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帐中走到外面,边境的夜晚风雪奇寒,但是十二却因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而感到无比火热。
十二心潮澎湃,只想要快点回到帐中审问小师弟,问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跟着白翊岚回到帐篷,他才刚放下头盔,外面就有人通传,说郡主求见。
十二:“……”
他一句话都还没问呢,这个问话的计划就夭折了。
“宣!”他看到小师弟一下子转过身,两眼亮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在山上长大的小师弟,而非南齐的年轻帝王。
白翊岚说完“宣”,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宝意说话,就感到师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朝着十二看去,见到十二脸上的深藏功与名。
十二虽然八卦,虽然也很想问一问宝意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分得清轻重,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帐篷留给他们两个。
白翊岚听他说道:“等回来再跟你算账。”
接着就抱起了头盔,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正好跟准备进来的宝意打了个照面。
宝意仍旧如同从前那般叫了声“十二师兄”,十二听她这一声“十二师兄”,忍不住抬起手点了点她,然后说道:“我先出去,你们聊。”
说着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白翊岚站在帐中,见到宝意走进来,只感到帐中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汇聚了她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下来。
只有两个人在,宝意没有像在外人面前那样恪守着他们如今的身份要以君臣相称,而是走到了白翊岚面前,回头望着帐门的方向:“外面风雪这么大,十二师兄这是要到哪里去?”
“他不去哪里。”白翊岚说。
按照他对十二的了解,他可能就是就近钻进了哪个将军的帐篷里,准备等宝意离开之后再回来兴师问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帐篷中安静得能听见油灯上的灯花爆开的声音,白翊岚看了宝意许久才开口道:“我本来以为还要等很久才可以再叫你真正的名字。”
自揭身份这件事在宝意来边境之前,就已经在计划之中,只是现在白翊岚一说,令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感触。
白翊岚见她转过身去,从自己面前绕开:“我本来以为与你相见是在许久以后,不会是在这里。”
他站在原地,见到她走到桌案旁,转过身来,眼中映着帐中的火光,“战场如此危险,你已经是一国之君,这样跑来,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
她在南齐之时就说过,等到东狄与北周开战,她要来边境,那个时候她没想过白翊岚会带着大军亲自过来。
他现在是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但这只是运气,宝意想起今日在帐中自己就下了那些伤员,想到他们身上那些伤口和残肢断臂,她不能再把他的安然无恙寄托在运气上。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还他的情?
白翊岚解下自己的佩剑,转身向着一旁走去。
宝意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就是想要好好的同他说话,所以他没有向她靠近。
宝意见他把那随他上战场杀敌的染血佩剑取下来,放在了武器架上,听他说道:“你已经治好了我哥,他才是最适合大齐的君主。我自幼在山上长大,除了武功,除了会保护人会杀人以外,别的什么也不会,最好的去处就是这样的战场。”
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那样临危受命接过了这千钧重担,虽然身边有很多人支持,但是能做到的离他们的期望也始终有着差距。
放好了剑,白翊岚重新转过了身,与宝意一人站在帐篷的一头,隔着这距离遥遥相望。
他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得坦然了:“你说得没错,我知道你会来,我是为你来的。”他的坦荡真诚一如在宁王府的时候那个时常躲在树上的少年影卫,目光直击人的心魂。
“相隔万里,我若是不来,而你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我没保护好你,我这一世都会不安乐。”
与其之后后悔,不如现在就放开那些责任到战场上来。
宝意见他目光锁定了自己,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当年在宁王府,我是影卫,你是侍女,我们身份相当,我喜欢你就想过要娶你。
“后来风云变幻,你认祖归宗,成了大周的郡主,我们之间顿时云泥有别。我本以为此生没有机会跟你在一起,可是没想到我也被带回了大齐,接过了我哥的责任。”
白翊岚停住脚步,现在他又站在宝意面前了,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臂距离。
宝意容颜已改,身形抽长,白翊岚想起从前自己看她需要低头,可如今却已经近乎平视。
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知道她还是那个她,没有改变过,万里的距离也阻挡不住他要过来,边境再呼啸的风雪也冷不了他的心。
“这一仗之后,你若得偿所愿,复了你身上背负的仇恨,做回大周的郡主,我也可以把皇位还给我大哥,做个普通王爷。”
宝意看到他的双眼因为说起对未来而露出的光芒,只想到天下人为名为利,为了一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像今日萧璟负伤,就是因皇位而起,可是白翊岚却这样轻松就放下了这个人人想坐的位置。
在他眼中,跟自己在一起,难道比这个位置还重要吗?
