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皇后惊叫一声。
见着这一幕,王公大臣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只见那桌案被成元帝一带,翻倒在地上,上面放着的菜肴跟着翻了一地,而帝王在地上,伸在半空中的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可是整个人却像是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一样,被内侍抱扶起来也是僵直的。
殿中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皇后守在成元帝身边,于贵妃在大叫着“传御医”,而宁王、萧琮也极快地冲了过来,整个大殿都被封锁。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唯有站在原地的柔嘉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成元帝这般发作,同上辈子是一样的中风症状,可是上辈子他是在东狄与大周开战之后,听见萧璟的手臂被砍断,才这样急怒攻心,然后中风晕倒。
这辈子为何会提前?是有人做了手脚?是那个来自南齐的郡主?
宝意也被这样的意外给惊到了,第一反应就是要过去查看。
但是她看着自己的父亲来到成元帝的身边护卫着他,等待着被宣召过来的御医来诊断,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冲上前去。
成元帝这样骤然倒下,所有人的怀疑自然都是指向她,若不是欧阳离是从自己手上拿到了欧阳昭明的信物,此刻监察院的人应当已经涌进来把自己锁住了。
太医很快从殿外赶到,在探过成元帝的脉搏、气息,检查过地上那些食物和酒水以后,确定成元帝是中风,而非中毒,大殿内外明处暗处的封锁才散去,受到惊吓的众人这才开始纷纷从殿中退出去。
中风可大可小,偏偏是在与东狄开战在即,帝王突然倒下,这简直是对士气最大的打击。
若是成元帝没事还好,可若是他真的就这样一倒不起,该怎么办?
众人在离开殿中的时候,心中都转着这样的念头,而见到宝意也跟着他们一起从这殿中撤离,又忍不住想她不是医术高明吗?怎么在这个时候没有留在这里医治成元帝?
不过一想这到底也不是他们大周的人,有他们大周的御医在,最多也是去灵山寺叫空闻大师进宫,又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做什么呢?
成元帝被宫人抬了起来,要送到附近的宫殿中去,由太医来诊治。
这个时候,宁王跟欧阳昭明这两个帝王最信任的人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宁王见成元帝被好好地抬走,皇后跟贵妃还有琮王都跟在他身边,于是暂时从他身边离开,来到了妻子身旁。
宁王妃也被成元帝这突然倒下给吓了一跳,见宁王过来才多了几分镇定,宁王对她说道:“今日我可能要守在宫中,就不回去了。”
宁王妃点子头,这个时候宁王太妃不在府中,那王府的一切就依然是要由她操持着。
不过现在长媳胎相已经稳了,又能干,在她身边很得力,比最难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宁王妃女士说道:“王爷只管在宫中,府中诸事不必担心。”
宁王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然后才对自己的长子说道:“好好看顾你母亲。”
谢嘉诩自是应是。
现在谢临渊随萧璟一起出征边关,谢易行深陷东狄,他回到家中,就他一个是府中最顶事的,父亲不在,他作为长子自然要担起一切。
在出殿的时候,他先行了两步到外面去安排好马车,而沈怡君扶着宁王妃在下台阶的时候,宁王妃脚下一崴,差点要朝前面倒去。
正怀着三个多月身孕的沈怡君叫了一声“母亲!”,抓着她的手被带得往前了几分,背上惊起一片冷汗。
不过幸好在她以为两个人都要这样摔下去的时候,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有力地将她们二人都扶住了。
在外面看着这一幕的内侍都慌忙过来,“王妃!世子妃!”
这要是她们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尤其是世子妃,这才怀着第一胎,他们这些在旁没有看好的定然要受罚。
而宁王妃也是吓了一跳,顾不上自己脚踝上传来的痛楚,转头朝着长媳看去,问道:“怡君,没有事吧?”
“没有事。”沈怡君摇着头,看向把她们扶住了的人,见她身上穿着与大周不同的玄色朝服,露出的那两只手莹白得犹如暖玉雕成。
这刚好扶住她们的,不是南齐的那位衡阳郡主又是谁?
