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狄皇城经营这个情报据点的是监察院的老人。
他的行事风格不像现在的年轻一代那样冷厉,多了几分圆滑,选择经营商行不仅是为了方便打探情报,也是他个人的兴趣爱好。
这么多年经营下来,这个情报据点的负责人已经是东狄名声不小的一个富家翁,而更出名的是他的几个儿子,个个都纨绔至极。
欧阳昭明此刻扮作的就是他家这几个生下来,大概就是来追他前世欠债的纨绔儿子之一。
在这样的天气出门,要运送货物是其次,这个公子哥想要出来欣赏无边雪景附庸风雅才是主要目的,皇都的其他人见着他们的举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从皇都中出来得很顺利,一路往着这个方向走,也是打着要来欣赏雪原之景的旗号。
欧阳昭明选择朝着这个方向来,不是凭空决定的。
几日前,东狄皇都中,监察院的眼线就留意到了一品阁信使的动向。
那信使从皇宫中出来以后,就一路快马加鞭,带着宫中的消息朝着北边去。
这种时候还要出城,不惜代价地把信息送出来,接收信息的还能是谁呢?
在知道如今的一品阁阁主跟东狄皇室的密切关系之后,欧阳昭明就立刻确定月重阙是在这个方向,只要跟着信使走,他们就能够遇上他。
虽然用了霍老的钥匙,在东狄最大的钱庄中取了一大笔钱,又有在东狄经营多年的监察院情报据点支持,但欧阳昭明也清楚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这样过来,若是遇上东狄的大批人马,依旧没有多少全身而退的几率。
只是宝意还在月重阙手上。
他在来东狄之前就答应过霍老,要把她完好无缺地带回去。
尽管三月之期还剩着两个多月,可知道了宝意如今的下落,欧阳昭明就不能只是在皇都里等着。
他们虽然是扮作商队,运着货物,但一路过来速度却不慢。
只是欧阳昭明走的是大道,月重阙带着的人走的却是小路,在路上错过了。
等来到这里以后,商队停了下来,马车上的纨绔公子打算先好好休整一番,再去“赏雪”。
从皇都来,一路经过那么多座城池,都没有遇到月重阙。
而这座城中也有监察院的据点,欧阳昭明打算先同这里的下属了解情况,看一品阁的人究竟是已经从这里过了,还是根本没来。
在欧阳昭明的马车入城,一品阁的人继续带领着队伍在雪原与群山中徒劳地搜索之时,玉坠空间里,宝意正坐在树下,手边已经摆着好些个雕好的玉雕。
这些玉雕在她身边就好像一个个微缩的动物,憨态可掬地仰着头望着她,仿佛就差最后一刻就能从这个玉胎里活转过来。
从躲进这里来已经过去了两日,在这里没有日升月落,也没有可以计时的物件,宝意只能根据自己吃了几餐、睡了几觉来计算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在这个玉坠空间里是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但她从来没有在这里待过这么久。
宝意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光是不用睡眠,也可以不用进食。
光是在这里待着,用留在里面的工具雕玉石,打发时间,仿佛就可以停留到天长地久。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像是活着。
所以她依旧照着在外面的时候一样,该什么时候睡觉就睡,该进食的时候就吃,渴了喝灵泉,饿了吃蔬果,枝头挂着的荔枝终于又再迎来了采摘它的人。
这样过了几日,宝意再一抬眼,就见到湖边的白雾又退散了几分。
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刻刀与玉石,从树下站了起来,朝着雾气退去露出的新土地走去。
她至今不知道这些雾气退去的规律究竟如何。
有时候她进来在这里待一夜,这些白雾也不会有变化,可是有时她几日没有进来,再来的时候就发现湖边土地的黑色又扩大了。
光是在这里等着,想要找个适合的时间再离去,只会让人焦虑,所以她一直在找些事给自己做,都是为了暂时忘记逃离出去的影七现在如何,发现自己不见的月重阙又会如何。
来到雾气边缘,宝意看着面前浮动的迷雾,向着雾气伸出手去,再次被看不见的屏障给挡住了。
还是老样子,屏障只是随着雾气后退了,但并没有消失。
宝意收回了手,转过身来望向湖心。
看来就算白雾已经后退了那么多,她也还是无法探知这白雾后面究竟有什么。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湖心的时候,就见到在那里比起之前来多了点什么。
宝意心下一动,下一刻,她的人就出现在了湖心的小岛上,眼睛望着面前这棵在泉眼旁长出来的植物,人慢慢地蹲了下来。
这颗不知是什么的植物在她蹲下来的时候几乎跟她的膝盖一样高,碧绿的叶子,枝头结着几颗珠果。
