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大人!大人你醒了?!”

那两个留在宫中的东狄使臣一听到大棋士醒来的消息,立刻从旁边跑了过来。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北周的人是在骗人,可是进来之后,见到大棋士清醒地靠在床头看向自己,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大棋士对他们略一点头,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只说道:“让两位大人担心了。”

这两人见着大棋士虽然气色还没有大好,但神志却已经清醒了,正要同他说自己没帮到什么忙,就见到站在屋里的谢易行。

两人的神色顿时就从放松庆幸变得愤怒起来:“你这个凶手,怎么还敢来这里?!”

大棋士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神色微僵,才要说什么,就见着另一个人指着谢易行对自己道:“大人,就是他!在院中趁你不备扎了你一刀的人就是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怒视谢易行,见这个年轻人在自己的目光下毫无愧色,顿时更加火大。

众人听他说道:“我懂了,你闯出天牢,想来这里是要对大棋士不利,对不对?”

“没错!”他的同僚也火大起来,“你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逃脱制裁!”

他们两个像是完全看不见屋里还有其他人在,只这样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让谁都插不了话。

谢易行没有开口,成元帝、宁王跟欧阳昭明也只是在旁看着,这令刚醒过来的大棋士感到气都要喘不上来。

“还好大人有上天庇佑,没让奸人得逞——”

“够了!”大棋士终于憋足了一口气,发出了高声的制止,“都住口!”

那两个正在说话的人马上回头看向他,叫道:“大人——”

“两位大人糊涂!”大棋士急道,“不是谢三公子袭击的我,那袭击我的是个白衣人!”

白衣人?两人听到他的话,再看向谢易行,想着难道他那时候在人群中一指,就只是指了谢易行身上的衣服?

“大人……”他们试探地道,“可是你手里的丝线——”

大棋士:“那是嫁祸!”

他一边说着一边气行岔,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又牵扯到胸前的刀伤,令他脸上显出痛苦神色,让两个东狄使臣一阵慌乱:“大人!”

空闻大师慈悲为怀,在这个时候再次上前取了银针为大棋士扎了两针。

等到他的气重新理顺,不再咳嗽,刀口的痛楚也消散之后,老人才开口道:“阿弥陀佛,先生现在不宜激动,要保持心情平静,伤口才能尽快恢复。”

他当然也不想动气,可他们东狄的大臣这般容易被蒙蔽,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冤枉谢易行,这要如何应对卷土重来的一品阁?

大棋士止住了咳嗽,喘着气,刚刚光是听着“一品阁余孽”这几个字从欧阳昭明的口中说出,他就已经如芒在背。

等到平复下来,他立刻面对二人说道:“你们听好了,伤我的是一品阁留在大周的暗桩。他们意图嫁祸给谢三公子,就是想挑拨东狄跟大周之间的关系,以此来报复东狄。”

同所有听到这三个字的人一样,这两名东狄使臣也是大惊失色。

欧阳昭明在旁观察着他们的神态,演技再精湛的人,也有无法掩饰的时候。

尤其是一品阁的余孽,他们向来以自己是一品阁中人为荣,更兼卧薪尝胆多年,正要复出重振一品阁的声威,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定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怒。

“不错。”大棋士坐在床头,沉声道,“虽说一品阁已经败了,但是留在各国的余孽还未清除,就像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样伺机而动。谢三公子在天牢中险些遭遇毒手,幸好他们未得逞,否则你我就是东狄的罪人!”

欧阳昭明看了片刻,大致确定这两个东狄使臣不是一品阁的人,于是开口道:“好了,现在大棋士及时清醒,也总算是破了一品阁的阴谋。”

虽然他这样说着,可这两个东狄使臣依旧很是惶然。

在那么多个国家中,受一品阁之害最深的就是他们东狄,现在听到这件事情里面有一品阁的影子,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办。

是要现在就去找公主?

可是天色已晚,公主在使馆应当已经歇下。

而且就算他们公主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对着一品阁又能有什么办法?

想来想去,两人意识到,眼下最可靠的竟然就是欧阳昭明。

他们东狄人对着欧阳昭明从来没有什么好感,要说在东狄动乱的时候,在其中搅浑水最厉害的是一品阁,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北周监察院。

欧阳昭明比起他的义父,简直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们看着欧阳昭明,见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转头看着门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于是也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不过片刻,就见到一个身穿监察院官服的少年从外头进来,先是对着帝王下跪行礼,然后才站起来,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了欧阳昭明。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欧阳离。

欧阳昭明接过他手中的画卷之后,就转身在大棋士面前展开,所有人只见着画卷上画着的是一张人脸,男性,看上去二十多岁。

欧阳昭明问大棋士:“先生请看,这个人先生可有印象?”

大棋士盯着这画卷上的人看了片刻,然后抬起了头。

等在旁边的成元帝、宁王跟谢易行听他说道:“这是今天刺杀我的人!”

他不会记错,白天就是这个人穿着身白衣,如同鬼魅地走到自己身后叫了一声“大棋士”,接着一刀捅了过来。

那两个东狄使臣见状,忙急切地问:“欧阳大人,此人抓住了吗?”

“这定然就是一品阁的余孽!”