见两人站稳了,宝意才收回了手,她虽然决定不跟自己的家人接触,以免露出太多的行迹,可是在离开的时候却正好走在她们身后,见到母亲跟长嫂这样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她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了她们。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跟长嫂都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对自己说道:“多谢郡主出手相救。”
这般被至亲当作陌生人,宝意心情复杂,不过还是对着两人不露痕迹地说道:“王妃和世子妃要小心。”
宁王妃心有余悸,确实是如此,如果刚刚不是她在旁边扶着,那么自己崴了脚是小事,若是累得长媳从台阶上摔下来,伤到了她,那这对宁王府来说就是又一个承受不住的打击。
宁王妃想着,再次谢过了面前这位出手帮了她们的郡主,说着改日定要到使馆去登门致谢,然后才同长媳一起继续往外走。
那先前见着她们这差点摔一跤的内侍,朝着身后的宫人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跟上去,妥帖地送着宁王妃跟世子妃到他们的马车上去,中间不能再出什么差错,然后才对站在原地的宝意说道:“方才真是亏了郡主出手快,不然——”
宝意抬起了一只手,“以后多注意着些便是。”然后也没有在这里多停留,也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成元帝突然倒下,皇后与贵妃在身旁,而作为皇子,萧琮也留在了宫中,于雪晴作为琮王妃更是跟在她身边,也没有回去。
琮王府的马车如今就只坐着柔嘉跟周乔先回了琮王府。这个时候她们是没有什么资格留在宫中的。
周乔照旧没有说什么话,低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柔嘉也回到了自己的院中。眼下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她能够更清楚地想一想眼下的状况。
若是按照上辈子,成元帝这般中风倒下之后,虽然没有危及到性命,但是却令他的身体有半边不能动弹,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能继续掌管国事,应当立刻拟定储君,然后退位,将国事交给新帝。
可是萧璟此刻却还在边关,东狄人很快就会打来,便是让他现在从边关回来,他也走不开。
算起来,现在正是萧琮有所动作最好的时机,上辈子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这辈子,他同样不会错失。
柔嘉坐在房中,望着皇宫的方向,想着现在他跟于贵妃母子二人在一起,指不定已经在秘密地谋划。
皇宫。
贵妃的寝殿里,成元帝的情况已经转危为安,有皇后在他身边,于贵妃便回了自己的寝宫中,面前站着自己的儿子,这宫殿中的其他人都被屏退了出去,甚至连于雪晴都没有让她进来。
于贵妃在上首坐定,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说道:“你父皇的病情可大可小。”
虽然御医在他们面前都是说着定会尽力,可是谁都明白,成元帝发作得这么急,想要不留后遗症那是很难的。
就算是能够恢复过来,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为国事操劳,就怕再因为情绪稍稍激动而再次发作。
萧琮明白母妃现在叫自己到她宫中来,两人在这里是要说什么。
他还未开口,就听自己的母亲说道:“如今萧璟在边关,有东狄人牵制着他,叫他不能回来,你父皇的病情若是再恶化几分,这监国的责任就是要落在你的身上。”
于贵妃明艳的面孔上,此刻没有平日的笑容,只有一片肃然。
她说道:“却得想个办法,叫这权利到了你手中之后,就无人再能夺去。”
于贵妃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们却没有必要对成元帝动手,她也不会这样做。要保证萧琮手握大权不旁落,就只要让萧璟失去这个资格就好。
见儿子一直不说话,于贵妃说道:“在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犹豫。”
萧琮皱眉:“儿臣知道,只不过现在正是大敌当前……”
他说到这里,就被于贵妃抬手打断了。
于贵妃道:“正是因为现在大敌当前,所以我们才得到这么好的机会。”
萧琮看向她,说道:“只是母妃,不管现在我们要做什么举动,都是会伤到大周的元气。”
若是让萧璟留在边关,永远回不来,那他们的军队就会失去最好的统帅,可能在东狄的第一轮攻击中都撑不下来。
若是撑不过东狄的进攻,那就算他得到这个皇位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国之君,若是没有了这个国家,那也不过是个亡国之奴而已。
于贵妃说道:“我也并非是要四皇子的性命。”
她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望着从窗的缝隙里透过来的灯光。
