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一进来,没有同帐中的白翊岚跟萧璟交流,就径自走到了这东狄使臣面前。
众人见她在此人面前站定,对他说:“我去东狄,你们就退兵,不再来犯?”
东狄使臣忙道:“这是自然。”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帐中,更没想到她一来,所有人的态度都一变。
他想起在来之前主上对自己说的寥寥数语,终于意识到个中关键不在萧璟身上,而是就在这位郡主身上。
只要她答应了这次和谈的条件,那就没有谁能够拦住。
为了增加自己的话的可信度,他对这宝意说道,“停战协议都已经写好了,只要郡主随我过去,三年内我们东狄都不会踏入北周边境一步。”
宝意眉头微微一皱:“只是三年?”
而且这陷阱不止如此,他们只说不再踏足北周国境,那下次直接去攻打南齐也是一样的。
她望着东狄使臣缓缓地开口,“你们来和谈,在条件上都还要设陷阱,耍花招,我看不出你们半点诚意。”
若是别人说这话,东狄使臣听过也就罢了,偏偏说这话的似是主上看中的人,不能敷衍。
他于是说道:“这些都可以商量——”
后面还待说什么,先前那出声的年轻将领就打断了他:“不去,他便是停战三十年,你也不去。”
此时被这样打断,东狄使臣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生气。
他脸上挂笑容,心中则想道:这些哪里是你们说了算?
他对着宝意说:“我家主上说了,给郡主三天时间考虑,三日之后自见分晓。郡主一人可以换得北周南齐几十万将士的安慰,更可以换回还在我们皇都做客的北周使团和谢三公子,这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笔不亏的买卖,还请郡主多多斟酌,在下先告辞了。”
他将话带到,完成任务,便朝着帐中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点头,然后转身便往外走。
只是一掀帘子,外面就伸过来两把长刀,把他挡住。
他停下脚步,挑了挑眉,萧璟沉声道:“送客。”
守在帐外的两名将士面露不甘,东狄使臣嗤笑一声,抬手推开了那横在面前的长刀,从这里走了出去。
昏暗天幕,雪原之上,唯有两边大营燃烧的火光是暗夜中的亮色。
独自前来敌营,朝着他们抛出了和谈条件的东狄使臣翻身上马,一扬马鞭,伏低身体,就朝着东狄大营飞奔而去。
不多时,他到了军营门口,出示了令牌。
守在军营大门口的将士辨认了他的身份,放他进去,他便一路骑着马入了营,等来到主帅的帐外才翻身下马,请求通报。
很快,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这走了进去。
一入帐中,他就见到月重阙正坐在桌案后,似是在翻看着今日的战况。
他来到离桌案尚有几步的地方,下跪行礼:“主上。”
月重阙说道:“起来。”说完之后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下属,见他囫囵的去又囫囵的回来,只问他,“在那边可曾受到为难?”
“只是一点小为难,算不得什么。”他微微一笑,不甚在意,“不过主上果然神机妙算,我带着和谈的条件去见了北周跟南齐的统帅,他们俱是拒绝了,可是等到那位郡主一来,情况就不同了。”
“她答应了?”月重阙却似是毫不意外。
他的属下点了点头:“她有应下之意,只不过北周跟南齐那群莽夫都在阻拦,她才没有当场应下。”
“无妨。”月重阙说着,重新垂下目光去看手里的折子,然后似是觉得无趣,随手阖上放到了一旁,“她若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旁人是劝不动她改心意的,就算他们阻止,她也会来。”
“可是——”他的下属却说道,“那些人阻碍着,恐怕会耽误了主上的时间。”
月重阙睫毛一颤,像是叫他一提醒,记起了时间紧迫。
他开口道:“无妨,等三日吧。”
三日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若是三日之后他们还拦着不答应,那就做好准备,死更多的人。”
世间万事都有一个极限,只要杀的数量够多,他们就会怕痛,就会屈服。
站在帐中的人心悦诚服地道:“主上英明。”
——
灯火明亮,照亮帐中三人。
月重阙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高明,动摇了宝意的决心,若是将她个人安危与几十万将士的生命放在天平的两端,不用想她也会选择后者。
那东狄使臣虽然走了,帐中众人也纷纷离开,但这件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萧璟看着宝意,对她说道:“你千万不要动这份心思。”
若是她一人去了,换来他们大周的安宁,这让大周的将士们该如何自处?
