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她是知情的?
只不过这运送粮草来的人比她来得快,她落在后面,等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重新接上这只失去的手臂。
这个念头一起,萧璟就感到自己手臂断处像火灼一样燃烧起来,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肩,沉声道:“来人。”
营帐的角落里,亲卫立刻走上前来:“属下在。”
众人见他放下左手,说道:“去将押送粮草来的赵平提过来。”
“是。”他的亲卫领了命,豪不犹豫就转身离开了营帐。
听到萧璟忽然要将押送粮草的粮草官提过来,帐中众人的心里都泛起了疑惑—一这关粮草官什么事?
可是委顿在地的周将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萧璟,见到他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扎进自己心里。
他心中—颤,顿时想到这粮草官是谁的人。
“来人。”萧璟道,“把他们押到外面去。”
他的亲卫离开得迅速,回来得也很快。
那粮草官身上没有武艺,只是被缚住了手就不能动弹,被押进来的时候不住地道:“……为什么抓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知道四皇子今日在战场上受伤,断了一只手臂,也听到他现在已经醒来了,但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抓,所以萧璟的亲卫去抓他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的帐篷里呆着,并没有要逃走的意识。
“跪下。”
亲卫把他压到主帐中,扔到地上。
粮草官跪在帐篷正中,他被抓到这个将领云聚的帐篷里,抬眼就见到这些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感受到从他们身上辐射出来的血腥气,首先就软了脚。
“赵大人。”萧璟看不出喜怒地坐在上首看着他,“这么晚了还请你过来,是本王心中有惑,需要你来解答。”
“殿下……殿下只管问!”粮草官忙道,“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听萧璟说道:“本王问你,是谁让你将陛下的消息带过来的”“这……”粮草官听到这个问题,立刻便答道,“自然是皇后娘娘啊。”
“是吗”萧璟冷然地看着他,“你是我三哥的人,在这个时候来告诉本王父皇病重的消息,让本王在战场上失手断臂,原来不是受他指使吗”粮草官心中一惊,可是在他进来之前,周将军和那弓箭手都已经被羁押了下去,所以他不知道在三皇子之外,贵妃还有谋划,而且行动已经败露。
因此他一咬牙,死咬着自己就是奉了皇后的命来的:“微臣奉的是皇后娘娘的命,琮王殿下并未曾让臣做什么,还请王爷明察!”他说完之后,心中忐忑地拜服在地上,不知自己能不能蒙混过关。
四皇子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同他白日说的保密完全不一样,是他知道了京中的真实情况,所以无惧于让大周的将领跟他们南齐的盟友都知道吗“赵大人。”
他的这个念头才剐转完,就听见有人说道,“你可是觉得边境与京中相隔万里,宫中之事只有你才最为了解,王爷在这里无人可以对质,就能随心所欲地欺骗王爷吗”“这——微臣万万不敢!”他没听清这是谁在说话,就先高声叫道,随即意识到这说话的是个女子。
在军中怎么会有女子?
他跪伏在地上,感到身旁有人走近,于是从手臂底下朝着旁边看去,见到黑色的裙摆跟女子的绣鞋。
只是一瞬,他便将说话的人跟今日来到军营之中的衡阳郡主对上了号。
他想着衡阳郡主刚刚说的那句话,她也是从京中来的,是不是意味着四皇子把自己抓来,就是因为她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粮草官倏然而惊,感到她在自己身旁停下,听萧璟说道:“抬起头来,赵大人。”
他战战兢兢地照做,同时眼角余光见到自己身侧站着的果真是衡阳郡主,心中凉了半截。
她到了边境,那她知道宫中陛下的病情吗?
