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身后飞来的第二阵箭矢破空声,宝意已经不像听见第一轮箭矢齐发的时候一样紧张。
她身后的欧阳昭明滴水不漏地挡下了所有的攻击,没有让箭雨沾到他们分毫。
她夺过来的这两匹马也完好无损。
载着他们的这一匹因为有负重,所以跑在后面,在山谷中等着的那一匹则轻松地跑在前面,宝意心中燃起了希望,第一次觉得他们能够安全地逃到南齐的国境去。
第二轮箭雨一至,欧阳昭明手中的长鞭再次犹如灵蛇挥舞,将这些箭矢全都击飞出去。
只是当这二十四支箭无一漏网地落下之后,后方又传来了一道更快也更尖锐的破空声,令欧阳昭明感到了杀气。
他手中的金色长鞭正从高处回落,当他捕捉到这支多出来的箭羽时,手中长鞭立刻急收,朝着那箭矢击去。
这支箭是朝着他的背心飞来,只是鞭子从高处到背后这么一点时间差,就足以让它飞到足够近的距离。
鞭梢与箭矢相击之时,欧阳昭明的手中感受到了与先前那两轮箭都不一样的力道。
这不是普通人射的箭。
方才那二十四支箭的力量,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支!
他真气催动,瞬间就从手上灌注于长鞭上,与这灌注了真气的箭矢相抗,不过也只是打得它偏离原本的轨迹,箭头倾斜了一个角度,却没有抵消掉飞来的势头。
正握着缰绳,两眼盯着前方的宝意就听到载着他们的战马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然后如同之前在山谷中她骑着冲向弓箭手的那匹马一般失去平衡,朝着后方倒去。
她睁圆了眼睛:“……”
尚来不及发出声音,骑在马上的两人就因为惯性向前跌去。
在宝意能够有所反应之前,欧阳昭明的长鞭已经出手,一甩就套向了前方奔跑的另一匹马:“走!”
他的另一手拉起了宝意,带着她从马背上离开。
宝意被他带着腾空而起,没有了着力之处,欧阳昭明的右脚在马鞍上重重一踏,借力飞向了在前方的另一匹马。
受伤的战马在他这一踏之下,发出更加痛苦的声音,重重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宝意看着他手中的长鞭套上了另一匹马的脖子,在上面绕了一圈。
一套住它,欧阳昭明手上就再次用力一拉,这被套住脖子的马去势一阻,两人朝着马背飞落的速度也升了一截。
从格挡到弃马再到换马,欧阳昭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在他身旁,宝意也努力地向前伸手,眼前的场景在高速之下变得有些模糊,她的目标直指战马背上的缰绳。
在这飞跃的过程中,欧阳昭明朝着后方望了一眼,见到那停在山谷出口的军队之中,其他弓箭手已经撤开,只有骑着马立在中间的月重阙手上正拿着弓。
这惊天一箭射出之后,他毫不停顿,立刻又搭上第二支箭,瞄准欧阳昭明的箭尖上正凝聚着冰冷的光芒。
弓弦拉到极致,他看着欧阳昭明,毫不犹豫地再次放箭。
嗖的一声,这第二支箭同先前第一支一样朝着这边飞出,来势甚至比第一支更快,指的方向依然是欧阳昭明的后心。
此刻,他人正带着宝意腾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
月重阙的第一箭只不过要射杀他的马,他要的就是这一瞬的机会。
宝意极力伸手,指尖终于触到了缰绳。
她的脸上泛起喜色。
下一刻,就稳稳地落在了这匹战马上。
“驾!”
一掌控住战马,宝意就催促着它往前跑,同时感到在身后的人也落在马背上的时候,往前冲了两分才收住去势,胸膛紧贴在自己背后。
不过这个时候,宝意没有在意这样的细节,她只是握紧缰绳,两眼盯着前方。
南齐的边境不远了!
就在前方,只要冲过去,他们就彻底逃出来了。
欧阳昭明套在马脖子上的长鞭仿佛另一套缰绳,他听宝意说着她已经看到了界碑,还看到了在更远处巡逻的军队,然后叫了自己一声:“欧阳?你没事吧?”
