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桑情离开,采心回来,柔嘉仍旧一时间没有从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桑情是如何在今日脱身,又是如何把采心约了进来跟她交换的。

在问了采心几个问题之后,柔嘉确定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似是停留在他们在灵山寺时。

那之后这么长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不记得。

这样倒也好,柔嘉想,想个说法就能遮掩过去。

“你先去休息吧。”

柔嘉坐在房中挥了挥手,让人带采心下去休息,想着桑情在这个时候离开,倒是解决了自己的一桩心腹大患。

她压下了这些念头。

既然真正的采心已经回来了,这东狄侍女也走了,那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跟这群东狄人从来没有扯上关系。

今天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萧琮过来了。

今天是她过门的日子,别人当了侧妃,有这么一个善妒的正妃在,或许还会担心。

可是柔嘉不在意,她知道萧琮今日就算不去于雪晴那儿,也会来自己这里。

男人就是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是他的妾,但也是他偷不着的那个。

……

跟随着这进琮王府送菜的板车,变换了身形容貌跟衣着的桑情同他们一直往回走,等走到菜农的家门口时,她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再次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那些推着板车进门的人好像也没有在意身旁多出过这么一个少女,随后又消失。

她钻进了一条巷子,再从其中走出来的时候,容貌再变,衣服换了,姿态也变了。

这回她变成了一个微微跛着脚的少女,手里拿着个包袱,一瘸一拐地向着巷中的一户人家走去。

那户人家看上去准备出远门,一辆马车上载着辎重停在门口。

主人家已经上了马车。

这从巷子外面拐进来的跛脚少女见状,立刻飞快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她把自己的包袱扔在了后面载行李的架子上,自己则跑到了前面这辆马车上来,伸手一撑,人就坐上了车辕。

在她身旁赶车的是一个高壮的汉子,看上去沉默寡言。

在少女坐上来以后,他朝着她看了一眼,跛脚少女对他扬起一个笑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如同出谷黄鹂。

她说:“二哥,我来了,我们走吧。”

这被她叫做二哥的中年汉子沉闷地应了一声,握着缰绳喊了一声“驾”,这单匹马拉着的马车就从府门口缓缓地离开,而那扇大门也重新阖上。

马车从巷子里出来,一路驶向了城门。

这个时间,进城出城的人都少了,他们坐在车辕上远远地看着城门的方向,除了有守备军,还有好些个监察院的黑衣官员。

这段时间京中都是严进严出,两人见到他们也不意外,只是在快到城门前的时候,对着车里的主人说了一声:“公子,我们到城门口了。”

里面传出一阵咳嗽,然后是位年轻公子的声音,说道:“好。”

马车在城门守卫的面前停了下来,赶马的大汉跟坐在车辕上的跛脚少女都下来了,那上来检查的守卫抓住了缰绳,朝着马车里头道:“出城?”

“是的。”一把年轻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伴随着两声咳嗽。

主人家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守卫耐心地等着。

片刻之后,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位年轻公子从里面探出了身。

他的相貌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但是身上的气质出尘,一看就是读书人,秋闱在即,他却要离开京中,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在他交上四人的路引,让守卫去检验真假之后,守卫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他收了四张路引,问道:“马车里还有人?”

“是,大人。”这年轻的公子说,他下来了,可是马车里的第四人却没有下来,他解释道,“马车里躺着的是内子,内子身体不好,让大人见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掀开了帘子让守卫过来看。

守卫走了过来,果然先闻到马车里传出一阵药味,而这比寻常的马车要宽阔些的车厢里正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妇。

尽管现在才是秋天,但是她身上已经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在其中显得越发的瘦小,脸上的病容也让她显得越发的憔悴。

守卫过来掀开了帘子,有风进来,但是她显得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候,在旁边站着的监察院官员也走了过来。

那守卫连忙让到一旁,对过来的黑衣官员说道:“大人。”

年轻公子看着这位监察院的官员,就同京中的其他百姓一样,见到他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对他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大人”。

监察院官员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又落在了马车里,冷冷地问这年轻公子:“你们是何方人士?现在又要回哪里去?你妻子病重,京中名医多,你不留在京中诊治,反倒要回去?”

