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不缺”,这世间能在天家面前说出这句话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两人都看着她,见宝意像是真的完全不在意报酬这件事。
她说:“我虽生在乡野,却得师父教导,学得技艺在身,身边不缺人,也不缺钱,尚有能力为所遇见的穷苦疾病者做些事情。”
宝意说着,眼前浮现出霍老的身影。
平王夫妇又听她说:“我一生见过江南春色,也见过雪色无垠,经历过团圆,也尝过离恨,更得三五知交,与良友同行,为他所教导,可以说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如今来到皇城揭下皇榜,进王府来救王爷不过从心之举,实在不求其他。”
王妃听着她的话,看出了从宝意这平静淡然的表面下渗透出来的那一丝沧桑,隔了片刻才轻声道:“实在没有想到洛姑娘年纪轻轻,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
但是所有人都为平王的恶疾束手无策之时,确实是她出手,才将白迎霆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作为救命的恩人,她无所求,承她恩惠的他们却不能不报恩。
白迎霆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如果姑娘不打算留在皇都,之后不知是要去向何处?”
宝意说:“云游四方,走到哪里想要停下来,便停下来,哪里有人需要我帮助,便帮一帮。”
白迎霆点了点头,王妃在旁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说道:“这样一来,我倒是想到能送洛姑娘什么了。”
“王妃想到什么?”白迎霆说道,“不妨说出来,也让我听一听。”
平王妃迎着夫君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才转向了宝意,对她说道:“洛姑娘一路来皇城,都以轻纱覆面,不以真相示人,是因为不想招惹麻烦。你不愿受拘束,长久地留在一处,志存高远,还想去其他地方,向着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总是戴着面纱也不方便,将珍珠的光芒这样遮起来也不是长久办法,总是会被发现。”
她说得不错,美貌于女子来说是一把双刃剑,美丽可以为世间的女子带来许多的好处,但是也会为她们带来灾祸,对像宝意这样想要云游四方的人来说,更是负累。
她不缺钱,可以请得起人在身边护卫她,但再精良的护卫,也抵挡不住穷凶极恶的匪徒。
“……这世间,唯一能让匪徒忌惮、让那些有觊觎之心者忌惮的,就只有权势本身,天潢贵胄背后所代表的一整个国家之力,更是能够震慑住他们的东西。”
王妃说到这里,平王就像是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王妃要给坐在他们面前的宝意的许诺是什么。
宝意见王妃对自己说道:“世间男子求权势,可以走仕途,可以立军功,但是对我们女子来说,却没有这两条路可走,不过幸好还有第三条路。”
她转向夫君,说道,“王爷,若是洛姑娘愿意,我想认她作义妹,做我们南齐的郡主,诏告天下。这样等她在天下行走时,路上的阻碍便会少许多,遇上什么事,安全也更有保障。她救了王爷,绝对当得我们南齐许她一个郡主之位。”
白迎霆对着妻子展露出温柔笑靥:“王妃说得甚好。”
夫妇二人都觉得这样可行,同时转向宝意,王妃再问道:“不知洛姑娘可愿意?”
……
宫中,盛装而至的东狄使臣由内侍引着朝着宫殿走去。
走在前面的是四名穿着东狄官服的大臣,而跟在身后的、抬着四只箱子的是他们的侍从。
从寒冷之地来到这气候温暖的南齐,这几位东狄大臣看着这同自己的国家不过一个平原之隔,气候环境就相差如此之大的南齐,只觉得这里的阳光都刺目得过分,叫他们不仅眼睛发酸,心里也酸。
东狄与南齐差不多时间立国,凭什么他们就要在那样的苦寒之地拘禁千年,而南齐的人就可以在这样几乎没有寒冬的地方度过千年时光?
