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问道:“还有什么?”
在她身旁,欧阳昭明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桑情身上。
那次围场野兽暴动跟之后的中毒事件,他们还没有忘记。
当时监察院只查到毒药是出自一品阁,但却没有查到核心,案件悬而不决。
在月重阙的身份跟行踪泄露之后,他们才确定这是一品阁的手笔,可是——
谢柔嘉?
这件事里还有这个宁王府养女的影子?
刻意用两种表现相近,毒性却截然不同的毒药来混淆视听,对其他人下的是“见血”,而用在宁王他们身上的就是“封喉”。
如果宝意没有灵泉,那他们几个现在坟头的草已经有三寸高了。
宝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还有呢……”
“还有——”躺在地上的桑情回答道,“她不甘心被这样外嫁,所以打算对四皇子下手……但那日来灵山寺的不是四皇子,而是三皇子……”
欧阳昭明在旁轻笑一声,还真是不能小看一个闺阁女子。
在这整件事里,他就说有几步棋下得让他也看不出后面的动机,原来是因为这样。
月重阙没有亲自下场,他在棋局中引入了一个谢柔嘉。
谢柔嘉有所求,就会有所为。
他给了她自己的下属在身旁,任她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成功地扰乱了欧阳昭明的视线。
欧阳昭明开口道:“他这一步棋,真是下得让人意想不到。”
宝意却没有欧阳昭明这种轻松。
她只觉得自己对柔嘉的防备被以为已经足够多,可是没有想到柔嘉心思如此之深,如此胆大,还在背后做出了这些事。
在桑情吐露的这些事情当中,令她心中燃起愤怒的是柔嘉跟一品阁的合作,还有她那般心狠手辣,对着父兄下药。
在怒火中,她感到缺失的环节在被渐渐补全,但还有可以挖掘的余地。
她看向在雪地里躺着,额头上也依然在冒虚汗的桑情,再次问道:“除了这些,谢柔嘉还做过什么?”
“还有……”桑情紧闭着双眼,深深地喘息了一阵,“灵山寺一事失败之后,她的身心备受打击,睡着时经常说梦话……她反复说着什么玉坠,语焉不详,我就用了一品阁的秘香,诱她说得更清楚……
“她在梦中也心心念念的一枚她拥有过的玉坠,不知去了何处……
“我问她这玉坠可以做什么,她说在这玉坠里可以生出活死人肉白骨的灵泉,喝下之后能解百毒,治百病……我将这事汇报给了主上……”
听到这里,宝意感到自己心里觉得一直有所欠缺的一环终于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原来是柔嘉。
关于玉坠跟灵泉的秘密都是从她这里透露出去的。
为了治愈月重阙身上的伤病,桑情大概在留意所有灵药,哪怕玉坠的事听来如此虚玄,她还是告知了月重阙。
而在东狄,对玉坠这样神奇的宝物本就有着相似的记载,于是月重阙初一听闻,就把玉坠当成了那颗定海珠。
又或者说,玉坠跟那颗所谓的定海珠,本就是同一件事物。
换了别人或许会把这个当做无稽之谈,抛在脑后,但月重阙没有。
身负东狄皇室血脉的人身上要命的怪疾需要灵泉来治愈,他为此甚至愿意放下自己的仇恨,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设计大棋士遇刺事件。
一切似乎都已经对上了,但宝意心中还是有一处觉得不对。
她伸手握住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想道:如果柔嘉一早就知道玉坠的秘密,那为什么她没有滴血认主?如果她同上辈子一样让玉坠认主的话,自己是没有机会把它偷过来的。
“你们用来要挟谢柔嘉的那个消息是什么?”
见宝意陷入沉思,欧阳昭明替她开口问了桑情最后一个问题。
——对!就是这个问题。
宝意放下了手,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桑情。
她刚刚提到了一个紫鸢传递出去的消息,他们就是靠着这个消息才拿捏住了柔嘉,让她将她带在身边。
她握着拳等着桑情的回答,隐隐感觉到这个答案将解除自己所有的疑惑。
“是、是……”桑情的眼睛在眼皮底下动得更快了,要寻找更久远的记忆,令她脑部活动更加剧烈,她最终给出了一个再次让宝意意外的答案,“是陈氏……”
这个名字对欧阳昭明来说,都有些令他寻不着头绪。
陈氏只是宁王府后宅中的一个普通妇人,因为宁王府的息事宁人,监察院对她做的那些事的记载也没有特意呈到欧阳昭明面前。
“是陈氏……”桑情喘息着道,“陈氏……是她杀死的……”
一声惊雷在宝意面前炸响。
终于,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再没有丝毫遗漏。
欧阳昭明听她喃喃地道:“是天花……是那场天花……”
她是在雨中受了惊吓,得了一场大病,梦回前世。
柔嘉是感染了天花,同样得了一场重病,在这场病之前,她只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可是重病之后,她的躯壳内却觉醒了一个同样有着前世记忆的灵魂。
不错,宝意能回来,她当然也能够回来。
否则,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呢?
