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苦寒雅熬,军中将士数着时间,今日竟已经是同东狄交手的第十三天。
萧璟也已经在阵前支撑了十余场对战,将众多东狄猛将败于枪下。
他所骑的战马也换过了一匹,替代在敌人手下受了伤,不能陪他再战的那一匹。
根据斥候来报,南齐援军很快就要抵达,而在东面的方向,东狄后军也快到了。
似乎知道最终的决战即将到来,边境的风雪竟也停了一些,但此方天地却没有因为这样而变得明亮几分。
萧璟清晨出帐,见到天空中仍是阴云密布。
显然这短暂的停缓,只是为了爆发更狂烈的风雪,就像这十余日中东狄人的按兵不动一样。
大营,从京城来运送来的新—批棉衣跟粮草刚到。
十几日之中从各地运过来的物资总算可以满足在这里驻扎的二十万大军,让人人都穿上了保暖的棉衣。
从京中过来的粮草官刚刚同军需官交接完毕,听着帐外的风声,问起四殿下在何处。
军需官看着这京城来人,他们把控的是全军的粮草跟物资,自是不好得罪。
但是他心中一算时间,差不多又要到出去应战的时候了,于是说道:“元帅如今还在他的帐中,只不过很快就要出征,大人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元帅说,等元帅回来就是了。”
过去几日,萧璟都是亲自出战,打败了对面派出来的人之后就会回来,按照惯例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粮草官一听却大惊道:“殿下竟然要自己亲自上阵?这怎么行?”张将军正好到这个帐中来,听见他的话,便开口道:“那你便去见元帅,若能劝得住元帅不亲自上阵,换由我们上,便算你有几分本事。”
军需官瞧见他的身影,对着他行了一礼:“张将军。”
而京城来的粮草官听了他的话,神色有几分不定,像是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笑还是说真的。
张将军一挑眉,说道:“来人!”他的亲卫一唤就至,张将军指着粮草官对他说道,“去,带这位大人去见元帅。”
“是。”
他的亲卫领命,这就上前来带粮草官去见萧璟:“大人,请。”
粮草官没想到有此机会,遂正了正衣冠,跟着他从这帐篷中走出去。
帐中,军需官对张将军露出无奈之色:“将军,这时候放人去元帅帐中,若是影响了元帅的心境可如何是好”“就他也想影响殿下?”张将军不屑一顾,“看着吧,断不可能。”
—出帐篷,就入禀冽寒风。
军需官的帐篷离主帅的帐篷有一段路程,粮草官跟将军亲卫走了一段路才来到帐外,被外面守着的军士拦下:“什么人”粮草官想着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任务,再一次紧张地正了正并未歪的官帽,见这亲卫同守在军帐外的两名士兵说过来意之后,其中一人就朝帐中通报:“元帅,从京中押送粮草来的人求见。”
粮草官紧张到了极点,听着里面传来四皇子的声音,说道:“进来。”
然后,那带着他来的亲卫就对着他一抬手,说道:“大人请。”
“有劳。”粮草官一人独自上前,掀开了这厚重的帐门,进到了帐篷之中。
四皇子堂堂一军统帅,帐中却没有点上炭火,比起外面来也暖不到哪里去。
粮草官紧张地走进来,见帐篷的主人正背对自己,身上铠甲已经穿戴完毕,显然是做好了准备今日的出战。
见萧璟朝着这个方向侧身看来,他连忙在地上跪下,朝着萧璟行礼,口中称道:“微臣见过四殿下。”
听见“四殿下”这个在边境少见的称谓,萧璟转过了身,看了跪在地上的人片刻,然后说道:“起来。”
粮草官应了一声“是”,从地上站起,见四皇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心里一突,浮出纷乱念头来,见这位四殿下看了自己一阵,似乎是认出了自己:“赵充?”粮草官受宠若惊:“殿下记得微臣”萧璟—点头,抱着头盔走到了桌边,将手上的头盔放了下来。
只不过甲胄在身,不便坐下,就没有再到桌后去,而是站在原地看他:“你是三哥身边的得力助手,这一次三哥派你来押送粮草”“是……是啊。”
粮草官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萧璟竟然记得自己,想到自己这次押送粮草来的路上接到的那封飞鸽传书,三殿下要自己做的事,一时间只感到在这数九寒天之中都要流下汗来。
不过他既在萧璟出战之前就见到了他,那三殿下信中所交待的人物,他定然是要完成的。
萧璟面前京中来人,粮草物资之事有专人管理,他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帐篷里的,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说,于是说道:“你不会无故到本王账中来,可是京中有什么变故?”他在边境,跟京中路途遥远,这些时日战报一封一封地传回去,可从京中接到的旨意却只有一封,说一切顺遂,要他在边境放心。萧璟原本想着,京中有宁王跟欧阳昭明在,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却见面前的粮草官神色犹豫
