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数日前,应天帝身上的蛊毒发作,虽然有大巫医立刻赶来,以特殊手段暂时护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心口那一小块顽固地发烫的肌肤最终还是抵不过蔓延周身的蛊毒。

冷色再次开始漫向心口时,即便是大巫医也回天乏术。

在应天帝倒下第三日,皇城外就来了一辆黑沉沉的马车。

来到城门口,赶车的人出示了一块腰牌,王城的守卫在认出上面的花纹之后,就立刻让他们进去,没有搜查马车上坐着的是何人。

马车在城门外停留了片刻,赶马的人将腰牌收回怀中,接着一甩缰绳,喊了一声“驾”,马车就再次在积雪的路面上奔跑了起来。

摇晃的马车中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的面容看起来与陷入了昏迷中的应天帝生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昏迷在寝宫中的帝王即便双眸紧闭,身上依然带着帝王霸气,而这个穿着普通黑袍的中年人身上的气质就要恬淡许多。

路上行人稀少,马车一路狂奔,最终停在了一座辉煌的宅邸门前。

门打开之后,里面的人依旧没有下来,而是由马车载着,很快地消失在了开启的门后。

到了傍晚,飞雪越发急,这个不知从何处匆匆回到皇城中的中年人才出现在了宫中。

站在温暖的宫殿里,他看着床上那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兄长。

仿佛察觉到他的到来,躺在床上的应天帝在昏迷了几天之后,终于对外界又有了反应。

中年人与大巫医一起看着他,见他的眼睑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他的一双眼眸已经变得同大巫医一样浑浊。

这正是蛊毒蔓延到脑中的征兆。

但是应天帝看上去依然能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再见到自己的孪生兄弟,见到这个做到了东狄皇室几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将一品阁终结在他手中,还与东狄一片晴空的前任一品阁阁主,如今的贤王,应天帝努力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四哥。”

贤王也立刻在床边跪下,握住了兄长的手。

几乎是在两人的手接触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从应天帝手上传来如冰一般的温度。

应天帝望着他,像是有许多的话要说。

关于东狄,关于皇室所中的诅咒,关于他们未竟的愿望,想要带领他们的子民从这酷寒之地离开,到更加温暖湿润、草木繁茂的地方去繁衍生息。

这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化作了他喉咙中“嗬嗬”的声音,还有他手上用力的、颤抖的抓握。

贤王点头,对他说道:“你放心,四哥。我都知道,我一定会替你看着,替你等他回来。”

他没有明说这个“他”指的是谁,也没有说要替应天帝看着的是什么。

但是得到他这句话,应天帝就像彻底地放下了心。

帝王躺在床上,又再转动眼珠看向苍老的大巫医,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头顶。

那里是绣着金龙的床帐,再往上是宫殿高高的顶,应天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床罩,也穿透了宫殿这高高的顶,朝着那大雪纷飞、千云密布的天空望去,要从其中寻找一丝日光。

但是这位曾经充满雄心壮志,想要改变一切的帝王终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贤王只感到手上的力劲消失,手微微一松,应天帝的手掌就滑了下去,落回了床边。

一代帝王,就此消逝。

而此刻,月重阙才刚刚在城外接到这封发自于三日前的密信。

他带着自己的人马进了城,顾不上失踪的宝意,也顾不上等桑情将那北周的影卫追拿回来,直接舍弃了马车,在城中换了这里一早准备好的马匹,裹上斗篷,一行十余人就顶着夜色,冒着风雪,由另一扇城门奔了出去。

哪怕掩住口鼻,只是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迎面吹来的风依然像刀子一般割人,这样冒雪前进,帽檐上也很快堆积起了细小的冰棱。

下一座城池距离这里还有一日的路程,只是骑马过去速度会更快,只是风雪阻碍,让路程变得更加漫长,也更加危险。

他们不可能连夜赶路,半途还是要找地方停下。

月重阙握着缰绳,骑在马背上,回想着方才那封密信中写着的消息。

应天帝身上的蛊毒发作,陷入昏迷。

这消息对外封锁,北周使团如今已经在使馆中等了几日,而自从脱离一品阁就不知去向的贤王正在回皇都的路上。

月重阙抿着唇——显然,他找不到贤王,但应天帝跟大巫医却一直跟贤王有联络。

现在应天帝昏迷不醒,将贤王召回皇都的应该就是大巫医了。

他在这个时候把贤王叫回来,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应天帝等不到自己过去就驾崩,那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贤王还可以顶替他的位置,扮作他来稳定局势。

信使出发已有三日,后面又有什么变化,自己收到的这封密信上也不会体现。

应天帝现在生死未卜,哪怕持有定海珠的谢易行人就在皇都之中,可是消息要对所有人封锁,他也不可能拿出定海珠来救应天帝。

容嫣……容嫣是在皇都里,在应天帝身边。

可是等到情况危急之时,贤王跟大巫医也不可能要做的事告诉她。

若自己不能够及时赶回去,那应天帝的死就是注定的了。

“驾!”

他猛地一扬鞭,驱使着跨下骏马加快速度在雪中奔跑。

他预料不到应天帝会在这个时候倒下,也预料不到宝意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脱,而且还消失得这么彻底。

现在他手上虽然没有了人质,但是身在皇都的谢易行不会知道这件事。

等去到皇都之后,月重阙依然可以以宝意为筹码同他谈判。

先把定海珠弄到手,其他再说。

“驾——!”