不,知道那又如何。
粮草官强自令自己的心定下来,自己不过是将皇上的病情稍稍夸大一些,而且自己是先她一步离开京城的,若之后陛下的病情有变,他们二人的说辞有出入,自己也能有解释的机会。
总之现在一定要稳住。
他拿定主意,胸膛里狂跳的心也平复下来,听坐在上首的四皇子问自己:“赵大人可知身旁站着的是谁?”“微臣知道,”粮草官谨小慎微地回答道,“这是南齐的衡阳郡主。郡主高洁大义,为大周做了这么多事,现在又不顾安危,奔赴边境,微臣同大周子民一样都对郡主崇敬感怀。”
站在白翊岚身边的十二听他这样说,于是挑眉道:“这样说来,你对我们的郡主这么崇敬,她所说的话你也是不会怀疑的咯”“这……”
看说话的人站在南齐那一边,粮草官敏锐地感觉到这话里给自己挖了坑。
如果他说不是的话,那就是在推翻先前说的崇敬感怀,如果他说是的话,那就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
不管怎么答,都是落入陷阱,因此他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雅的境地。
还好萧璟没有要他回答这句话,而是直接转向了宝意,问了他方才在猜出她的用意之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郡主从京中来,也进宫见过陛下,不知我大周天子的身体现在如何?”“回王爷。”宝意说道,“在我离开京城之前,曾经进过宫中,问诊过陛下的病情。”
听到她这句话,粮草官就再次感到心底发虚。
宝意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这是萧琮安排来扰乱萧璟心绪的棋子,若没有那一箭令场面大乱,他的话也起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要论起心狠来,还是于贵妃心狠。
这也是知子莫若母,知道自己的儿子下不去这个手,所以才在后面补了这么一道。
“大周的陛下先前在宴会上中风晕倒,虽然情况危急,但是经过御医诊治之后已无大碍,在用了我为陛下调配的方剂之后,现在已经痊前。”
“什么?”粮草官一下子抬起了头,失声道,“这不可能!”成元帝的病情或许没有他告诉璟王的那么严重,但也绝不可能是已经痊前。
“大胆!”帐中当即有人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察觉到帐中的将领都在对自己怒目而视,粮草官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
“怎么不可能?”宝意没有容他喘息,“这位大人是觉得我的医术浅薄,不足以治愈大周的天子,还是觉得大周之主不是福泽深厚之人,在你眼中不能渡过这一关?”她这话真是说得诛心,就凭她能够将萧璟断掉的手臂给他接回去,在场就没有人敢说她的医术浅薄。
而顺着她的话去承认第二点,那就是承认自己诅咒天子,更加罪不可恕。
粮草官呼吸急促,不过短短几句话之间,这衡阳郡主又再将他逼入两雅境地,三殿下在给自己这个任务的时候可没有说过会遇到像这样的对手,更没有说过她会站在四皇子这一边。
“殿下!”他心念急转,朝着前方爬去,照自己方才所想的借口对萧璟说,“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微臣从京城离开的时候,陛下的情况确实如微臣所言啊!若不是情况危急,皇后娘娘又怎么会让微臣将这个消息秘密带给殿下呢”一直坐在旁边看着没有开口的白翊岚忽然道:“璟王在边境迎战东狄大军,千钧一发,形势危急,注定了不能赶回去。而大周的皇后是王爷的亲生母亲,天下父母在此时所念的都是亲子,哪怕是帝后也不例外。试问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人将这样的消息捎到儿子这里来,扰乱他的心绪,令他在战场上失策呢”北周众人恍然,随即愤怒——难怪殿下今日在战场上会那样反常,原来就是因为此人!
“这……”粮草官还待挣扎,宝意就已经绕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被她挡住视线,粮草官也不得不抬头。
他看站在面前的这位郡主,见到她的脸果然如传闻那般倾国倾城,只是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却叫自己遍体生寒。
“琮王好算计,让你带着这样的消息来边境,扰乱了王爷的心绪。今日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他这只手臂就永远地废了,自然也就称了你家主子的意,没人再跟他争那个位置,不是吗?”粮草官不敢开口,这确实是王爷的打算,但他在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
可是面前的人却像是完全不需要他点头,只用一种怜惘而轻蔑的目光看他,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坐在上首的萧璟说道:“殿下,我让大齐的陛下留下来,与诸位一道见证一件事情。”
萧璟点头:“郡主但说无妨。”
宝意转头,示意站在自己座位后面的小柔过来。
帐中众人就见着那个少女在她的一个眼神示意下走到了帐篷中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白翊岚的目光落在少女手中捧着的那个木匣上,隐隐也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会需要自己留在这里做见证。
“郡主。”
小柔把那个木匣捧到了宝意面前,宝意伸手接过。
她将这个匣子捧在手中,接着向帐篷中的一众将领展示了一圈,说道:“我那日去宫中,除了为陛下诊治,还有另外一件事。而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大周京城到边境来,除了为了救人,还有一部分也是为了完成天子所托。”
众人的心已经被她吊到了最高点。
他们看着她手里的匣子,知道今日最大的一场波〕就系于这匣中之物上。
宝意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在转回萧璟这边之后,她就伸手打开了这个看上去十分密实的木匣,露出了里面放着的东西。
“这——”匣中之物一现,众人就认出了它。
是圣旨!