对他的问题,年轻公子都一一回答了。

守卫注意到那掀着帘子的年轻公子一边作答,目光一边凝在妻子的身上,神情哀痛,显然跟妻子感情很好。

他刚刚说的妻子身体不好也只是说得轻了,看来这里面躺着的女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守卫想起自己的妻子,对这样情感深厚却因为妻子病重就要天人两隔的少年夫妻感到同情,也觉得监察院的人是真的机器吗?

没有感情没有家人,这个时候了,都还要问得这样详细。

可惜他再同情也不能说话,只能等到监察院的官员听完他的话,也检验过这四人没有问题,觉得满意了,从这里离开,他才对这年轻公子点了点头,看他重新把帘子放下。

这时,去检验路引的守卫也回来了,对自己的长官说了一声“没有问题”,守卫就将路引交回这年轻公子手中,为他们放了行。

年轻公子彬彬有礼地谢过了他,又回到了马车上,赶车的沉默大汉跟跛脚少女也回到了车辕上,驾驶着马车从打开的城门出去。

马车离开了城门,向着郊外驶去,坐在马车里的人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垂目看向变了另一个样子,昏睡在面前的宝意。

欧阳昭明想要瓮中捉鳖,可是没有想到他的计划会被这样提前识破。

马车轻微的摇晃中,月重阙仍然在想着欧阳昭明是用了什么办法,那样悄无声息地把他们安插在北周的长钉都起了起来,还没有惊动自己,取出了其中的蛊虫,更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会想到让宝意来冒充紫鸢。

但是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将那些蛊虫活捉到手上又打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一想到他到时候追踪到自己这里,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最后甚至发现连宝意也落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月重阙就十分期待欧阳昭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他带着桑情跟勒坦离开,容嫣仍然在北周,还可以应对他后面的安排。

那些在这一次清除中被清除掉的人无关痛痒,而剩下埋伏得更深没有被发现的钉子,在这之后就会更深地潜伏下去。

他来北周已经足够长的时间,是时候该踏上归途,回到东狄去了。

这一次他在北周不仅是见到了自己的仇人,更跟欧阳昭明几次交锋,让他吃了几场亏,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收获。

他们会按照他所想要的把人送过来的,因为在他手上捏着宁王府、捏着谢易行的软肋,等他回到东狄之后,后面才是更升级的报复。

——

琮王府的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宁王夫妇在离开琮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暗。

宁王妃一坐上马车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柔嘉总算顺利出嫁了。”

听见妻子的声音,宁王在旁放下了马车的窗帘,抬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察觉到夫君手掌的力量跟热度,宁王妃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宁王眸光温和地望着她,宁王妃抬手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了下来,然后靠上了他,说道:“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他们就是在等着这一日等了许久了。

宁王妃听见夫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对自己说道:“到底是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算是中间有些做错了,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完全放下的。”

“王爷。”宁王听自己的王妃说道,“我现在好想见鱼儿。”

宁王失笑,这才送了一个女儿出嫁,剩下一个就总感觉在身边也留不了多久。

马车行走之中,他安抚地紧了紧妻子的手,说道:“鱼儿就在府中,等回去就叫她过来。”

宁王妃点了点头,发丝蹭着他:“总觉得这两日都没怎么见着鱼儿。”她一边说着一边直起了身,望着夫君说道,“她在自己的屋里忙什么呢?”

这要是出门了,没有粘在他们身边,宁王妃还觉得正常,可是明明就在府中乖乖地待着也不见人,这就有些奇怪了。

妻子一说,宁王也想了起来,是两日没有见到女儿了,他心中琢磨着小丫头是不是病了,怎么也没请人过来说一声,接着对妻子说:“待会回去我们就去她院子里看看。”

宁王妃应了一声“好”,又重新靠回了夫君的身上。

两人一路低低地絮语着,马车渐渐地远离了张灯结彩的琮王府,向着朱雀大街上的另一座辉煌府邸驶去。

回到府中,虽然想着女儿,但是宁王妃还是先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她在梳妆镜前由红芍伺候着,将头上累累的珠翠摘下来,目光在镜中看了看周围,觉得屋里今日还是少了一个人,于是问站在自己身后的红芍:“紫鸢的风寒还没好吗?”

