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将军很快被叫了过来,一进来见到他们的元帅神色与先前不同。
几人都在心中猜测,莫不是容嫣公主的病情有了起色。
正在想着,就见面向屏风的月重阙从原地转过了身,对着自己等人说道:“明日是发起总攻的好时机,将北周南齐一举攻下。”
几人听了他的话,脸上都露出意外惊喜之色。
从来元帅都只有让他们在战场上收手,从未像今天这样干脆,要让他们向着对面发起全面进攻。
虽然不知是什么让元帅改变了主意,但几人都一下子跪了下来,单手置于胸口,向着月重阙道:“末将遵命!”
“起来吧。”
月重阙让他们起身,自己则走向了桌案。
在他们的注视中,他来到了桌旁,拿起桌上放着一瓶药,转过身来对着几人说道:“这一瓶是出自大内的奇毒,名叫醉清风。”
东狄的大内就是曾经被彻底分裂出去的一品阁,阁中有无数奇毒。
他们几个并非一品阁中人,无缘得见传闻中的奇药。
今日得见元帅手中这瓶醉清风,当即便有人问道:“元帅,这醉清风可是准备用在那些周人跟齐人身上?”
“不错。”月重阙颔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瓶子,“醉清风,顾名思义,毒素伴随清风而散。清风过后,沾染到这奇毒的人就会显出醉状,四肢无力,神志不清。”
清风无痕,被这剧毒沾染上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比起这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来,这杀人夺命的效果才是真正可怕。
“明日开战时,我会借风势把醉清风散向对面,将风变成杀人的武器。”
几人想着那个画面,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只是这醉清风一出,对面的人固然丝毫不能抵挡,可是风同样也不会分清敌我。
想到这里,一人连忙说道:“元帅若是用上醉清风,那我们的儿郎岂不是一样也会……”
“放心。”月重阙道,“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我要叫你们来。”
几人见他伸手从桌案下取出了另一个瓷瓶,对着他们说道,“这是醉清风的解药,三滴就可以化入一缸水,你们去让所有的将士都提前喝下。”
有毒药就有解药,只要提前服下,明日就不会中毒。
“是!”
其中一名将军上前双手接过了解药,松了一口气。
元帅并没有为了胜利而打算将他们东狄的儿郎也一起牺牲,太好了。
他们虽然没有说出心中所想,但月重阙的感觉是何等敏锐,他们的一系列心理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对他们对自己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几十万人的错误认知,他没有纠正的打算,只是抬起了手挥了挥,让他们出去。
看几人对自己行了一礼,从帐中退了出去,月重阙回到桌案后坐下。
剩下的便是等明日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为自己的计策死在这里,宝意就更不可能。
“你这次还有什么手段,能够把这么多人的毒一下子化解?”
他就在这里等着,等她屈服,带着定海珠到自己面前来。
……
第二日一早,宝意洗漱后走出帐篷就感到风向变了,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小柔在她身后端着水盆走了出来,将水倒在了没有人往来的帐篷缝隙间,天气这样冷,水落地成冰,若是倒在门口结了冰,就会叫人滑倒摔跤。
倒完水之后,她回到宝意身边,问道:“阿姐在看什么?”
宝意道:“风变了。”
这是这两日来小柔第二次听到她说起风了。
小柔虽在南齐边境长大,没有脱离过春日的笼罩,即便过冬也是一片和煦,但是来北周这段时间,她已经适应了边境的酷寒和无尽的风雪。
少女的脸被冻成红色,她对宝意说道:“阿姐,这风是大了些,不过没什么影响。”
难不成那些东狄人还能御风而起,自上方朝着他们发动攻击,让他们无从抵抗吗?便是十二的偃甲机关也做不到这一点。
也是,宝意想道。
她听见号角吹响,见到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从营中奔了出来,如同洪流,向着前方汇聚而去。
今日的战争拉开了帷幕,将士们怒吼道:“杀——!!!”
金铁交加,处处都有兵刃刺透肉体的声音。
在交战的最前方,甫一照面就被东狄人重伤的南齐士兵倒在地上,在对方狰狞地一刀劈向自己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却听见一声兵刃摩擦,那一刀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他睁开眼睛,见到一个北周士兵将那刀从自己面前格开,然后与这东狄人交战着打远了。
而另一个带着酒囊的北周将士则蹲在了他身边,从酒囊里倒出两粒冰珠送到他面前:“吃。”
见他的伤势严重,两粒冰珠可能止不住他的血,在喂过他冰珠之后,北周将士又再取出了止血的伤药一并送到了他嘴边,“吃下去。”
南齐士兵依言照做。
这些时日他们跟北周的士兵一起作战,虽然没有互相编入对方的队伍,住的营帐也是南北分开,但他们在战场上同生共死那么多回,早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齐人倒下,周人回护,周人倒下,齐人相助。
给他伤药的北周将士在暂时失去了战力的人身边陪了他片刻,警戒地应对着从各个方向来的冷刀冷箭。
直到听见自己救下来的这个年轻将士说了一声“我好了,谢过两位兄弟”,这才退后一步,伸手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战友已经杀到更前面去了,他于是对这个自己救下来的南齐士兵说道:“你伤得重,别到前面去,你自己小心,我要过去接应我的兄弟了。”
“好。”南齐士兵点头,“你也小心。”
两人在战场上短暂相遇,又再分开。
南齐士兵站在原地,重新握紧了自己手上的兵器,看到这腰间挂着酒囊的北周士兵冲破了前面东狄人的封锁,朝着他的兄弟身边杀去,两个人在一起并肩作战。
狂风迷眼,与东狄人激烈交战的将士们只觉得从对面吹来的风仿佛一瞬间变得凶猛了起来。
战场上,面向东狄方向的许多士兵都忍不住抬起了手臂在面前遮挡了一下,等到再放下的时候,就见到东狄的大营中升起了一片白色烟雾。
“那是什么?”