他顿时目光一冷,上前一步,问面前的人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粮草官在他面前似乎不堪重压,最终腿―软,说道:“回殿下,是陛下……陛下感染重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陛下……陛下他……”“陛下他如何?”萧璟厉声追问。
粮草官一咬牙,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已经昏迷不醒,只怕性命有碍……”
他说完之后,听见“呕当”一声响,抬眼却是萧璟在心神巨震之下将头盔掉到了地上。
听见声音,外面守着的将士立刻警觉地朝着帐中扬声:“将军!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从京中来的粮草官在这个时候要见他们将军,本身就很可疑,就怕他是东狄来的奸细。
他们都是萧璟在虎贲营的部下,问完之后就挑开帐门冲了进来,见到那粮草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他们殿下正站在桌边一手撑着桌案,头盔滚落在地。
萧璟的眼眸出奇的黑,见两人冲进来,对他们抬起了一只手,说道:“没事,出去。”
“是。”虎贲营的将士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又利落地退了出去。
跪趴在地上的粮草官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试探着叫了一声“殿下”,见到萧璟目光看向自己,黑眸中隐含悲痛。
成元帝已经到了弥留的地步,身为人子,他却要留在这里。
他的父皇可能到死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一面……“赵充。”萧璟再开口时,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这件事在营中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听见了没有?”“是。”粮草官连忙向着他磕头,“微臣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萧璟低沉地说了一声“好”,这才捡起了那个掉落在地上头盔,然后重新戴上。
粮草官看着他甲胄齐全,又是那仿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璟王了。
即便是他的父皇在千里之外、在那皇宫之中重疾缠身,他在踏出这个帐篷之后,也依旧要同先前一般去迎战这些敌人。
只是粮草官看着他的背影,就想到他能够这样靠自己的力里健全地走出去,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两军交界处。
今日空中没有飞雪,战场上视野比先前好,但是狂风依旧吹得人迷眼东狄的前军统帅骑在马上,对着今日三名出战的将士一点头:“今日就由你们三人去挑战那北周的统帅。”
“是。”三人齐齐应了一声。
他们东狄将士个个勇猛,都如在山上憋了一冬的猛虎,气势逼人。
前军统帅看着从对面大军中出来的那匹马和上面骑着的银甲战神,又对今日出战的三名将士说了一司:“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很快元帅就要到了。”
元帅比他们迟那么长时间才出发,现在也快就要到了,等元帅统领的四十万后军一到,就是他们对着北周发起全面进攻的时候。
到时可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单独挑战北周的统帅了。
听到这句话,这三人先是一喜,随即脸上的战意更盛了几分,等到萧璟驱使着战马在寒风中停下,他们为首的那人便率先迎战了上去。
天地间铿然—声响,东荻出来应战的第一人被扫落马下。
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不已,今日殿下的打法有变,第一战结束比起往日来更快。
那东狄将士被打落在地,见到长枪停在自己的咽喉前。
他抬头,见着萧璟注视自己的目光,见到那枪尖在自己面前缓缓地收回去,这才感到屈辱涌上心头。
东荻的前军统帅胖起了眼睛,说道:“回来。”
出战的第一人这才从地上起身,没有再追上去同北周的四皇子较里,而是越过那倒在地上的战马,回到了阵营之中。
萧璟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回到阵营前,伤痛的手臂在这一瞬间就剧烈地抽动起来。
那回到了东狄阵营的将士来到前军统帅面前,统帅冷道:“怎么回事?”前几日上去的人都没有像他这么快落败的。