“今日瞧着还是没有大好。”红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珠钗放回了匣子里,接着在镜中望着宁王妃,对她说,“不过今日她是出去收东面那十间铺子的租了,这要论起来,应当早回来了才是。”

宁王妃说:“那样病着还去收租。”说完之后又道:“去让紫鸢过来吧,这两日没见她了,我哪里又那样娇弱了,会让她的风寒这么轻易感染?”

红芍笑了起来,示意身后的小丫鬟来接手,自己则敛了手对宁王妃说:“那奴婢这就去叫她。”

她出了宁王妃的屋子,来到紫鸢的房门外。

见着这里头没有亮灯,她想着紫鸢是这么不舒服,回来就休息了么,然后抬手在门上敲了敲:“紫鸢?你睡下了吗?”

门没有锁,被这么一敲就朝着里面打了开来。

红芍走了进来,借着廊下的光照看着这半明半暗的屋子。

屋子的主人没有回来过,床上的被子还折得好好的。

“奇怪了。”

红芍站在门口,紫鸢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回来?

她从屋里出来,来到了外面,随手拉过了一个小厮。

那小厮望着她,问道:“红芍姐姐,怎么了?”

红芍对他说道:“你去看一看小六回来了没有?”

兴隆钱庄。

地底那关了两天的石门终于再次打开,等在外面的欧阳昭明看着两位大人一坐一立地从里面出来,由那阴暗处来到了外面的光亮中。

他的目光落在坐着轮椅的老人手上,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那老人单手驱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匣子递上来。

“两日为期,幸不辱命。大人所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欧阳昭明伸手接过,听另一人声音沙哑,像是两日滴水未进,全神贯注于这一匣中,对自己说道:“这匣中之虫只要放飞出去,就会自动搜寻身上有着母蛊的人。”

欧阳昭明目光落于匣子上,听老人继续说道,“大人只要寻个高处,将这八只虫子放出去,然后看匣中的子虫变化,就知道人在何处。”

如果这飞往八个方向的虫子最终都聚集到了一处,那就说明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那个方向。

而子虫在匣中爬行的距离同飞出去的母虫成比例,一换算过来,就知道那人藏匿在离欧阳昭明所在位置多远之处。

“两位大人辛苦了。”欧阳昭明听完了这虫子的用法,知道这其中不光包含了东狄一品阁子母蛊与气息追踪,要在两日内将这虫子催生出来,到此刻这样成熟,不知耗费了这两位大人多少心力。

他拿着匣子问面前的二人:“这虫子追踪的距离可有限制?”

站立的老者道:“追踪范围只是在京城之内,所以大人要寻一个京城的中心,站在高处将这八只虫子放出去,然后让人在身边待命,一旦发现了对方的行踪就立刻追踪过去。”

欧阳昭明颔首:“我知道了,两位大人好好休息。”

他一面转身从此处离开,一面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管事好好照顾这两位老人,接着带了欧阳离前往京中最中心的最高处。

在京城最中心最高的建筑不是皇宫,而是钦天监的观星楼。

钦天监鲜少跟监察院打交道,今天见着欧阳昭明亲至,这差不多是游离于整个大周官场之外的边缘机构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在听了欧阳昭明要上观星楼的要求之后立刻忙不迭地答应了。

——就算不答应,这位大人也已经在往楼上走了。

欧阳昭明不仅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而且留下来的这些监察院官员还在楼下围了个严严实实,一副整装待发,准备出去捉拿要犯的样子。