“东狄人的大营被火烧了吗?”
他们看着那烟雾升腾而起,被风吹着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心中只觉得诡异。
白色烟雾很快就随着强风被吹往了战场,将他们淡淡地笼罩其中。
南齐士兵看着前方,见那救了自己的两个北周士兵格挡刀剑的动作一顿,也跟着抬眼看向了这阵烟雾。
下一刻,原本在跟东狄人交战的两人就感到手脚一阵酸软,好像失去了力量,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朦胧起来:“这……”
“哈哈哈哈哈——”
与他们交手的东狄士兵笑了起来,甚至停下了进攻的动作,只站在原地愉悦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同样的画面在战场上各处都可见,南齐士兵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抬手掩住了口鼻,闷声喊道:“这烟有毒!”
可是烟雾已经过境,在战场上弥漫开来,变得无形无影。
这毒似乎不光是通过吸入而沾染,就是肌肤触碰到都会跟前面的士兵一样如同喝醉,失去力气地倒下。
南齐士兵听见周围刀剑落地的声音,见到自己的同袍摔倒在地,连挣扎着伸手去拿冰珠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心中警惕,动了动手脚,却感到自己身上的力量还在。
战场上一时间打斗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不断有人失去力气,兵器脱手,无力倒地,北周南齐的将士纷纷发出咒骂:“怎么回事?东狄狗是用了什么邪法?!”
“为什么老子突然动不了了!”随之而来的是还站在他们面前的东狄士兵嘲讽的笑声。
在战场上失去了战力,倒在对手面前就是任人宰割,东狄士兵只要随手一刀就可以斩了他们的头颅。
南齐士兵一颗心吊了起来,幸好这些不受烟雾影响的东狄人都只是统一停下了动作,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杀人。
他们眼中个个闪烁着恶意的光芒,这令所有中招的北周南齐将士都明白过来,这烟雾是他们一早就准备好的!
释放出来会在战场上造成怎样的结果,也是他们一早就料到的!
那冲得最远,陷在东狄人包围圈中的两个北周士兵背靠背地跌坐在一起,也同样醒悟过来。
“卑鄙!”两人看着面前同他们交手的东狄百夫长,怒道,“居然在战场上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算什么好汉!”
“卑鄙?”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的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叫兵不厌诈。”
他说着,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腰间的酒囊上面,用手中的刀在他腰间一挑就将这装有冰珠的酒囊挑了起来,拿在了手上。
“要说卑鄙——”他看着面前这两人,“你们难道会比我们东狄差吗?”
他早就对这些周人跟齐人看不顺眼了。
在战场上,他们只要吞服酒囊里的东西就能够恢复元气,重伤之下也能保住性命。
可是同样是受了伤,他的袍泽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命丧黄泉。
要讲公平,那也该是所有人都不依靠外物,直接用命来拼才对!
两名北周士兵看着他将手里的酒囊抛向身后的人,听他说道:“可惜,你们现在连服这个的力气都没有了,留着也没有用了,就给我的兄弟用吧。”
他说完乐了一乐,看着这两个十分难缠,但现在却只能在自己面前任人宰割的对手,迎着他们怒视的目光再开口道,“上次你们郡主拒绝了我家元帅的停战提议,这一次你们的人头全都悬在我们的刀下,不知你们的郡主是会答应还是不管你们。”
醉清风一出,效果如他所料。
月重阙看着这群倒下的南齐北周士兵,他们之中也有刚刚服用过冰珠,还保有一定战斗力的。
可是既是服用了灵泉,就说明他们身上的伤势已重,构不成什么威胁。
接下来就只是要等待,等他要等的人在这满地倒下的士兵中出现。
他的目光定在北周大营的出口,然后微微一凝。
只见那里涌出了一股白雾。
这片雾起得不寻常,跟方才他放出的醉清风不一样。
醉清风的烟雾是如梦似幻,飘散在战场之上,可是这从北周大营之中生出的白雾却如同传说中的狐仙迷惑旅人的雾气一样,凝实地落在地上,并不因狂风吹动而散去。
一开始这雾气还是很小的一片,但是转瞬间就已经蔓延成了汪洋,朝着前方涌了过来。
不止月重阙一个人,其他的东狄将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狐疑之色:“那是什么?”
