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雪霁不过几日,就又再次变回了之前的阴沉天气。

大雪再次降临了这个世界,甚至还有愈下愈烈的趋势,仿佛预兆着东狄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先前官道上还见得着几支行商的队伍,现在却是一支也没得见了。

城中的守卫军撤出之后,山中再次恢复了千年百年的寂静。

在深渊的涧底,在积到小腿肚的深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个纤细的人影身上穿着白色的狐裘,戴着帽子,从背面看去,仿佛与着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等到她从纷纷飞落的雪花中转过身来的时候,才让人看清这是一个少女。

她像是山中的精灵,这样凭空地在涧底出现,然后警觉地睁大了眼睛,朝着四面八方望了一圈。

前两日宝意曾经出来过。

那时候雪下得没有今日深,而她一出来,还没睁眼就听见了从头顶传来的人声。

那些守卫军虽然退去了,但是一品阁的人又进来了。

她想也不想就再次缩回了空间里,等又过了两日,到了现在才出来。

这样天寒地冻,一品阁的人又搜索了几日也徒劳无功。

便是几日前在山崖顶上的那一场打斗,现在所有的痕迹也都被雪花覆盖,淹没在重重的白色之下。

他们看上去终于也放弃了继续搜寻。

宝意闭上眼睛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确定在这深山中,在这天地间除了风雪,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她手中拄着一根用树枝削成的木杖,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深渊底下结冰的涧中走了起来。

天地间的风雪迅疾地在宝意的头顶十几丈的高度呼啸着掠过,她在这冰封的崖底走,有两边的峭壁替她挡去了狂风。

前方都是雪景,耀眼地反射着白光。

要是在这样白色的世界中盯着冰雪久看,眼睛就会失去视力。

宝意在崖底行走的第一日没有想起这件事。

等发现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而依照时间,现在远远没有到天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回到了玉坠空间里。

她在里面用了灵泉水洗眼睛,又休养了一日,等到双眼恢复了,才再次离开了空间,出来赶路。

这一次她再出来的时候,直接在眼睛上绑了一条黑色的布条,在她睁眼的时候,外面会隐隐有些光芒透进来,而大部分时间,宝意都是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听觉延展出去,用听觉代替视线。

她在这人迹罕至的涧底行走,顺着溪流的方向走上了结冰的河面。

一步一步地踩上去,仿佛踩在没有尽头的长路上。

她长这么大,没有孤身一人走过这么长的路。

原本听着天地间寂寥的风声,在河面上行走,几乎要抵不过迎面吹来的狂风,应该会叫她害怕,可是这里没有人来追赶她,她不用担心会再次落回东狄人的手中,反而叫她心中宁静。

宝意认准了方向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不拘每天走多少路。

一旦觉得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就从外面回到玉坠空间里,渴了喝灵泉,饿了也有蔬果可以吃,有一次运气好,还叫她抓住了一只出来觅食,撞晕了头的兔子。

只是在这冰天雪地中无处遮挡,她就算想把这兔子烤了吃,也没有地方可以给她挡风。

宝意于是抓着兔子,想要带它回到玉坠空间里去。

可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成功。

她抓着兔子回空间,等在玉坠空间里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手上原本抓着的兔子不见了。

宝意身形一闪,再回到玉坠外面,站在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就见到那只兔子掉在雪地上,仿佛刚刚她进入玉坠空间的那一瞬间,空间的规则只接纳了她这个玉坠之主,而排斥了这只昏迷过去的兔子。

宝意望着这摔在雪地上,身上的长毛被风吹动,很快就又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的活兔子,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玉坠空间接纳外物的标准。

如果是玉坠之主,知道这个空间的存在,她就可以自由地在玉坠内外随自己的心意出入。

可若是外物,那就只有没有生命的死物或者植物的种子可以带进去,旁的活物,玉坠空间是不接纳的。

就算是她这样拎着兔子的耳朵,想要带着它一起进去,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回到空间里,这兔子依然会被留在外面。

而那时候,她带着欧阳昭明进去,在进入空间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就已经停止了,玉坠空间将他判断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才那样反常地接纳了他。

那个空间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天,他的尸体留在里面也依然有着体温,像是还活着一样,让宝意在回空间里休息的时候看到他,总觉得他还会睁开眼睛。