她的侍女拿上来的匣子里所放的,竟然是―道圣旨!
这一道圣旨由她带着从京中来到边境,跨越万里,要在三皇子萧琮跟于贵妃的阴谋被拆穿的时候,公布在众人面前。
想到里面写的可能是什么,北周众位将领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宝意取出了匣中的圣旨,随手将木匣随手扔到地上。
匣子落地发出声响,所有人都没有去看,目光只是集中在她手中拿着的圣旨上。
宝意看着萧璟,对他说道:“皇四子璟接旨。”
一阵甲胄摩擦的声音,在场的北周将领都随着萧璟起了身,萧璟在手持圣旨的宝意面前跪了下来:“臣接旨。”
北周将领随着自己的统帅跪了一地,只有南齐众人依旧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们的这位郡主手中拿着北周皇帝所写的圣旨,对着北周的四皇子宣读道:“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必建立元储,嫡子璟天资粹美,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璟以册宝,立为太子,钦此。”*
圣旨上的字句虽短,宣旨的人又年轻,还是女子,但却字字锉锵,砸在人的心上。
宝意的话音落下,帐中的一朵灯花一跳,爆开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安静。
萧璟维持着跪姿,抬起双手:“臣萧璟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话音,那跪了一地的将领也醒过神来,跟着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宝意上前,将手中的圣旨放到了萧璟的手中:“恭喜殿下。”
萧璟接过圣旨,站起身来,看向手中的圣旨。
上面的字迹是他父皇的字迹,虽然在病中力道欠缺,但是确实是他亲笔,旁边盖着的传国玉玺也不会有误。
父皇在病中写下了这封册封太子的圣旨,由面前的人带着从京城一路来到了边境,送到了他的手里。
此时,跪在地上的粮草官已经完全傻了,这样—道秘旨,就抵过了王爷的一切谋算。
他看到自家主上的那么多准备,还有贵妃跟侯爷的谋划,全都在一瞬间毁于一旦,而这时帐门又被掀开,他霍地转头看去,见到两个人被从外面压进来。
在看清那中年儒将的面孔时,粮草官的瞳孔猛地一收缩。
周将军。
这是侯爷的旧部,他怎么被羁押了?
他看着周将军脸上那破败的神色,再转头去看璟王跟衡阳郡主,终于意识到他们为何不需要自己承认。
中年儒将在帐外对里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
可是如果陛下一早就已经定下要四皇子继承大宝,写好了这道圣旨,为何会让一个外人把这道圣旨送过来?
他一面被推着往前走,一面看向萧璟,见他的神色也不是欣喜,似乎也对这位衡阳郡主拿来的圣旨有所存疑。
中年儒将感到抓到了一丝光芒,在被推到帐中跪下来之后,不等其他人开口就先出言说道:“方才衡阳郡主在帐中所言,罪臣已经听到了,但是殿下雅道不觉得这圣旨来得蹊跷?如果陛下定下太子人选,要发出一道圣旨的话,为何是让一个外人送过来”萧璟接了,就是认了这圣旨是真的,如果衡阳郡主拿不出证据证明,那这就可以被认定是四皇子跟她联手伪造的!
伪造圣旨,觊觎皇位,贵妃跟三殿下就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萧璟看向宝意,宝意脸上神色不变,而白翊岚却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不错。”在座的北周将领也忍不住道,“事关重大,还请郡主拿出证据,证明圣旨并非伪造。”
否则他们不得不怀疑她也是三皇子一党,假传圣旨,想陷他们四殿下于不义。
宝意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