今夜的皇宫如此的慌乱,因为帝王的倒下,到现在外面都还听得到慌乱的脚步声。
她背对着儿子说道:“要继承大统,必定是要身体健康、肢体健全的皇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他在战场上断了一只手,或者失去一条腿,都照样可以断绝了他继承大统的路,而又不至于伤他的性命。”
萧琮听她说着转过身来,目光如电地看向自己,“身体多一些残缺,不影响他的性命,那就自然不影响他做一个王爷,也不影响他在战场上继续做这个统帅。母妃说这些,都只是为了给你铲除阻碍,让你能够登上大宝——”
萧琮听着她的话,眸光微动。
他对这个皇位没有野心吗?自然是有的,身为王爷的儿子,不是嫡子,不是长子,没有袭爵的可能,那自己再去做一番事业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偏偏他的父亲成为了九五之尊,连带着他也从一个普通的王爷之子成为了皇子。
这便跟在王府中的情况不一样了。
若不是眼前的情况太危急,所面对的敌人太强,他的母亲说的这些事情,他也是会毫不犹豫就去做的。
可是现在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前线因为萧璟出事而出现任何变故,这个结果是他也好,是整个大周也好,都承受不起。
于贵妃只听他说道:“不管母妃想做什么,现在都暂且不要动作,让儿子好好想一想。”
“好。”于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你可以想,但是不要想太久,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
他们没有把握住的话,之后可能就再也寻不到机会下手了。
让掌管兵权、在军中一呼百应的萧璟带着他的人回到京中,即便是于家自己也手握重兵,到时候萧琮也别想保住他手中的监国之权。
萧琮抬手同他母妃行了一礼,转身从这殿门紧闭的寝殿中出去,见到在外面坐着等自己的于雪晴,只对她说道:“走吧。”
两人离开了宫中,来到已经下钥的宫门,萧琮递出了腰牌,才同于雪晴一起从宫中出来。
等上了马车以后。他坐在车厢里,微闭着眼睛,随着马车前行的节奏,身体也跟着摇晃着,脑海中在回想着刚才母妃说的事情。
于雪晴在一旁本来是十分安静的,可是萧琮在权衡利弊了片刻之后,就听见她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地响起,说道:“不管表哥要做什么,我和我爹都是全力支持的。”
这一句话引得萧琮睁开了眼睛,在马车里看向她。
马车里没有什么光亮,只有在车顶两角着的风灯光芒透进来,让萧琮看到了他王妃的眼睛。
女子嫁了人,就是全心全意在夫君身上,于雪晴也是如此。
虽然方才萧琮在于贵妃的殿中两人腻腻,刚进去听,但是她也不蠢,在外面坐着也能猜到里面这母子二人说了什么话。
既然是萧琮准备有所动作,那他们手握兵权的于家,就是他在京中最大的依仗。
而且若是他登上了大宝成为了新帝,那么她就是皇后,而一直不甘心屈居于贵妃这个位置上的姑母也会被尊为皇太后,这样一场险值得去冒。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感到萧琮在黑暗中伸了一只手过来,然后覆上了自己的手背,接着望着自己说道:“我知道。”
这一个眼神,这三个字,对于雪晴来说比任何事情都要更能安定她的心。
她伸出了另一只手,覆上了夫君的手背。她的一生,她整个家族的荣辱,就系在面前这个她嫁的男人身上。
他胜,便是他们于家胜。
他败,便是他们于家败。
希望自己的话,能够让他更快地下定决心。
——
使馆。
宝意是独自去宫中赴宴,少女小柔并没有跟在她身边。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在大周的京都,是监察院的大本营,在宝意身边总是会有监察院的人在暗中保护她,小柔没有那么担心。
不过等到马车停在使馆门外,见到宝意回来的身影,她还是很快地从院中迎了出来。
送宝意回到使馆的侍卫同她行了一礼,很快退下了。
小柔觑着他们脸上的神色,上前来扶了宝玉的手臂,同她一起往她们下榻的院中走,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郡主,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宝意同她说道:“进去说。”
两人从院中走进了房里,小柔将门关上,宝意在桌前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点燃的油灯上,见小柔坐到了自己面前,问道:“阿姐,现在可以说了?”
宝意将目光从那明亮的灯火上收了回来,看向小柔,同她说了方才发生的事:“刚才在宴席上,皇上突然倒下,经太医诊治是中风。眼下宫中乱作一团,这京中恐怕很快也是要掀起风波,没有宁日了。”
小柔听着她的话,想着中风的后果可大可小,可不管问题再严重,在自己的阿姐面前,只要是这位陛下没有当即就被夺去性命,阿姐也应该能够把他完好无损地救回来。
怎么这些人看着还是如此神情凝重,难道是阿姐没有出手?