他们是宁死也不会愿意让宝意来这样护他们周全的。
方才那东狄使臣在这里,白翊岚坐到了下首以掩人耳目,现在他一走,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听见萧璟的话,知道这样劝对宝意来说是没有用的。
果然听坐在那里等着与他们二人对话的宝意说:“我过去了,让他们停战三十年做不到,但起码十年内可以不再犯北周、南齐边境。两国就可以养精蓄锐,而且三哥跟使团的众位大人在东狄被困了这么久,他们也可以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因为欧阳昭明前往东狄营救自己而暴露在月重阙眼皮底下的监察院成员。
他们若是活着,也可以重归故里。
她轻声道,“总是要活着,才能够换来机会。”
听她说起谢易行,白翊岚说:“那你可有想过,你若是去了,换了你三哥回来,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北周,他又会如何懊悔?”
萧璟见到他这句话,似是触动了宝意的心,而听白翊岚跟谢易行像是旧识,否则不会对他了解得如此清楚。
这位南齐新帝在回到帝王宝座上去之前,这些年像是经历了不少事情。
“还有。”白翊岚既开口了,就接连着问她,“岳凌尘跟欧阳昭明有着那么深的仇恨,他若是发动战争,那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报仇雪恨。他现在却可以放下仇恨,只要你过去,你又知道他可会对你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宝意说,“他要的就是我手中的灵泉,灵泉归他所用,他自是得偿所愿。”
萧璟道:“得偿所愿之后呢?灵泉落入他的手中。他知道你所持有的宝物,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发挥它的效用,灵泉落入他的手中,就如同为虎作伥,就算换得十年停战,等到一夕之间他东狄兵强马壮,卷土重来,依靠着不凡之宝打造出不畏伤亡不畏死的军队,到时候没有了你在,我们两国就算再次联手,也不能将他们阻挡。”
这才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宝意选择答应不过是为了权宜,可若是这会在后面为他们带来更大的难题,她自然不会这样去做。
而且说起不畏伤亡的军队,她又想起了帐中那些热忱少年。
白翊岚跟萧璟听她说道:“灵泉就是一把双刃剑,若是世间从来未曾有过这东西,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澜。”
缘生缘起,缘死缘灭,都是顺应天时,就算是失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不甘。
她说完,问他们二人:“若不答应,那三日后呢?”
“三日后,不过是再战。”白翊岚说道。
正如他们所说,他们不畏惧与东狄对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萧璟说:“总而言之,你千万不要再起交换之念,这几日在营中也要小心,身边要时常有人护卫。”
军中虽然守备森严,但却不是铁桶一块,宝意时常要在满是伤员的营帐中照料他们,以月重阙的心计,想要找到她那是轻而易举。
白翊岚听得此话,若不是自己现在身份不同,只想要自己亲自跟在宝意身边看着才能安心。
他说道:“护卫的事就由我来安排吧。”
萧璟点了头。
他身边擅长护卫之事的人确实不如白翊岚的人多,交由他来安排是不错的选择。
而此刻夜已深,今日宝意在营中为了救治伤员的事又忙碌了一天,稍后等她回到营帐中,少不得又要再辗转一阵才能入睡。
萧璟便让她先回去,途中原本要派两人护送,但是白翊岚也起了身,说道:“我送她回去。”
这般护送,不像一国之君,对着宝意的关切之度,也不是普通交情。
萧璟再看宝意的反应,对白翊岚要送她回去这件事,她也接受得十分自然,于是他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看着他们二人一起离开了。
两人出了帐篷,走在一处。
天上的雪纷纷飘落下来,落在两人的发间与肩上。
白翊岚稍稍落后两步,就同从前那样,宝意在前面走着,他在身后跟着。
他看到那雪花落在她的头顶,将她的发微微染成白色,忍不住一抬头,再抬手一碰自己头顶落下来的雪,一时间有种这样走着,就与她走到了白头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到了宝意的帐篷前。
宝意停住脚步。
她原本以为白翊岚要送自己回来,是要在路上继续劝自己,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我到了。”宝意说,“我要进去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白翊岚抬手拂去了她肩上的雪,却留着她头顶的雪花没有动。
宝意望着他,见他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听他说道:“我想说的,方才在帐中都已经说过了,只得最后一句,就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不要瞒我。我在这里,总是与你一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