟发抖,只望柔嘉能够做点什么。
可是她看向柔嘉的时候,却见到她的神情似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整个人都变得越发恍惚了。
欧阳离听她茫然地道:“谋逆?失败?”萧琮没有同上辈子一样登上皇位,却做了这般被冲昏头脑的事,然后还失败了。
欧阳离点头:“不错,我们并非是有意对刚妃无理,还请刚妃配合。”
柔嘉回过神来看着他。
她这辈子没有受过牢狱之灾,即便是在上辈子她杀了萧琮的宠妃之后,也在他想要将自己废黜之前先下手为强,取了他的性命,让自己的儿子登上了皇位。
监察院的天牢,那是多么可怕的地方,进去之后就不用再想好好的出来,她不能进去。
“不,我不能进去!”欧阳离见她摇着头说道,“我不能进去……
然后,她看着自己,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切切地求道,“欧阳大人,求你帮帮我!我不光是琮王侧妃,我还是——我还是宁王之女!萧琮他们谋逆,但我爹他总是护驾有功——”不错,柔嘉说着,稍稍镇定了几分。
萧琮若是失败,那就是宁王他们胜利了,那自己还有宁王这一层保障,不应该同他们一样也一起被下狱。
只是柔嘉也清楚,宁王此刻已经不可能管她,她只能寄望于面前的欧阳离,希望他能够念在往日之情,念在那—饭之恩,借着宁王府这个名头放过自己。
可是欧阳离眼中却浮起出柔嘉看不懂的神色:“侧妃,琮王谋逆未遂,其实大可以让你们留在王府之中,为何偏要我来现在把你们带回去,你可知其中缘由?”柔嘉问:“什么”欧阳离道:“因为府中有人通敌叛国,与东狄人私下往来。”
听到东狄、通敌叛国这几个字,柔嘉本来就不稳的身形又晃了晃,想起了自己为那东狄侍女送去的那样多信件。
虽然后来她与自己见面,自己没有再能接近萧琮,再为她搜集到关键的战时信息,可是她被抓住,现下是供出了自己吗?
她说不出辩驳之词,欧阳离怜悯地看着她:“说起来,府中其他人还是受了侧妃的连累,现在宁王府也因着你自身雅保,刚妃还是与我们回去将这件事情说清楚吧。”
他再次示意自己的人上前去将柔嘉拘下。
被锁链锁住之后,柔嘉才回过神来,叫道:“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被逼的!”可是她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见她这般状若疯癫,欧阳离直接上前便是一记手刀劈在她颈后,“带走。”
昔日热闹的琮王府在被监察院的人包围之后,外人就听到里面哭声四起,不多时一府的人都被监察院的黑衣官员从里面拘了出来,押送往监察院的监牢。
一个多月时间,就从门庭若市到现在阖府都被拘走,王府正门也被封,一瞬间由云顶跌落尘埃,真是让人觉得世事无常。
“进去!”牢房的门打开,柔嘉钺从身后推了一把,跌了进去。
她摔在地上,听见身后的门被重新关上,接着是锁链落下的声音。
她一下子转过身,扑到那关上的监牢门前,两手握着这冰冷的栏杆。
监察院的牢房与她想象中—般黑暗阴森,仿佛蹲在暗处择人而噬的猛兽。
而这一路过来,哪怕在浑浑噩噩之中柔嘉也听见了从两旁传来的声音,那都是被关在这里的犯人。
他们被关得久了出不去,一见到有人进来就从栏杆中向着来人伸出手,要他们放自己出去,或是给自己一个痛快。
柔嘉的监牢是独立的,她对面是空的牢房,左右也没有人。萧琮大概没有被关押在这里,府中的其他人也在别处。
正如欧阳离所言,他们是为柔嘉所连累,真正跟东狄有来往的只有柔嘉一个人,所以将她单独关押。
“放我出去!”柔嘉从栏杆中伸着手,对着这落了锁就要从这里离去的监察院官员说道,“放我出去!我要见欧阳离,我要见宁王,我要见他们!我是被逼的,你们放我出去……”
然而锁门的人充耳不闻,把锁链锁好之后就后退了两步,转身从这里离开,留下柔嘉跪坐在监牢里,近乎歇斯底里地戚叫道:“不,不要走!”看着他离开,柔嘉徒劳地伸直了手在半空中用力地抓挠,“别走,不要走!”自己被留在这里,迟早会同外面那些人一样失去神智,变成废人!