不过,这样的格局很快就要改变了。
他们心里想着,也就把那股酸意压了下去,继续挺直腰杆往前走。
等被内侍带着来到南齐新帝所在的宫殿,迈过了门槛走进来,见到那坐在这明亮大殿中的南齐帝王,看到这位新帝跟之前的景隆帝生得一般无二的面孔,这四名东狄大臣只觉得东狄安插在南齐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果然没有错。
坐在上首的白翊岚见着这群东狄使臣从外面进来,虽然只有四人,但是来的气势却比当日北周使团一行人进来更要凛冽。
他的目光在落在他们抬进来放在地上的那四口箱子上。
箱子要抬到帝王面前来,自然是要由南齐的人亲自检查过,因此眼下还未打开,他跟大学士就已经大致知道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白翊岚见这下方的东狄使臣以东狄之礼在下方跪了下来,朝着自己庄重行礼,口中称道:“东狄使臣参见陛下。”
四人跪在地上行礼完毕之后,听见坐在上首的这位帝王开口说道:“平身。”
比起常年受恶疾困扰、身体抱恙的景隆帝来说,这位景安帝说话的声音更为清亮,一听就是身体健康,而且似乎还有武学造诣在身的人。
四人应了一声“谢陛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帝王。
这对兄弟轮流坐着南齐的皇位,就算是不作先前那番变更,以双生子这样如出一辙的容貌,也不会叫人发现坐在龙椅上的换人了。
在入皇都之前,他们就已经听到了平王病重、向天下召集名医为他诊治的消息,看来做哥哥的要为弟弟正名,让他以他自己的身份坐上皇位,就是在退位之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再打算回到这个位置上。
这样说来,现在上面坐着的这位能够活下来,而且还能登上皇位,就是造化了。在南齐,尤其是在天家,双生子能够这样齐齐整整地活下来,真是不易。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白翊岚在上首说道,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大学士,“不知是安排在何处下榻?”
北周使团来的时候,是大学士在殿中陪他一同接见,如今东狄使臣突然来访,依旧是大学士在殿中陪同,甚至坐的位置都同上回是一样的。
大学士站起身来,朝着白翊岚一拱手,应道:“回陛下,北周使团下榻在东苑,这几位,臣便让人安排在了南苑。”
“南苑好。”白翊岚对这个安排表示满意,又再看向下方站着的几人,说道,“东狄封境多年,如今新帝登基,应当是准备趁这个机会解除禁令了吧?”
“陛下圣明。”为首的东狄使臣站在下方,朝着上手的帝王一拱手,说道,“两国从立国之始就如同双星呼应,这次外臣等人代替我朝陛下来南齐见陛下,就是希望两国能够多加往来,同从前一样守望互助。”
他说完,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两下。
那些抬着箱子进来的侍从就动作一致地把四个箱子同时打开,里面放着的珍宝顿时在殿中发出光华来。
白翊岚一看,就知道他们这次来是下足了血本。
登上这个位置,他的目光已经今非昔比。不说其他,就说是放在右前方的那个箱子里面放着的几块玉雕,即便是盛产玉石的东狄,这么大、成色这么好的玉石也是百里挑一的。
他一看到这个就想到了宝意,这些东西送给自己,自己不怎么感兴趣,若是有这样的原石送给宝意,她能用着来做成玉雕,那才好呢。
东狄使臣见白翊岚波澜不惊,目光在这四个箱子上扫过,仅仅在其中一个上面多停留了一瞬,便知道这位新帝对这些奇珍异宝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这四箱东西送得并不合这位新国君的意,不过没有关系,这些本来就只是一番试探。
这为首的东狄史臣放下了手,对着白翊岚说道:“这四箱奇珍异宝是送给陛下的礼物,贺陛下登基之喜。”
白翊岚一点头,大学士便命人来将这四箱东西收了下去,然后说道:“贵国新帝登基,我们大齐都没有前去祝贺,贵国却送来这样珍贵的礼物。”
他的话音落下,这东狄史臣里面的另外一人就神色有些悲痛地道:“新主年幼,而且先皇又是骤然薨逝,照太后与摄政王的意思,这登基庆典是打算省去了,派臣等四人过来,就是希望传达与大齐世代交好的愿望,得到大齐支持。”
他们这先礼,再提结盟之请,姿态也放得足够低,想来南齐要是足够识相,就应该答应下来。
可是没有想到,他们这话才说完,坐在上方的年轻帝王就忽然开口道:“说到这个,前些时日我们大齐边境跑过来一匹你们东狄的战马,马上却没有人,几位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听着白翊岚的话,想着这位新帝对整个国境内的诸多信息动向倒是了解的清楚,幸好他们在来之前,摄政王就已经说过南齐这边若是问起该如何回答。
为此,为首的那名东狄史臣说道:“回陛下,那匹战马是我们边境守军在练兵时不慎跑出去的,我们此次来,为了战马惊扰大齐边境,也准备了赔罪之礼。”
白翊岚像是来了点兴致,“哦?还有礼物?”
“不错。”那名东狄使臣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伸起了一根手指,“一匹战马惊扰大齐边境守军,我们东狄愿意以百倍之数来抵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