一匹匹快马在雪中飞驰而过,于黑夜中与风雪中化作雪原上的一点点黑影。

他们会一路换马,不会停下休息,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去。

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雪地里。

马车顶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车轮子也有四分之一没在了雪中。

那停留在这里的两人在风雪中望着桑情与影七逃离的方向,同之前一样,没有等到有人回来。

而再看向城门的方向,城门已经关了,只剩下守城的军卫在城墙上点燃的风灯还在黑暗中摇曳着火光。

两人等在这里,感到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他们回到马车上缩着脖子,用力地搓着双手。

其中一人问道:“桑情大人追着那一位去,应当很快回来才是,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下去吗?”

一直在这里等,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阁主向他们下留在这里的命令,也是基于认为桑情大人很快会回来,要她留在这里主持大局,调遣人马搜寻不知去了何处的北周郡主。

另一人跺着脚,沉思许久,开口道:“桑情大人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怕是那影卫狡猾。”

他没有说桑情是遭遇意外,在他眼中,他们一品阁的高手不可能折在那北周的影卫手上,她会被拖着不能回来,但迟早会再出现。

先前发问的那人说道:“你的意思是……”

“先进城。”他果断地道,“主上要我们留下来搜寻这北周郡主的下落,就算桑情大人不回来,你我也要完成主上的命令。”

“好。”坐在他对面的人听到这话立刻一点头,对他说道,“我出去赶马车,你就在这里面等着。”

说完他就推开了马车门,又来到了外面。

这个被留在车厢里的人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呼喝声,感到在这雪地里停留了许久的马车又再次动了起来。

这微微的摇晃中,他吊着目光将这个车厢又在彻彻底底地看了一遍,甚至伸手翻了翻铺在床榻上的轻暖狐裘,意图找到马车里的人逃出去的路径。

可是他将这里面的一切都仔细地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被挖空的地方,能从这里出去的依然是旁边的两扇窗跟马车门。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车窗跟车门都被守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逃出去——真是见了鬼了。

马车奔跑了一阵,很快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迷茫的风雪中,城门再次开启,放了这辆持着特殊腰牌的马车进来。

外面大雪茫茫一片,雪云挡住了天幕,今夜没有月光,四野都显得黑暗。

在群山深处,呼啸的风雪中夹着狼啸,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在雪地上掠过,跑在前面的那人每一步落下都会在地上留下血迹,但是被风雪一吹,很快就没了任何颜色。

桑情紧紧地缀着前面那个影卫。

他们一路上交手数次,这影卫跟勒坦交手之后就受了内伤,还能一口气跑这么远,桑情几次以为能抓住他,可是都叫他脱了身。

进入山中之后,地形更加复杂。

影七借着山势隐匿了身影,在她过来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现身同她过招,一旦不支,又继续转身逃跑。

几次下来,她已经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平静,心中恨极了这北周监察院的渣滓。

之前身上毫发无伤的桑情被影七这样几次设陷阱,出其不意地杀过来之后,身上也添了几处伤,不过影七伤得比她更重。

只是她不明白,那样的伤势就算是放在勒坦身上,也应该让他战力锐减,而且影七这还是被封着大半的穴道,用了密法来激发潜能。

他的体力怎么能够支撑他在山中奔逃这么久,还有余力来跟自己交手?

半山腰,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影七停了下来。

他背靠着岩石,从怀中取出了宝意给他的那只小瓷瓶,仰头喝了一口。

肺腑里灼热撕裂的痛苦瞬间就被清凉给抹平。

瓶子里的灵泉本来已经去了二分之一,他刚刚被桑情所伤,这一口喝的分量多了些,灵泉一下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

影七把瓶子重新盖上,收回了怀中。

这瓶子里装的果然是神物。

这一路上如果不是靠着这么一小瓶灵泉,他早已经死在了那个东狄女子手下。

郡主同旁人不同,即便是自己,在她眼中也被视作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而不是随意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用了这样珍贵的灵泉救过自己一命,现在又把她私藏下来的这么一瓶都交给了自己。

影七闭上了眼睛,捕捉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有了这瓶灵泉在身,他会努力兑现自己的承诺,尽力地活下来,也希望郡主能够像她对自己所说的那样,从自己制造的间隙里逃出去,跟城内的监察院中人联系上。

当听到身后脚步声再次靠近时,影七霍地睁开了眼睛,化作了黑暗中的猎杀者,扑了出去!

……

一夜北风紧,到了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启,就立刻有一群人从里面涌了出来。

他们向着经过了一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雪原奔了出来,分成几路,向着四周搜寻过去。

以昨日马车停留之处为中心,这些城中调集过来的人马向着四野搜寻了半日,也一无所获。

那奉了月重阙命令留在这里的两人带着人向着山中寻去,也一无所获。

天上的太阳虚弱地发着光,热量抵达不到地上,他们搜寻了一天,最后又冻又饿地回到城中。

两人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桑情大人追着那个影卫进入山中,一天一夜还没有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而那北周郡主若是跟着影卫一起逃走,此刻也是被困在山里,如果她是一个人逃离的,雪这样大,她又没有武功在身,可能已经在哪里冻死了。

若是如此,他们要如何同主上交待?

在他们的焦虑之中,时间再过去了一夜。

第二日,尽管已经没有怀抱希望,但他们还是同昨日一样由城中出来,向着更远的地方进行搜索。

而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开在另一个方向的城门外,却来了一队行商。

在这个天气还能出来跑商的队伍寥寥无几,要么是他们押送的货物珍贵,要么是他们的实力雄厚,无惧在这样恶劣的时候可能发生的意外。

城门的守卫检验过了他们的路引,把这支商队放了进来。

当中那驾华丽的马车中,换了副模样的欧阳昭明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