“这样一来,我们又身份相当了。”白翊岚已经说完了自己的打算,顿了顿,再认真地问她,“到时我再去求娶你,你答应吗?”
他的眼里全是光芒,这样问着,想要等宝意一个点头。
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他们一样,起起伏伏,兜兜转转,还能够回到一个可以在一起的位置上。
宝意想不出,若这一仗他们胜了,一切如同白翊岚所说,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跟他在一起。
“可是,”她忍不住道,“这一仗要是输了——”
白翊岚神色肃然,郑重道:“那我现在就娶你。”
……
东狄,主帅帐中。
今日一战,损伤不小,但是放在月重阙面前,却没有令他脸上的神色稍改。对于东狄来说,要让他们的铁蹄踏平北周与南齐,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
北周与南齐今日的表现确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尤其是南齐放出了那样的战车,他们必须想办法阻挡这两台战车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才能够重新掌握主动权。
“不急。”在帐中将领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月重阙说道,“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
现在北周的统帅断了一只手臂,就已经给他们稳住了先机。
对面不过四十万大军,他们有六十万,而且还擅长在这样酷寒的天气下生存作战,这一仗的胜利他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不落在自己手上。
而现在,将领们都已经从帐中离开,这华丽宽敞的帐篷变得空旷起来,坐在桌案后的人起了身,身上的盔甲在他的行走之间映着周围的光芒。
绕过屏风,来到了休息处,这里摆着比外面数量更多的炭盆,温度比起另一侧来要暖和。
而摆床榻的地方也比其他的帐篷要宽敞,摆得下两张床榻。
其中一张属于这帅帐的主人,另一张上面则躺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女,她的长发披散在枕上,如同漆黑的鸦羽。
她的肤色很白,唇上也没有什么颜色,双眸紧闭掩去了里面那璀璨的蓝色,让本来就平淡的五官变得越发不引人注意起来。月重阙来到她面前,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抚过她的头发。
这就是四十万后军在路上拖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跟前军一起抵达边境,一鼓作气将北周军队踏平的原因。
东狄的皇女,唯二的公主,如今躺在这里,身上仿佛生机尽断。
若不是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在她的鼻端还有微弱的气息,只会让人以为在这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月重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轻声唤她:“阿嫣。”
躺在榻上的人没有反应。
他一生所失去者众多,所能抓住的不过是眼前的少女一个。
月重阙想起今日距离容嫣身上的蛊突然发作,自己为保下她的性命将她冰冻住,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东狄匆匆起兵也是因为此节。
虽然知道在冰封住她心脉的情况下,她的一切生命活动都降到最低,此刻自己同她说话她也听不见,但月重阙还是对她说道:“放心,表哥一定会救你。”
他一定会拿到定海珠。
……
十二在别处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同僚都要休息了,他才告辞,回自己跟白翊岚的帐篷。
他跟在白翊岚身边,做的是他的护卫一职。
虽然小师弟武功境界跟自己不分伯仲,但是总需要人来照看他的后背,而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睡一个屋习惯了,这一次才会安排在一个帐篷里。
不过现在十二却觉得他们不该住在一个帐篷里,不然自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有帐篷不能回,在外面游荡。
夜已深,边境的风雪吹得就更急,他看着面前的营帐,见到从里面透出来的灯光。
他们现在恢复身份,能够再坦诚相见,要说的话应该有许多,不过十二想着自己出去这么久,他们就算再多话也应该说完了,总不至于现在回去宝意还在帐篷里。
他于是来到了帐门口,守在外面的近卫军见了他,唤了一声“大人”,掀开帘子要让他进去。
十二忙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郡主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守卫道:“回大人的话,郡主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十二才松了一口气,示意他们掀开帘子,飞快钻了进去。
回到营帐中,这里其实跟他先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十二总觉得宝意来过这里,空气中仿佛就还有她身上那淡淡的药香。
白翊岚坐在桌案之后,正在看着一份行军布阵图,见师兄从门口立着屏风后探出头来,探头探脑地在帐中望了一圈,便放下了手中的阵图,在桌案后叫他:“师兄你做什么?”
