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北周众人怒极反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谢嘉诩抬手,直指对面数人,沉着声音道:“为了与我们大周开战,东狄可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连这等借口都说得出来!
那东狄使臣面沉如水,目光也锁定了谢嘉诩:“是不是借口,把欧阳昭明交出来一对证便知。”
听得他此言,在座众人皆心里明白,东狄这是要跟北周不死不休。
东狄所抛出的指控虽然荒谬,却是最能将北周逼到无可回旋的余地的一招,北周众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们不管做出什么反击,都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可是,他们却不能任东狄这般羞辱而不反驳。
“空口无凭,血口喷人——”谢嘉诩身旁的同僚也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像尔等今日这般污蔑我大周重臣,有什么大国风范可言?”
“对!”在他们身后,几位北周使臣都站起来同东狄对峙,“莫不是以为我等会任你们欺辱?”
“这种事,欧阳大人不可能做!”
平王妃身畔,宝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北周群臣陷入东狄的话术之中,心下再沉。
果然,下一刻就见到东狄人眼中浮现出一丝轻蔑之色。
北周众人都被这丝轻蔑给刺痛到了,可是他们心中再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任意气上头,对这些东狄人说想战便战。
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事,遭殃的不仅是他们,更是百姓,这等后果没人能够负担得起。
他们来南齐,是带着交好和平的目的来的,战火绝不能从他们手上燃起。
殿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的胶着,跟在宝意身后的少女握紧了两只手。
她虽从小在南齐长大,却知道自己是周人,也知道他们一群人被安插在南齐边境是为什么。
尽管她并没有见过欧阳昭明,但此刻见到这些东狄人的嚣张,心情却是与那些北周使臣没有什么不同。
听着北周使臣只能徒劳地拿着“欧阳昭明不可能做这种事”来反驳,她只想有人能够站出来,替他们发出更强的声音。
少女想着,目光落在了宝意身上。
她看着宝意的背影,心中知道宝意今日来这里是为什么,可是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起身。
——她会起身开口吗?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少女就见到面前的衣料一动,原本在地上摊开的下摆随着主人起身的动作向前拖曳。
她心中一喜,看到随着面前的人彻底站起,那华贵的玄色衣袍也垂在了她的脚边。
在这个节骨眼上,南齐皇室席位上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衡阳郡主?”他们看着在平王妃身畔站起的宝意,“她站起来做什么?”
宝意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也感到了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的双眼却不为所动地看着东狄人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渐渐聚向了她,疑惑着她这是要做什么,殿中如今就只剩下东狄与北周两个使团在对峙中,没有看她了。
北周正被逼到进退维谷之时,东狄人只差再添最后一把火就能激他们说出两国开战的话。
就在为首的东狄使臣收起了心中冷笑,准备发起最后一击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上首响起,打断了他欲出口的挑衅:“我听了半日,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骤然听见南齐皇室的方向有人出声,不管是北周众人还是东狄使臣都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很快,北周众人就看清了这个站起来为他们说话的人是谁。
是她,谢嘉诩有些意外,第一个站出来为他们说话的人,竟然是这位郡主。
不过随即又想,到底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她看不惯也便仗义执言了。
“衡阳郡主?”见了这南齐新封的郡主,为首的东狄使臣挑了挑眉,猜测着她在这时打断自己的用意,“郡主有何疑问,不妨直说。”
他身旁的同伴也道:“不错,今日我们与北周人都在这里,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宝意站在自己的席位上,缓缓点头,然后抬起了一只手。
众人见她伸出三根手指,目光平静地看着东狄使臣的方向,开口道,“我的疑问有三。第一,东狄国君被害,贵国非但没有抓到凶手,而且没有证据,就能凭空闹到别国的殿堂上来,让天下都知道这件事,几位大人难道不感到耻辱?换做我是你们,早当自刎谢罪了。”
她的话音一落,殿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这位郡主,不知她性情,哪里知道她会一起来就用这种语气对东狄人说话?