此刻,她再次被玉坠提醒了这一点,有些怅然若失地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越过了这只兔子,继续往前走。

当宝意还在野外独自行走,一步步地靠近东狄国境的时候,东狄的皇都正在变天。

在山顶上的那场绝杀发生后的第四天,宫中传出消息——

应天帝驾崩了。

在弥留之际,这一代帝王留下了遗诏,传位给自己的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继位后,由皇后、第四皇妃辅佐,并封贤王之子为大将军王,统领三军。

遗诏一公布,无论是诸位皇子还是朝堂都是一片哗然。

应天帝生命垂危,极有可能撑不过去这件事情,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传位给十四皇子,而越过了之前在太子之选中呼声最大的二皇子与五皇子,这个结果无论是两位皇子本身,亦或是他们的母家及母家身后的势力,都不能接受。

“岳家已经亡了!”

皇后的父亲,东狄朝堂的三朝元老用力地拍着桌子说道。

“陛下怎么总是记不起这件事!”

第四皇妃是岳家的人。

若是放在从前岳衡还在的时候,岳家的声威如日中天,在三军中声望无可撼动,那由她抚养的十四皇子来继位,朝中谁也不会反对,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来反对。

可是岳家军如今已经灭了旗,再过几年十几年,东狄这块土地上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

这个已经是昨日黄花的家族里出来的皇妃与她膝下抚养的皇子,要登上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位置,没人会愿意答应。

“十四也就罢了,那个贤王之子算个什么东西?”二皇子府中,支持他的几位皇子也在骂道。

“大将军王,他有什么资格敢称大将军王?他战功何在?他有什么资格统领三军?别说是他,就是他爹贤王,在皇室中也是查无此人!”

二皇子狠狠地灌了一杯酒,将杯子掷在桌上。

原以为父皇已死,剩下这一场恶战就看是他跟老五鹿死谁手,哪里想到中途杀出这么一个大将军王?

五皇子府中,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皇子同样不忿:“十四才多大?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个傀儡。”朝政以后都是把持在后宫妇人手中,而他们也要事事仰仗贤王府的鼻息。

这是耻辱,这样跟从前他们要活在一品阁的阴影下有什么区别?

五皇子同样在喝着闷酒,听自己的兄弟在周围问自己:

“五哥,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啊,五哥,难道就这样任他们夺了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吗?”

五皇子饮尽了杯中的酒,然后一根一根地收紧了手指,那酒杯在他手中发出破碎的声音,等到他再松手的时候,只有一蓬齑粉从他的手掌中漏了下来。

“夺?”他开口道,“他们把那个位置坐稳了,才叫从我这里夺走,我若不放,谁也别想夺走。”

他不是这样任人窃取属于自己胜利果实的人,老二也不是。

这顶多算是一个新的战场,就看他们兄弟二人各凭本事,看最后鹿死谁手。

笼罩在沉沉的铅云之下,即将变天的东狄皇都中,贤王府一派安逸。

月重阙坐在座中,看着对面的人,他一回来,就让大巫医宣布了他们掩盖了这么久的消息。

而自己虽拒绝了帝位,却接过了统领三军的担子,以贤王之子的名义重新回到了世人面前。

他来贤王府,原本是为了问贤王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可是等看到面前的人时,月重阙所在意的事情却变成了别的。

他问道:“你受伤了?”

贤王咳嗽了一阵。

这一幕落在月重阙眼中,就让他仿佛在看着昨日的自己。

等到激烈的咳嗽停下来之后,贤王才又抬起头来。

他放下了手,对面前的人说道:“不碍事,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你身份的事。”

他说着,看着面前的青年。

当初是他把这个孩子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尽管想要将亏欠岳家的一切都报在这孩子身上,但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他做成的好像也没有什么。

贤王想着,对他说道,“现在你虽然是以我儿子的身份回到众人的视野中,也要换一个新名字,但是没有关系,容家的王位总有要换人坐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最后一个皇帝一死,你就可以换回自己本来的姓名,做回从前的岳凌尘。”

见面前的青年像是要开口说什么,贤王又再次抬起了手,说,“我知道你要问我这几天出去是去哪里了,我替你去杀了一个人。”

月重阙的神色微变,他已经猜到贤王去杀了什么人。

“没错。”贤王点头,“欧阳昭明,我杀了他,这是我欠你们岳家的,总算是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