这令钦天监的官员在旁边都忍不住想要发抖。

来到观星楼顶,迎面就是萧瑟秋风。

在秋夜,站在这样的高处,望着京中处处灯火,只让人有种壮美且高处不胜寒之感。

这样的美景只怕没有多少人有缘可见,但是欧阳昭明今日却无心欣赏美景,他来到高处之后直接拿出了匣子,然后打开。

这里面是八对虫子,其中八只背上生了双翅,仿佛在这里等待已久。

匣子的盖子一打开,这八只虫子就立刻飞了出去,四散在夜空中,逆着寒风向前飞行,而剩下的八只背上光秃秃的只能在匣中爬行的子虫则在原地绕成了一个圈。

那些虫子飞出去之后,很快就看不见了。

欧阳昭明的目光于是倾注于这匣中,子虫身上还系着细如发丝的丝线,匣子的底部是黑色的,它们身上的丝线是白色的,黑白对比尤为分明,一看就能看清楚这些子虫在各个方向都爬出去了多远。

一开始,它们跟匣中的中心圆都是等距的,但是很快就有了不同,有些爬得远,有些爬得近。

也许是因为风力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飞出去的那些母虫在这风中搜寻着目标,一时间无法确定方向,所以在附近徘徊。

但是渐渐地,匣中所有的虫子都变得混乱起来。

就像是放飞出去的那些母虫在空中打转,而这留下来的这些也拖着身上的丝线在匣子里打转。

欧阳昭明的两道修眉渐渐地拧了起来。

观星楼下,欧阳离还在仰头望着上方义父的身影,等着他在黑暗中做出手势,让他们应该奔向哪个方向缉拿要犯。

他原以为这两位大人研制出的追踪虫能够很快就找到那个一品阁头领的踪迹,可是没有想到义父在上方却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随即身形消失在了栏杆后。

欧阳离一愣,听着从里面传来的脚步声。

欧阳昭明从栏杆后消失后,很快就从观星楼顶部回到了地上。

他从那扇由监察院的黑衣官员看守着的门里走了出来,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翻起一片墨浪。

欧阳离立刻迎了上来,跟在朝着外面走去的欧阳昭明身后。

钦天监的官员们见着他们这样不打招呼地出现,随即又匆匆地离开,都陷入了茫然。

欧阳昭明弯腰上了马车,欧阳离立刻跳上了车辕,听见义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道:“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已经不在京城了?

欧阳离愕然,对方是如何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得到消息离开京城的?

他们的布局明明从头到尾就是悄无声息地推进,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他接过了缰绳,用力一勒紧,问欧阳昭明:“义父,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东狄使馆吗?”

欧阳昭明却道:“不必去。”

容嫣公主今日一日都在琮王府,同其他没有离开大周的别国使团一样也在观礼,月重阙做的事情她很大概率都不知道。

欧阳离抿着唇,不去使馆,那他们现在去哪里呢?

欧阳昭明也在思付着。

月重阙从京中离开,不管他是不是被惊动,这都不算是一个坏的结果。

他留在大周,就是会不停地破坏。

他给他们设下陷阱,有危害性的都不大,在欧阳昭明看来,这其实更像是对自己挑衅。

而他一旦离开,那么剩下这些在大周的残部就不足为虑。

欧阳昭明还在想着现在是否应该到宁王府去,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他抬起了眼眸,眼中闪过精光,下一刻就听见义子的声音说道:“义父,是宁王三公子。”

欧阳昭明一把掀开了车帘,略躬着身看向骑在马上的谢易行,见到他的神色不似平日平稳宁静,便猜到出事了。

谢易行弃了马,登上了欧阳昭明的马车。

欧阳离驾驶着这辆监察院的马车,终究还是奔向了宁王府的方向。

宁王府现在气氛一片凝重,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在白日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派人去找,也只找到了同她一起出去的小厮,不知为何喝醉了酒,在附近的酒肆中一直趴着,沉睡到现在。

若不是王府中人找过去,酒肆老板要收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个客人。

因为紫鸢的事一耽搁,原本要去宝意的院子里看女儿的宁王跟宁王妃都止住了脚步。

只有谢易行在听闻了紫鸢不见的消息,就立刻从后院牵了马出来,骑上先是去了兴隆钱庄,扑了个空以后问清欧阳昭明来了观星楼,又匆匆地赶过来。

对府中其他人来说,眼下失踪的只是紫鸢,可是对他们来说,却不是如此。

宁王妃身边真正的大丫鬟,已经在宁王府的后山上被欧阳昭明用化尸水化了,现在不见的是扮作了她在活动的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