宝意伸手,将这上面结出的果子数了一遍,一共有七颗,每一颗都像是深秋的柿子一样红透了,挂在枝头,仿佛要有最纯粹的红色从上面滴落下来。
在玉坠空间里这样生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上一次是那些埋在土里的玉石,这一次是不知何时在湖心的小岛上发了芽,开花结出了小红果的这株植物。
宝意伸手摘下了其中一颗,拿到眼前端详。
上辈子她没有见过柔嘉用过这样的珠果,也许是因为柔嘉是在玉坠空间里用掉了它,也有可能是她没有等到白雾退到这样的程度,湖心小岛生出红色果子的时候。
眼前这颗朱果生在枝头的时候没有味道,可是当它一来到宝意的手里,仿佛就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枝头,就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妙的香气。
宝意在这里待的几天时间里已经喝了足够多的灵泉,吃了足够多的蔬果,整个人看起来比刚进来的时候又蜕变了几分。
“左右已经吃了那么多东西了,再多这么一颗果子也没什么。”宝意在心里嘀咕。
她的玉坠空间里结出来的东西,总要她自己先试过了,知道会有什么作用,才能安心地拿给别人用。
她想着,把这颗珠果放入口中,然后感到它入口就化作了甘甜的汁液,顺着喉管滑下去,一路熨帖地落到了胃里。
少女抬手,捂住了丹田,觉得自己好像吞下了一颗暖暖的太阳,丹田在持续地发热,热量流向四肢百骸。
等到这股热意消散,她才看了看自己的手,什么也没发生。
奇怪了,她第一次喝灵泉的时候起码还有杂质被排出来了,这样一颗小红果吃下去,就是这么发一发热吗?
宝意放下手,再看了看面前剩下的几颗果子,觉得既然没什么坏处,但也不知有什么用,那就先任它们在这里长着吧。
她站起身来,再次心念一动,从湖心回到了树下。
她在这里已经躲了好几日了,任谁也不会想到她其实还在原地,就算是月重阙,也不可能耗费那么多时间在这里守着她。
宝意决定等到晚上外面没有什么人,她就试着从这里出来。
如果运气好的话,没人看着,那她就可以想办法到城里去,如果运气不好,依然有人在这里看着,那她还可以立刻消失。
她的小荷包里已经重新装了一瓶灵泉,手边还放了一把她原本带进来准备除草,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的镰刀。
等又再吃过了两餐,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暗下之后,宝意就握紧了镰刀。
她穿上了白色的狐裘,戴上了帽子,一抬手按上自己的耳后,整个人就从玉坠空间里消失了。
进入空间的时候是在哪里,那出来的时候就依然是在原地。
宝意出来的时候做好了心理准备,会遇上外面呼啸的风雪。
可是没有想到她一出来,却落在了一个微微摇晃的地方,这感觉……就像是又落回了她先前坐着的那辆马车上。
宝意心里一惊——
难道这几日月重阙的人就一直在这里守着,连马车都没有移开过?
这简直是她所预想过最坏的情况!
宝意原本想要抬手再次按向耳后的朱砂痣,却感到这马车里不止自己一个人在。
在她身后,有人停下了翻书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身上。
宝意定在原地,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月重阙?
如果是他的话,他虽然伤病还未痊愈,但是身手也不可小觑,自己这样拿着一把镰刀,有机会制住他,将他反作为人质,挟持着出去吗?
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如同电光一般闪过。
宝意来不及想更多,握着镰刀转身就朝着那人劈砍过去。
不管身后的人是不是月重阙,看着她这样凭空出现都是麻烦,必须要先制住!
马车行进中,这突然出现在车厢里的少女手持镰刀,一言不发就朝着车上坐着的人劈砍下来。
换做是一般人,此刻应当已经叫了起来,可是宝意看着面前这个做商贾打扮的人却是眸光一闪,抬手就是一道带着幽蓝光芒的细针朝着她的门面激射而来!
见到这眼熟的手段,宝意一愣。
下一刻,车厢里顶部的灯摇晃了一下,面前的人看清了她的脸,神色一变,以比方才出手更快的速度一把拉住了她。
宝意被拽得往前一扑,扑在了他的腿上,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只淬着剧毒的长针。
“咄”的一声,这能够穿透北周天牢的钢板的长针从马车的一角飞了出去。
刚听完城中探子的情报,知道她丢了几天,于是立刻动身出来寻找的欧阳昭明看着她,用她熟悉的声线说道:“你就是这么在他面前逃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