“不知他发什么疯。”这第一个上去的人抬手一擦嘴角的血,“打得出尽全力,豪无保留。”
就好像完全不顾及后面还有两个对手一样。
听了他的话,前军统帅看向对面,目光所落之处是在萧璟执枪的那只手上。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尘,他想道:一向稳扎稳打的四皇子现在竟然换了打法,不知是其中生了什么变故。
他想了片刻,对着第二人说道:“上去,不要掉以轻心。”
“是。”
第二人用的武器是关刀,骑在马上出了列,比起前一人更多了几分小心谨慎地迎向萧璟。
在对方朝着自己冲过来的时候,萧璟也驱动着自己的战马,朝着对方发起了冲锋。
砰然一声,双方再次相撞,交战之时所带起的气流令地上才落下的雪尘又再次涌起。
而两人的战马也在他们交战用力勒紧缰绳停住去势的时候,高高扬首,发出吃痛的嘶鸣声。
若说第一轮猛攻还能让众人不加议论,等到第二轮征战,见到萧璟的攻势比起第一轮来刚勇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北周的将领们就都忍不住了一—“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殿下今日如此冒进?”萧璟出手如此狠,只打得第二人同第一人一样招架不住,节节后退,令东狄那边也发生了一阵骚动。
若不是他们的统帅还阻止他们,不让他们在后军到来之前动手的话,见着自己的同胞被这样穷追猛打,他们只怕要按捺不住直接就冲上去。
北周的士兵也起了血性,见着统帅的打法,若不是有先前的军令所压,只怕也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直接与东荻人开战。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密集的声音。
“什么声音”站在北周大军对面的东狄大军全都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见到在国境的对面、北周大军的南边,在那一片暗沉的雪色之中,有一片阴影如同雪云朝着这个方向席卷而来。
雪尘之中,战马和军旗的影子已经遥遥可见。
—是南齐的援军!
而在他们对面,同样听到了大军在雪原上前进发出的声音的北周众人,脸上却同样露出了难看的颜色。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东狄这片大军后面的雪岩上,见到在那群山绵延的远处,东狄人的大军也已经依稀可见。
两支军队在他们这样拖延了十几日的情况下,竟然差不多先后要抵达,中间根本没有一个时间差。
这样直接对上,今日就会正式开战!
在北周的军队之中,一名中年儒将看着眼下的局势,心中无比的动摇。
等到两边大军一至,混战真正开启,作为主帅,萧璟肯定要回撤,等他一回到阵营当中,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执行自己收到的任务了。
他心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三皇子,一边是四皇子……
看着对面的东狄人越来越躁动,中年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隐秘地打了一个信号。
几十步之外,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的弓箭手接到信号,立刻在人群中悄然无声地拉开了自己的弓。
他的箭尖对准了东狄的前军统帅,然后猛地一松手。
前方,萧璟正在与第二人交战,在把对方从马背上扫下去的时候,骡然听见背后传来的破空声。
他眸光一凛,眼角余光盛见一只利箭朝着东狄飞去,直直地射向那骑在马背上观战的前军统帅,“嗤”的一声穿透了他的盔甲缝隙,箭上狭带的力劲带得他向后倒去。
“统帅!”东狄方向发出震怒的声音。
这支从北周阵营中飞出来的利箭,彻底地点燃了东狄人的怒火,那前军统帅在从马上倒下去之前,被人冲上来扶住,迅速地移回了人群之后。
被激怒的东狄士兵朝着北周举起刀剑,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呐喊声:“杀!”两军相对盘踞的局势终于打碱,齐齐朝着对方冲杀过去。
而萧璟此刻还留在阵前,还在东狄阵前的第一人与第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骑着马迅疾无比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两人一至,就与方才被萧璟扫下战马的第二人一起朝着萧璟发起了围攻。
“殿下!”北周众人见状,心头火起,各位将领翻身上马,朝着这个一对三的战局冲过来。
“保护殿下!”北周和东狄的士兵们积蕃了这么久的怒气,在他们碰撞的一瞬间全部都爆发出来,战场上拼杀嘶喊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