这里是平原,又不是山谷,怎么会生出雾气?
只见那雾气浓密,将人笼罩在当中后,他们就半点也看不见对面的战场情况如何。
而随着浓雾渐渐朝着这个方向逼近,站在那些倒下的北周南齐士兵面前的东狄将士也被这迅速扩散的雾气逼得后退了两步。
战场上居然会出现这么离奇的景象,令东狄诸人一时间都觉得诡异不已,仿佛见到了鬼神。
可是他们的元帅却沉声道:“不要后退。”
这不是什么鬼神之力,定然又是宝意的手段。
雾气浓厚,蔓延到一个微妙的边界上就没有再前进,雪原上的半边战场都沦陷在了其中,变成了一片迷谷。
月重阙策马来到这浓雾前,伸手要去触碰,他身边的下属见状连忙制止道:“主上!”
“无妨。”月重阙没有停下动作。
他身上带着蛊王,百毒不侵,即便这雾气之中隐藏有什么后手,他也足以应付。
他伸手在这雾气中抓了一把,见到这凝而不散的雾气被自己的手一抓,从边缘带出来丝丝缕缕。
虽然浓密,但依然是雾气。
一旦与浓雾的整体分离之后,这一缕雾气就没有再凝回去,而是向着上方逸散开去。
月重阙收回了手,这片雾气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危险,站在这里既看不到里面的人,也听不到声音。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夹马腹要进去,他身边的人见状要跟上。
“留在外面。”他横剑制止了他们,“我一个人进去。”
“是。”
“主上小心。”
众人原本担心他的安危,但月重阙说一不二,他既然这样下了,他们就只能在外面看着。
马蹄轻响,他在他们面前进入了这片白雾中,先是马的半身消失在雾里,随即剩下的一半也进去了,再无声息。
“小心戒备。”
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他们留在外面,只做了防守阵型,将弓箭手都调到了前方来,一旦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射击。
白雾浓密,月重阙进入到了这片雾气里,保持着警觉。
他一面驱马向前,一面捕捉周围的动静,然而进来了也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的战马在这里也像是迷失了方向,朝着前方踏步的时候有些踌躇。
月重阙握着缰绳控制方向,等走到某一处的时候,他吁了一声,让马停了下来。
他骑在马上,垂下了眼睛,看着面前马蹄所落的位置。
尽管马蹄边上也是白雾弥漫,半点也看不透,但他却记得在这里应该是躺着一个人的。
不知是南齐还是北周的人,也不知是生是死。
可是现在这里却没了他的踪迹。
他再次轻夹马腹,驭使着战马朝前走去,发现不止是这一处,先前那些中了醉清风,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周人和齐人都在白雾之后失去了踪影。
月重阙再次停住了马,眯起了眼睛,这般化雾的手段,不可谓反应不快。
可是正如他所想,这片雾气不管是用什么制造出来的,除了能阻断视线与声音,阻得他们一阵之外,并没有什么伤害作用。
反而在进入到这片雾气中以后,他还感到一阵清宁,就好像停留在这里,这些白雾会渐渐被引入到他的身体里,缓缓滋润改善他的身体状况一样。
月重阙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现,于马上伸手朝着白雾一抓。
雾无形,任你武功再高也抓不住,但他却意识到了这片白雾是什么:“灵泉……”
竟然是灵泉!
宝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灵泉催化成了雾气,让它们迅速地弥漫开来。
这些人中了醉清风,被笼罩进这片雾气中,只怕不光是被掩护着回到了后方,要是让他们在这雾气中待上足够的时间,他们身上的毒都要解了!
他立刻调转了马头,朝着自己来的方向去:“驾!”
在外警戒的东狄大军就见到前方一人一骑从雾气中突围了出来,他们的元帅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主上——”
“元帅!”
月重阙的属下跟他身边的将领都紧张地迎了上来,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两人确定他没有在这片诡异的雾气中受伤,却不知他在里面见到了什么,神色竟如此严峻。
月重阙的目光在自己的大军身上扫过,征战十几日,他们虽然依旧骁勇,但身上多少负伤,状态远不及北周南齐联军。
若是现在进入这片用来拖延阻碍他们的雾气之中,还能够受到这灵泉化雾的滋补,恢复状态。
他瞬间做出了决定,举起手中的长剑:“这片雾气只是虚张声势,所有人随我一同进去,结阵向前,不要分散,直接杀到北周南齐的大营去!”
“是!”
东狄大军听见他的话,先前的疑虑和担忧一扫而光,战意重新燃起。
他们迅速结了阵。
一进入雾气就会看不见身边的人,所以结阵之时,走在前方的人都会捏住后方的同袍伸过来的刀尖剑尖,结成一个整体在白雾中前进。
若是遇到什么变故,只由前方最骁勇的猛将去抵挡,后方则保持不动,以免在白雾之中不能视物误伤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