上辈子,她凭借着从宝意这里抢去的郡主身份和玉坠,一路平步青云,登上高位。
这样的人生,也会有遗憾吗?宝意想,也会像当初被抢走一切,在大婚之日惨死的自己一样,想要重活一次的机会吗?
没有人问桑情问题,她就没有再开口,只是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宝意想着当柔嘉回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刚刚感染了天花,脸上留下了那些痕迹,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去触动颈上的玉坠。
她想像上辈子一样从其中得到灵泉,除掉身上的伤疤,可是却发现颈上的玉坠虽然跟上辈子一样被她的鲜血浸染了,但却怎么试探都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她会惶然,会紧张,毕竟她是依靠着玉坠才获得了上辈子的一切,她早就已经依赖于这玉坠的神奇。
但这样的惊慌不会持续很久,很快她就会想到,真正的玉坠是不是被人取走了?
宝意想着她那时会怎样像鹰隼一样,试图从周围的人当中寻找出拿走她玉坠的犯人,然后发现有许多事情都跟她所熟知的不一样了。
比如说,这一世冬雪没有感染天花暴毙。
又比如说,宝意没有在留在院中为她侍疾,也没有因为感染天花而破相。
最后她会发现,上辈子没有感染过天花的陈氏这辈子反而病得起不来。
这么多的事超出了她预计,以柔嘉的心计,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切可能会朝着她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
宝意会被认回去,她假郡主的身份很快会被拆穿。
而这个时候陈氏病成这样,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反而如果宝意认祖归宗,陈氏被迫招供是如何调转了两个孩子,当初如何虐待宝意,而柔嘉对这一切一直知情,那她就会失去所有。
所以那一夜她来到陈氏的房间里,趁她生病虚弱,对着亲生女儿又没有防备,就直接出手了结了她的性命,又伪作出她是畏罪上吊的假象。
她以亲生母亲的死撇清了自己,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不无辜。
柔嘉确实做到了,到这里,一切进展都如她所想。
她撇清了跟陈氏的关系,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者,可以留在宁王府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之后地位下落,她都通过一些手段将局势掰了回来。
如果她甘心止步于此,那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会远嫁,会离开京城这个漩涡,安稳地度过一生。
就算那一夜紫鸢见到了她杀人,也不会说出去,没人会知道她的罪状。
但是当一个人拥有过这样神妙的宝物,从平凡变得耀眼,甚至凭借此品尝过权力的味道,她就不会甘于平凡。
所以才有了后面月重阙对她的掌控与推波助澜。
柔嘉两辈子的执着一直是萧璟,这是她做一切的起因,或许也是她重生的原因。
但在计划出了差错,命运再次跟萧琮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能狠心放弃,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站在山顶,宝意抬眸,望向北周的方向。
她想着如今嫁入琮王府,成为琮王侧妃的柔嘉。
她这辈子虽然开局失败,但现在应该也是在一步步迈向她的目标吧?
这样一个人,不会在意这个过程中脚下要踩过多少尸体。
在午夜梦回时,她也不会在意有多少冤魂要来向她索命。
宝意原本以为上辈子的仇怨在自己重生这一刻就了断了,无人可报,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正想着,就听见桑情闷哼一声。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去,只见她的眉心在往外渗出血珠,整个人抽搐了两下就没了气息。
一旁的欧阳昭明收回了手:“该问的都问完了,不必再留着了。”
他说着,对周围的手下做了个手势。
这些扮作仆从的监察院官员立刻散去,开始准备收拾东西撤离。
宝意没有说什么。
来山里救回了影七,又从桑情这里问出了这么多信息,都是意外之喜。
她收敛心神,刚想问欧阳昭明他们现在要去哪里,就听见空中飘来了一阵笛声。
“什么人在吹笛子?”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朝着笛声飘来的高处望去,却感到这笛声像是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人在哪里吹奏。
“影七!”
影七的剑应声出鞘。
宝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欧阳昭明一把护到了身后。
谁家玉笛暗飞声。
世间有此笛声的只有一人。
欧阳昭明的神色从未像此刻这般凝重。
他提起了全副精神警戒,背脊像豹子一样绷直。
宝意听他对影七说:“带郡主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