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情感到身上一阵急热,接着又是一阵急冷。
下一刻,眉心传来剧痛,令她从昏沉中睁开了眼睛。
桑情一睁眼,就警觉地看向四周。
在她昏过去的时候还被吊在半空中,可是眼下已经身在平整结实的地上,远离山崖。
面前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火,而那用金针唤醒她的人刚刚退开。
她努力地抬起了头,看清了坐在面前的人。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做东狄商人打扮的男子,而在他身旁——
桑情的目光一落在宝意身上,就立刻睁大了眼睛。
再看到宝意身边站着的影七,她就挣扎着想要起来,寻到武器将此人毙命。
可是现在,别说是起身,她就连想要把头抬得更高都很难。
“你醒了。”
坐在中间的人一出声,桑情就觉得他的声音莫名的耳熟。
原本她的仇恨值都被吸引在影七身上,更不知道应该被人重重守着,待在马车里的宝意如何能够逃出来,还出现在这里。
但是一听到欧阳昭明的声音,她就意识到了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是你——”所有人听着这东狄女子发出了满是仇恨,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上官,仿佛要从这张面具后看清他的脸,“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离开北周来东狄——”
她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欧阳昭明敢深入东狄,身边是带了怎样的高手,在这里又设下了怎样的埋伏,才能够从主上手中把这北周的永泰郡主救出来。
他们现在在这里,那主上呢?
如果主上是一时不敌离开的话,那应该也很快要回来,调集更多的人马,把这个心腹大患扼杀在这里。
可是这些抓住了她的人此刻却是好整以暇地待在这里,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意思,就说明他们不怕守城的卫兵过来。
——这是因为主上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还是因为主上出了什么事?
桑情一边想着,一边积蓄着体内可以调动起来的力气。
论到玩毒,监察院的人远比不上一品阁,而在她身上又有蛊虫,对许多毒素都有免疫。
那一针的效力在她醒来之后,已经在渐渐褪去。
桑情垂下了眼睛,不管主上现在如何,这个他们最想杀的人就在她面前。
如果她能够杀了他,就算主上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在所有人看不到地方,一条小蛇从她胸口的位置游了出来,顺着手臂一直游到袖口。
小蛇停在了袖口,桑情再次抬起眼眸,却是看向宝意。
所有人听她问宝意:“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主上怎么可能对你如此松懈?”
宝意此刻还在欧阳昭明身边。
原本他打算审问桑情,是想让她先行离开,不看到这一幕的,但是宝意执意要留下。
她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人,欧阳昭明要这样拷问一个人,对宝意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畏惧的事。
桑情一直跟在月重阙身边,宝意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想要问她,比如灵泉的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紫鸢一直说她没有做过损害宁王府的事,也不可能接触到灵泉的秘密,宝意觉得这中间始终差了一环。
听见桑情的质问,宝意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到这原本像是身中剧毒没有力气,只能躺在雪地上的东狄女子,一下子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有什么从她的袖中激射而出,袭向欧阳昭明!
“小——”
那仿佛一根细绳的东西刚飞到半空,宝意就看清了这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
它一面朝着欧阳昭明飞来,一面在半空中张开了嘴,露出了毒牙。
然而,已经恢复过来的影七反应比她更快。
宝意的另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出了剑。
剑光在空中一闪,这条细小的蛇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从半空中落下来,掉在了雪上。
而在影七拔剑的同时,欧阳昭明也出了手。
一根短箭飞出,钉在了积攒起力气放出了这条毒蛇,又朝着这里扑来的桑情肩上,贯穿了她的肩头,令这东狄女子痛呼一声,落回地上。
下一刻,从旁伸过来无数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把她制服在原地。
一品阁的毒蛇,如果只是斩断了蛇头,还能继续咬住目标。
可是影七这样一剑将它劈成两半,这小蛇就落在地上,就再无反应,如同被重新制服住的桑情一样。
她一击未中,肩上又中了欧阳昭明的袖箭。
桑情满眼阴沉,将捂着肩头的手掌放下来一看,见到掌心沾染的黑色血液,明白自己现在又多中了一种毒。
欧阳昭明淬在暗器上的毒不是一般人能解,就算是出身一品阁的她也要受到影响。
桑情感到那种眩晕感再次袭击了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来。
随着她往后倒去,那些架在她后方的剑鞘也收了回去,只留下前方的两把,交叉着抵在她的脖子两侧。
她望着头顶的月亮,见到在这雪夜之中难得晴朗的天空,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眩晕的神智失控的感觉摇出去:“你……箭上下的是什么毒——”
从她勉力发出的声音里,已经听得出她为药性所控,即将失去清醒。
欧阳昭明起了身,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仿佛并不担心这东狄女子再次发难。
他在桑情身旁,负手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是什么剧毒,放心,是我们监察院做出来的一种新药。我刚刚将淬过药的短箭跟惯用的毒针调换了,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在宝意身旁,影七重新收回了剑。
他跟宝意一起看着陷入药性中的桑情渐渐失去清明,即将被欧阳昭明审问。
这一刻,他跟桑情的境况可以说是完全对调。
在前往东狄境内的路上,他受了他们无数的严刑拷打。
可此刻他抱着自己的剑,却没有想要将自己遭受过的那些审讯手段都用回桑情身上。
因为郡主在这里,不能这样污了她的眼睛。
欧阳大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在火堆燃烧的哔啵声中,欧阳昭明的声音响起。
他开口道:“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第一个问题——月重阙是什么人?”