“不错。”宝意看穿了她的想法,说道:“我没有出手。”
宫中那么多御医在,哪里轮得到她来出手,而且就算她是南齐的郡主,在江南为大周做这么多事情,也不代表她可以直接去接触大周的帝王。
她能够走得这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也是看出成元帝的状态并不算太差,哪怕不是立刻去救他,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倒是欧阳离在宴席上的时候朝着自己看几次,在宫中没有机会同自己说话,应当很快就会来使馆找自己,不如尽快回来。
宝意想着,见到小柔本想对自己说什么,可是却停住了话语,转头朝着外面看去。宝意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少女听她轻声说道:“我们等的客人来了。”
欧阳离来使馆没有大动干戈,但是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宫中宴席出了那样的意外,监察院要负责彻查这其中可有旁人的阴谋跟影子,要来使馆这里同与此事最为相关的这位南齐郡主问讯,也是理所应当的。
走在前面的两个监察院官员手中提着风灯,来到这院门外,然后停住了脚步。
若里面坐的是旁人,他们还可以直接便推门进去,但是因为里面住着的这位郡主身份特殊,为大周做了这么多事,地位和名望也特殊,所以即便是监察院也不好唐突。
欧阳离从他们身后走上前来,需要亲自伸手去推门,然而手掌尚未触到那门扉,就听见“吱呀”一声,面前这紧闭的院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出现在门后,见到站在门外的监察院官员,她并不慌张,只是用带了些南地软糯的声音对欧阳离说道:“大人大驾光临,郡主在里面已经沏好了茶恭候大人。”
说完便松开了手,退让到一旁。
欧阳离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在这里等着。”然后就衣角一摆,跨过门槛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而前来开门的少女小柔,对着外面这些几乎要与周围的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的监察院官员微微一笑,又重新把门掩上了。
宝意坐在桌旁,正在将刚沏好的茶倒入杯中,欧阳离一进来,就见她抬头看向自己,然后朝自己举杯示意,说道:“大人请。”
欧阳离来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桌上是一盏明亮的油灯。
外面的风声虽大,但是在这屋里却没有什么风,灯芯上的火光稳稳地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从面前的人抵达京城,就一直将一部分注意力投注在她身上的欧阳离,此刻终于与她面对面地坐着。
在这个空间里,再无旁人可以打扰他们交谈,少年终于涩声开口,问道:“我义父他……真的不在了?”
宝意凑到唇边的杯子停了下来。
欧阳离看着她,见她将那注着滚烫茶水的瓷杯重新放回桌上,对自己说道:“对。”
“他的尸骨何在?”欧阳离身上的气势变得锋利起来,逼问道:“永泰郡主又何在?”
他的义父是为了救永泰郡主才去的东狄,他原本以为将义父的信物送回来的人就是永泰郡主,可是无论是从江南监察院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还是此刻他亲眼见到面前这位来自南齐的衡阳郡主,都跟宝意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通过他们监察院的易容手段,可以改变人的相貌,但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让没有受过监察院训练的人完全地变成另一个人。
难道是他的义父死了,永泰郡主也没有脱困吗?
如果她还身在东狄,那他就要想办法去把人救回来。可是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跟宝意完全不像的女子迎着他的目光,却对他说道:“我就是。”
欧阳离听见她的话,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面前的人再次声音清晰地说了一遍,“我就是永泰郡主,我就是谢宝意。”
“易容术?”欧阳离问着,目光向着她的颌下看过去,想要在那里见到易容面具的痕迹,可是哪怕凭借他的目光,也看不出面前的人有丝毫易容的痕迹。
“不是易容。”宝意说,“是脱胎换骨之术,变成了这个样子,就没有办法回到从前。”
她知道单凭这两句话,面前的少年不会完全卸下心防,于是便坐在灯前,同他说起了自己被掳去东狄之后,是如何遇见欧阳昭明,又如何脱困,再到如何被围杀。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是此刻在同欧阳离说来,宝意却觉得那一幕幕仿佛都还在眼前。
那些消亡的生命,那些鲜血飞溅,还有欧阳昭明的死而复生,再到再在她面前死去……
整个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人说话的声音,宝意听着自己的声音,那种像是在听另一人说话的陌生感再次袭上了她的心头。
这些事情她从东狄归来之后,没有同任何人说起,眼下欧阳离却是应该知道一切的人,无论是玉坠也好,灵泉神妙也好,还有柔嘉在这些事情里的所作所为也好,她都告诉了欧阳昭明选中的这个继承人。
唯有自己跟柔嘉的两世纠葛,宝意隐下了。
等到她的话音在空气中落下,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也说完了。
她将已经从禁步中取了出来、重新挂回了自己脖子上的玉坠从衣襟里拿了出来,看向欧阳离,对他说道:“这就是东狄人想要的玉坠。”
也是柔嘉最想要的。
欧阳离看向玉坠的目光不像其他知道这玉坠神妙之处的人那般惊奇,而是带着几分厌恶。
在他眼中,这玉坠是导致自己的义父身陨的元凶,若是里面的神奇之物能够救下他的义父就算了,可是偏偏不能。
他收回了目光,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了,怕自己再多看那玉坠两眼,就会克制不住想要将它毁去。
宝意将这玉坠放回了衣服底下,听欧阳离问道:“如今……郡主做何打算?”