“没事。”欧阳昭明的声音同平常一般响起,带着他惯有的胜券在握的轻柔。
听见他说话,宝意就放下心来,在她身后,声音如常的欧阳昭明嘴角溢下了一道鲜血,而在他的背后,一根精钢铸成的箭矢穿透了他的背脊,彻底惯穿了他的胸膛。
那箭尖之所以没有从他的胸口彻底穿透出来,伤到坐在他前面的宝意,是因为他手上那刀枪不入的手套按住了那个地方,让穿透了他胸膛的箭矢不能再有寸进。
他咽下了从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对宝意说:“跑,有多快跑多快,不用回头看。”
宝意“嗯”了一声。
有他在后方断绝那些向他们袭来的危险,她只要策马不停地往前奔跑就可以。
坐在她身后,欧阳昭明忍着剧痛,回头朝着山谷的方向看去,见到在天际升起的明月照耀下,在队伍最前方的月重阙再次拉满了手中的弓,眼睛望着这个方向。
月重阙嘴角浮现出一丝轻笑。
他先前放出的那一箭射中了欧阳昭明,如果他从半空中避开,那支箭就会贯穿宝意的胸膛,他也没有办法把套马的长鞭收回来击开这一箭,只能生生地受了。
月光下,月重阙的指尖在箭尖上擦过,指尖刺破,有血从他的手上流下来。
闻到血味,顺着他的手腕爬出来的毒虫缠绕在箭尖上,身体因为沾到了血液急剧地膨胀又收缩,最后生机委顿地掉在地上,只留下了它们携带的剧毒在箭尖上。
月重阙盯着欧阳昭明,前一箭上他也淬上了自己的血,他的血就是毒。
这样中一箭,那毒素已经开始扩散,也许不能瞬间致命,但也足以让欧阳昭明失去再把这后面的一箭隔开的力量。
弓弦绷紧到极致,他拉弓的指一松,箭矢就如同流星划破长空,朝着前方空旷的平原上唯一奔跑的一马二人激射而去。
欧阳昭明背后一痛,掌心一沉,他再次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箭。
附着在箭尖上的毒素迅速扩散,而附着在箭矢上的真气也如同见了血的鲨鱼一样,一入体就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爆发,令他的肺腑瞬间移位。
欧阳昭明的手死死地按在胸口上,嘴角溢出的鲜血完全止不住地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而再往下,那箭尖穿透出来的地方洇出的血也将那片布料染红了一片。
他微微低头,看到宝意还在心无旁骛地驱使着战马往前跑,他们现在已经跑出了弓箭的射程,就算是月重阙也不能带着人赶上来。
动静太大,会惊动南齐的边境守卫。
他的左手一用力,终于收回了那缠在马脖子上的长鞭,置于腿上。
然后,他空下来的左手一动,袖中就滚落下来两颗红色的小果子,落在了那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手套中。
山谷之外,月重阙放下了弓。
哪怕是他,这样灌注真气连射三箭,手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身后的两个士兵上前来接过了他手里的长弓,骑在马上的副将向他请示:“将军,我们可要追上去?”
前面那两个逃离的人已经出了弓箭的射程,只是凭远程攻击杀不了他们。
现在追上去,还可以在他们进入南齐国境之前把人留下来。
听着他的话,月重阙眼前浮现出方才在山谷的另一面,宝意手执弓箭对准了自己,最终却没有放箭的一幕。
副将见他伸手握起了缰绳:“不用追了。”
月重阙的目光依然看着前方,视线的落点是背上插着自己射出的两只箭矢的欧阳昭明。
他见得到自他后背洇出的血,也想得到那些毒素如何在他身体里扩散。
先前贤王带着他麾下的两大高手在悬崖上截杀欧阳昭明,付出了足够高的代价将他击杀,贤王既然说他心脉已断,必死无疑,那定是真的。
可是自己追上来,埋伏在山谷,却还能见到欧阳昭明活着在面前出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是宝意用定海珠救了他。
定海珠一直在她手上,她自然懂得该怎么用它来救人。
但定海珠终究是他们东狄的大内之宝,宝意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对定海珠的神妙之处,不过是靠着她自己摸索,可对这神物的使用规则,她又了解多少呢?
月重阙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因为确定自己那两箭之下,欧阳昭明必死,第一次感到那焚烧五脏六腑的仇恨开始消散。
重伤之人,定海珠可以无数次地治愈,但是必死之人,它就只能救得回来一次。
第二次,就不会再有用了。
马上,欧阳昭明将这两颗朱果都毫不吝惜地送入口中,然后又取出灵泉饮下。
这两样来自玉坠空间的至宝入口,原本应该迅速改善他的伤势,可是他等待了片刻,无论是血液里燃烧蔓延的剧毒还是五脏六腑错位、破碎的剧痛,都没有丝毫减缓。
伴随着马背上的颠簸,他喉咙里的血再次翻涌上来,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欧阳昭明抬手捂住了嘴,那鲜血依然从他戴着手套的指缝间涌出来。
难怪,他在心中想道,难怪月重阙会停在原地不追上来。
原来是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没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