虽说鲁莽,可却也直率,尤其对上这些在别国也如此傲慢的东狄人,简直是最好的反击。
不过,殿中的南齐众臣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陛下与王爷——
衡阳郡主今日在这里,难道就是专门对付东狄的利器吗?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看,也无法从这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兄弟脸上看出个究竟。
宝意的话音一落,东狄人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你——”与方才他们激得北周使团无话可说的境况瞬间调转。
唯有为首那东狄使臣面色微沉,却没有被彻底激怒,只是眼中褪去了轻蔑,探究地看着宝意。
宝意依旧维持着抬起一手的姿势,双眼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她这一招借势,效果同她预想的差不多。
为首的东狄使臣显然把她当成了南齐的刀子,猜测着她说出来的话代表了几分南齐的态度。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收起了一根手指:“第二——”
她既起身,就不会只给东狄准备一问,众人听她说道,“我虽身在齐国,却也听闻北周才经历一轮天灾疫病,需要用钱、用人的地方多得是。你们口中的凶手既是北周重臣,那就应当为诸事所困,分身乏术。你们说他刺杀帝王,意图挑起战争,我姑且一信,但说他要放下一切亲自去,你们觉得站得住脚吗?”
听着她的反问,原先处于下风的北周众人心中都生出了一股快意——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他们欧阳大人这时候哪里顾得上去你们东狄?
“还是说——”宝意说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雪夜,自己与欧阳昭明在马车里骤然重逢的画面,“你们东狄在出使北周的时候,从北周盗取了什么重宝,要让北周重臣亲自去向你们东狄要回来?”
殿中不知何处,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是东狄先盗,北周再取,这个理由倒是很站得住脚。
为首的东狄使臣眼角一抽。
这其中之事他只听到一些风声,不知具体,可南齐是如何知道的?
他身旁的同伴怒道:“郡主这是何意?凭空——”
为首的东狄使臣抬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说下去。
这南齐郡主是有备而来,三句两句就让他们陷入了同方才北周一样的境地。
他们不能开口,否则要么就是坐实自己胡搅蛮缠,要么就是坐实自己于理有亏。
“第三——”
见他们沉默下去,双眼却如同斗牛瞪着自己,宝意再次缓缓收起了一根手指。
如今她竖在东狄面前的只剩这最后一问,白翊岚看着她,在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她的最后一问的同时,心中却多了另外一分期待。
——你是我所想的人吗?
“我虽身在齐国,却也知道你们东狄内乱纷争不止。”宝意道,“一品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众余孽伺机复仇,想来他们冒充北周监察院,谋害国君,应当不难。几位大人可曾想过这一点?”
这三问,每一问都在点子上,宝意放下右手立在原地,此刻殿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好。”为首的东狄使臣对宝意的三问,回应只有这么一个字。
他看向白翊岚跟白迎霆,等着这两位帝王出声,却见二人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才又看向因为站起而格外显眼的宝意,说道,“不知郡主问东狄这三问,是站在何种立场上问的?”
是她自己,还是南齐皇室?
宝意没有立刻开口。
东狄那样的严寒之地,一年之中有两季都在冰雪笼罩之中,孕育出来的人都有着这样的狼性。
一旦出击,就能够精准地咬住对方的致命处。
不管她刚才说的话造成了多大的声势,不管谈了三个问题将东狄问得多哑口无言,只要对方这样一句反问,如果她不是代表南齐皇室,那么就可以毁掉她抢占的所有先机。
见她不说话,为首的东狄使臣眼中划过一丝冷笑。
看来南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气。
若这个郡主说这话是站在她个人的立场上,那东狄完全可以将这些话当成耳旁风。
说到底,她不过一介乡野之人,就算得封郡主,也不过是一个空衔,说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而如果南齐的新帝跟平王打算接下这话,那就是要直接站到东狄的对立面上去。
南齐到底安逸多年,这殿中重臣都是老人了,早已失去了锐气。
帝王受掣肘,便不能与东狄直接为敌。
此刻若这对兄弟中任何一人开口接话,这些南齐重臣都会起身进谏,让他们万不可这般冲动。
这局势,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哪怕是因为刚刚宝意起身为他们仗义执言解除了困境、甚至隐隐打了东狄人的脸而振奋的北周使团也委顿了下来。
若无人接话,衡阳郡主就要因为替他们说话而陷入困境了。
压迫他们大周的人能够如此嚣张,而伸手帮助他们的人却要陷入窘迫,这叫他们更加气愤也无力。
宝意脸上的神情依旧镇静,她留足了时间来等待。
若是此刻白翊岚接下东狄的话,那自然好;若他无法接,那也无妨,她还有应对。
她心中默数了三声,第三声落下之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宝意转头,却见平王妃在自己身旁站起了身,握着自己的手,与她并肩望向了东狄使臣:“我们南齐的郡主说话,站的自然是郡主的立场,代表的是她自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