他仍旧叫她郡主,问她现在想怎么做。她是义父珍惜之人,现在义父不在了,她想要如何,自己会代替义父,让她去做她想要完成的事。
她现在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了完全不同的身份,若她想回到从前的身份,欧阳离虽然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但定然也要帮她做到。
可是没有想到,这今日宴席出现在宁王宁王妃面前,她的父母也没有将她认出来的永泰郡主却说道:“大周是你义父用了一生来守护的大周,现在他不在了,我希望有人能够继续守住它。”
从她将欧阳昭明的信物交给他的那一刻起,欧阳昭明曾经掌控的一切,现在就轮到他来掌权了。
她说:“我随同信物一起让人送到京城来的那把黄铜钥匙,可以让你调动兴隆钱庄里剩下的那些财富。他若是还在,他在江南会如何做,我做到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那你呢?”欧阳离问道。
宝意说:“我有我的事要做,我有我的仇要亲手去报,你不必管我。”
欧阳离看着她,意识到她所说的她的仇指的是谁,若是在从前,他不说在暗中会阻止宝意,也会先想办法同柔嘉通气,可是现在他不会了。
两人在房中交谈的时候,少女小柔就一直守在外面,等听到里面再次传来脚步声,有人朝着门边走来的时候,她才打起了精神,见到是方才进来的这位小欧阳大人由阿姐相送着从里面出来。
走到门口,她听阿姐对他说:“在我离开京城之前,我会想办法治好陛下。”
成元帝是否安好是江山安稳的基石,欧阳离知道她手中握着灵泉,见到成元帝的病情没有起色,定然会在为这件事情来找她。宝意现在先同他说了自己打算何时出手,便是让他放心。
欧阳离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正待要离去,就听见身后的人再次叫住了自己,然后问道:“今日我在宫中见到的那个欧阳大人……”
欧阳离在来之前就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没想到宝意能忍到现在才问出口,他说道:“那是义父一早准备好的替身,在他去东狄救你之后,这替身就代替他出现在人前了,没人发现。”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宝意才转身回了房中,欧阳离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少女小柔跟上了他,为他开门:“大人慢走。”
欧阳离离开了这个院子,走下了台阶,回到了自己的属下之中:“走。”
——
成元帝在昏迷了一日之后,便在汤药跟针灸双管齐下醒转过来,虽然半身现在麻痹着暂时不能动,但是神志清醒。
他躺在床上,一转头便看到在旁边守了自己一天一夜的皇后。
他抬起尚能动的那只手,要伸手去触碰皇后的头发,从外面进来的大内总管一见到成元帝醒了,立刻欢喜地道:“陛下醒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趴在床边睡过去的皇后,令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然后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果然见到帝王正在神色清醒地看着自己,还抬着一只手,像是想要来触碰自己。
“陛下醒了。”皇后疲惫的脸上泛起了喜色,接过手巾就为躺在床上的帝王擦了擦额头跟脸,然后问道:“陛下可还有何处不舒服?”
“没有。”成元帝说,“就是感到左半边手脚好像没知觉。”
皇后听见他的话,眼中泛起了泪,却不想让他看见,只转过头去用手帕按了按眼角,然后才转回来对他说道:“太医说了,陛下是因为这段时间情绪大起大伏,所以才会……却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只要喝上几副药,再配以针灸,就能——”
成元帝却没有让她说下去。
见他在床上抬起了一只手,皇后连忙伸手去握住,感觉到从帝王的手中传来的力量,顺着这股力道朝着他靠过去,然后听他说道:“朕想召璟儿回来。”
皇后听到他的话,心头一颤:“陛下……”
她如何会不知道夫君的意思?现在想要把他们的嫡子召回来,就是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好不了,准备退位,把皇位交到他们的四皇子手上。
成元帝望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对她说道:“朕如今这样躺在这里,不管是治得好还是治不好,都会使得京中动荡,唯有让璟儿回来,才——”
他握着皇后的手,正要将自己的担忧同她说完,让她去取了纸笔跟自己的玉玺来,就听见大内总管从外面进来:“报——”
皇后从床边转过头去,看向大内总管,见到他的神色慌乱,脸色也有些苍白,听他说道:“边关传来消息……东狄大军昨夜忽至,已经、已经开战了!”
听到这话,皇后尚未反应过来,成元帝却是有些眸光灰败地闭上了眼睛。
时也命也,他的四皇子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