桑情紧紧地咬着牙,显然还保有一丝清醒,在跟自己想要开口回答的本能做斗争。
见状,欧阳昭明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根针。
宝意见着他将这根针在桑情先前就被扎过的眉心刺了下去,躺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痛呼。
她的意志力已经完全被那短箭上淬着的药给破坏了,这样一点疼痛她都承受不住。
欧阳昭明修长的手指拈动着针尾。
这样不见血,又能够让她痛苦的手段,他还有很多。
既可以从顽固的人犯口中审讯出他要的答案,又不至于让宝意过于害怕。
桑情脸上的表情显然沉浸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她尖叫起来:“我说——我说!”
欧阳昭明这才将那根针从她的眉心取下,好整以暇地道:“说吧。”
桑情闭着眼睛,眼角有豆大的泪珠渗出来。
她断断续续地道:“主上,主上他是岳家的少将军……他的父亲是战神岳衡,他的母亲是当今陛下的姐姐,已逝的长公主……”
宝意听到她的话,将其中的几个名字同自己听过的东狄旧闻联系到一起。
她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
欧阳昭明维持着半蹲在桑情面前的姿势,被掩盖在人皮面具底下的轮廓仿佛变成了石刻。
所有知道东狄战神和他麾下的那支岳家军是怎么在与蛮族的一战中覆灭、知道欧阳昭明在其中扮演了怎样角色的人,都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剥离出了这位一品阁现任阁主心中滔天的仇恨。
难怪他会那样带着两个侍从,拖着病体就来到大周,难怪他要做那样的事。
宝意想着,却见到欧阳昭明站起了身,然后继续问桑情关于一品阁的势力分布。
他问起了他们那座地宫,问起了这些年一品阁在月重阙手下如何行事,还问起了那些身负东狄皇室血脉的人身上的病症是怎么回事。
桑情不愧是跟在月重阙身边,受他重用的属下。
欧阳昭明问什么,她都在意志力崩溃的极度疼痛与惶恐中回答了他。
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夜晚的山中,欧阳昭明转瞬就问完了所有的问题。
他将从桑情这里得到的答案全部串联在了一起,在眼中点亮了真相的图景。
宝意也完全听明白了这些前因后果,她站在原地,就见到欧阳昭明看向了自己。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这是已经问完了他想知道的事,剩下那些已经无关紧要。
现在剩下审问桑情的时间,都是她的。
欧阳昭明抬手对她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现在说任何话都会让已经陷入幻觉,成为惊弓之鸟的桑情有所反应。
宝意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然后听见欧阳昭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极轻地掠过:“想知道什么?问吧。”
宝意点了点头,看向正在地上躺着的人。
欧阳昭明听她开口道:“你们在宁王府都干了什么?”
桑情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动得极快。
宝意见她的嘴唇颤抖着,说出了一个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紫鸢递来了消息,主上用这个消息拿捏了谢柔嘉,让我跟在她身边……
“她与我们主上合作……
“我潜伏在宁王府,跟着她去了秋狩,用药让围场里的猛兽发狂,然后又照她的吩咐,在饭菜中下了‘见血’和‘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