可是没有人理她,留在这里的只有墙上火把的光芒和牢房远处那些囚犯的声音,还有陈氏的残影。
柔嘉靠着栏杆,无神地跌坐在这里,脑子里开始闪过一系列凌乱的片段,她上辈子如何,这辈子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失去一切,就只有陈氏的影子始终陪在她身边,用烧焦的半边脸对着她。
她现在对着这个幻象已经习惯了,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放我出去……”她整个人靠在栏杆上,喃喃地道,“事情不该是这样,放我出去……”
京中连日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边境大捷,东狄退兵,二是三皇子意图逼宫,谋夺皇位,阴谋被揭破后银铛入狱,其中还牵涉出十教名大臣通敌叛国。
第三件事在前两件的映衬下动静小了一些,是欧阳昭明挂印辞官,监察院换了新主。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大周的朝堂就换了—批血。
而先前病重的成元帝如今也已经完全恢复,又重新坐镇朝堂,也给普通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仿佛—切不安定都已经退去。
在众人以为萧璟会与大军一起回来,准备在他的凯旋之日为他迎接庆祝的时候,萧璟已经带着虎贲营三千精锐连夜从边关赶了回来。
一路上换了无数的马,只用了原本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披星戴月赶到了皇城之外。
宝意在他的队伍里,和小柔一起从头到尾都紧跟着他们的动作,他们赶路时在野外只是短暂休息,她们两个也是一样,没有抱怨过一声。
京中的消息不断传来,虽然在他们赶回来的路上与他们错过了两次,但是在回到京郊阳时候,众人还是听到了谋乱平定的消息。
对萧璟来说,三哥萧琮所为让他默然,而那些大臣通敌叛国的事却是叫他心中愤怒有之,失望有之。
再到日昭明辞官,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就只有宝意知道了。
回到京郊,在离城门还有十里的地方,已经有人在等他们。来的是欧阳离,他迎了萧璟与宝意,便在晨光熹微中命城门打开,和他们同行回去。
萧璟一回来,立刻便先去了皇宫,而宝意没有同他—起进宫,骑着马走在这尚未苏醒的长街上,停在宁王府的大门外,也没有进去。
她现在还是衡阳郡主的模样,这样进去了,大概也会让她娘—时半刻接受不了。
欧阳离还在她身边,知道宝意现在该去什么地方:“若是不回宁王府的话,那就先去监察院的牢房。”
宝意知道他说的正是柔嘉被关押的地方,于是干脆地应道:“好。”
再次来到监察院的监牢,眼前依旧是这熟悉依旧的监牢太门,进去之后,桌后坐着的依旧是那个老者。
上次宝意来是随父亲一起来看被关押的三哥,这次有欧阳离带着,在桌后算账的老者甚至没有抬眼便放了他们进去。
她随着欧阳离下了旋转的楼梯,来到了地底。这里无论晨昏都是—样黑暗,只有火把能够照亮通道和牢房靠外几寸的地方。
两边关押着的犯人在这个时候还没有醒来,宝意与欧阳离道在通道之中,不像上次那样听见他们疯狂朝着进入这里的人喊叫让他们出去,只是听到他们在睡梦之中也发出奇怪的叫喊声。
便是上次她来这里时还没有疯的,这一次也疯了。
他们经过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时,欧阳离对宝意说:“琮王府的其他人关在这边。”
这边的牢房远离了外面那些犯人,把他们单独关押在这里,等到发落下来之后再放出去。
萧琮犯事,但是没有成功,最后多半就是被幽禁,而他府中的这些普通人只会被遣散,并不会受到他的牵连,但是被关押在监察院牢房中的这段时间,足以成为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宝意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比其他地方都安静,这通道深处的监牢中传来低低的哭声,大概都是被惶然地关押进来的女眷,于雪晴应该也在她们之中。
从琮王妃一下子变成阶下囚,不管是她的丈夫还是她所倚仗的姑姑、父亲,全都在这一夕之间倒台,对这个生来便娇贵的女子来说,这大概是天大的打击。
但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的丈夫会活下来,她也会活下来到最后,她还是能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度过一世。
宝意收回目光,随着欧阳离继续朝前走去,走到通道的尽头,两人在关押柔嘉的牢房前停下,欧阳离道:“就是这里了。”
宝意看向这牢房,心中觉得讽刺,不知是巧合还是欧阳离故意的,这监牢对面就曾经是谢易行被关押的地方,宝意还记得月重阙放出的毒蝎,在这里差点夺了谢易行的命。
她的夜视能力极好,哪怕在这牢房之中火光照亮不到的地方,她也见得到柔嘉抱腿而坐的影子。
柔嘉缩在角落里,到底是没有睡着,浑浑噩噩之中听见外面的声音,见到那背光而立的两个人,只警惕地抬起了眼问道:“是谁?”宝意看着她这样子,只问阳离:“监察院对她用了刑?”欧阳离摇头。
她是怎么进来的,区阳离心知肚明,对她哪里需要用什么刑?
宝意再看里面的人,从事情发生到她被关押进来不过才三日,她就能形容枯槁成这样,并非遭受到了折磨,那就是她自己把自己耗成这样子了。
区文阳离从腰间取下了钥匙,递到了宝意手里:“这是牢房的钥匙。”
她是想站在这里跟柔嘉说话,还是想进去,都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