“小宝意走了?”见小师弟发现了自己,十二这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虽然刚刚已经得到门口守卫的回答,但是见了白翊岚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走了。”白翊岚道,然后问他,“你跑到哪里去了?出去这么久。”
十二说道:“我去别的帐篷了。”
他往别的将领那里跑去,就是不想打扰白翊岚跟宝意,结果自己寄人篱下不说,那些人一见到他还忍不住各种八卦,问七问八。
毕竟他是跟在白翊岚身边的人,而且又是他的师兄,他们总觉得他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内幕。
十二被他们拐弯抹角的问了一晚上的问题,只觉得心中憋屈。
他哪里有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师弟将这个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他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
思及此,十二就感到那股憋屈再次涌上了心头,白翊岚见他快步走到自己面前,往桌案前一杵,让他不得不问:“怎么了?”
见着他这坦然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表情,十二就不高兴了。
他敲了敲桌子,道:“我为了不打扰到你们特意跑出去,结果回来了,师弟你一句感谢也没有,也不主动向师兄说一说谈得怎么样了——”
他说着一倾身,两手撑在桌案上,控诉起了白翊岚,“你可瞒得我苦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就是小宝意的?亏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你这是——”
白翊岚替他续道:“以为我这是移情别恋?以为我这是见到了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把宝意给忘了?”
“不错!”十二说,说完之后顺势直起了身,在帐篷里绕起了圈。
白翊岚见他一面走一面说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宝意怎么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你们现在重见了,你跟她说清楚了吗?”
白翊岚听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叫自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回答起来才是,于是只坐在原位,在十二转过来看自己的时候,从头说道:“一开始在我哥的府上见到她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她来。”
十二停住脚步,听到他也跟自己一样,没有第一眼就神乎其神地把人跟小宝意联系在一起,于是心中平衡了些。
又听白翊岚道:“等到第二次见她,就是她身上的气息让我感到熟悉。”
他说着站起了身。
在那个时候他就起了疑,一个没有见过的人,身上不应该有令他感到熟悉的地方。
“所以我就留了心去观察她。”
十二看着他从桌案后绕出来,听他说到这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时候白翊岚盯着人家看的画面。
“就是那时!”白翊岚听他恍然大悟地道。
十二握拳在掌心一击,他以为小师弟是被人家的容颜所迷,结果却是他心中生疑,在观察确认这是不是他想的人。
“然后呢?”十二放下手,迫不及待地问,“然后你是怎么确定的?”
白翊岚道:“她出现在南齐,这本是不可能的事,而身上的变化又那样的大,连她的哥哥都认不出她,所以我一时间也不敢确认。”
十二见他顿了顿,听他续道,“只是见到她行为举止之间多有与宝意相似之处,所以我后面单独召见她的时候,便试了她一试。”
“……”
只凭气息,几个小动作再加上一场试探,他就试出了宝意的真实身份。
十二听着这说出来也让人觉得不敢相信,这样就能把人认出来的过程,心中想道:也就只有小师弟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时记挂,对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才能够认得出宝意了。
他来到白翊岚面前,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小宝意定然经历了不少事,受了不少苦,不然不会这样。”这样容貌大变,性情大变,又苦心孤诣地换了一个身份回大周。
白翊岚心中叹息,他虽没有查到太多的内情,但是也知道这一点。
他说:“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助她一臂之力。”
十二赞许地点了点头,觉得师弟做得不错,然后又紧张地问:“那今日小宝意恢复了身份,你们可有谈开?师弟你可有告诉她,你心里想着的这些?”
他就怕自己的师弟没有把握好机会对小宝意一诉衷肠,浪费了好时机。
“说了。”白翊岚道,“我都说了。”
十二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他宝意是什么反应,不过一看到师弟脸上的表情,他就知道答案了。
白翊岚感到他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肩膀,对自己说道:“没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次不成,还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