“抓住他之后,只要严刑拷打,就能够问出他其他同伙的下落。”

比起他们的殷切,早就知道这条线索断了的成元帝跟宁王在旁就显得要淡然太多。

欧阳昭明卷起了手中的画卷,对两个东狄使臣说:“可惜,此人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死了?”两人脸色很难看,那这条线索岂不就断了?

欧阳昭明没管他们,再看向大棋士,说道:“先前我心中还存着些疑惑,不过现在听先生指认这就是凶手,也就可以确定这不过是只替罪羊。”

欧阳离在旁道:“真正的凶手应当是用了人皮面具,假扮成这个太监的样子。”

此人在行刺的时候脱了外袍,只穿着里衣,等到得手之后就立刻解除伪装,又换回原本的衣服从园中离开。

等他们查到的时候,此人又算好了时间,让这个被他冒用了身份的太监被打死。

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将自己从其中摘了出来,像混入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再次悄然无声地潜伏回了宫中。

大棋士跟两个东狄使臣都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手段,又唤起了他们关于一品阁的黑暗记忆。

成元帝这才开口:“好了,今夜的事看来就只能先到这里了。”

大棋士看向他,听他说道,“先生跟两位使臣留在宫中可以放心,宁王跟他的三公子会留在这里,欧阳大人也会调遣监察院的人手,严加看守。至于容嫣公主那边,夜已经深了,等明日朕再召她入宫。”

“谢陛下!”

这两个东狄使臣听到欧阳昭明会带着人手亲自镇守在这里,首先就放下了心。

至于宁王跟谢易行也要在这里跟他们度过这一晚剩下的时间,两人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朝着谢易行行了一礼,告罪道:“先前是我二人鲁莽,多有得罪,还请三公子见谅。”

谢易行对二人表示了谅解,没有多追究什么。

这院中剩下的空房间不少,但是众人却没有打算离开,只是停留在大棋士的这个房间里,准备等待天明。

东狄使馆。

桌上的油灯猛地亮了一下,在灯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结出了一个灯花。

原本已在榻上昏昏欲睡的容嫣听见这细微的声响,支撑着额头的手滑了一下,令她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身上盖着的薄被也滑了下来。

“什么时候了?”

她下意识地问,然后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

再抬头看向桌前,就发现原本坐在那里的月重阙已经不在了,只有他看过的书留在了桌上。

容嫣掀开了被子,目光朝着别的方向扫去。

她刚刚在榻上不知不觉睡着,这被子显然是屋里的另一人给她盖上的。

在屋里寻了一圈,她见到自己在找的人正站在窗前。

那扇窗靠着院里的树,容嫣不喜欢虫子,窗是一直关上的。

此刻站在窗前的人把窗打开了,风与明月找到了入口,都倾泻了进来。

容嫣看着他站在窗前,黑发被清风拂动,整个人犹如要融在月色中。

她下了榻,穿上鞋子走近,就看到表哥站在窗边伸着手,正望着明月的方向。

容嫣朝着他目光所向看去,就见到在一轮明月下,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在朝着这里飞来,然后落在了月重阙的掌心里。

方才容嫣已经见了五毒之一爬上表哥的手,现在再见他拢住这只看上去没有什么攻击性的虫子,感觉就没有那么害怕。

她看着表哥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成了。”

什么成了?容嫣不知道他在这里接住一只虫子,能从其中知道什么信息。

只是看着窗边的人转过身来对自己说:“夜深了,你该休息了。明日大周的皇帝就会召你入宫,告诉你大棋士已经醒来,到时可能也会提到一品阁。若是宁王府对你发难——”

不等他说完,容嫣就道:“没事,他们若是发难,我也自有应对。”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还在琢磨表哥刚才说的大棋士醒来的事情,然后就意识到,这是不是意味着定海珠现世了?

“表哥,是不是——”

她一兴奋,就忍不住抬手抓住了月重阙的手腕,“定海珠真的在谢易行身上?”

“对。”月重阙任由她抓着自己,轻声道,“宫中的暗桩看到谢易行去了大棋士处,随后大棋士就恢复了清醒,才放出这只虫子来。”

现在他等到了这只作为信号的虫,就说明事情正如他所料。

容嫣眼睛一亮,从眼底慢慢地溢出由衷的欢喜来。

太好了!这样一来,表哥的伤就有救了!

可问题是,他们要怎么从谢易行那里将定海珠拿到手?

但月重阙显然没有打算在现在同她说这件事情。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开了自己:“我该走了,记得把窗关上,别着凉了。”

然后,就推开了门,从她的房间走了出去。

容嫣看着他的身影走入月色中。

一直守卫在外面的勒坦也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跟上了月重阙。

月下,主仆二人飘然而去。

万籁俱寂。

这个时间,使馆中除了巡逻的守卫,没有什么人还醒着。

月重阙他们走的这条路十分偏僻,两人行走几乎都在阴影中,让人无法察觉。

他们所住的地方离使馆很近,是一家民宅。

而在灵山寺的禅房中,自有人扮作月重阙留在那里,免得引起那些僧人的注意。

可偏偏在高处的一棵树上,在茂密的枝叶掩映之间,就有一个抱着剑的身影在那里。

他的嘴上叼着根细细的树枝,在黑夜中见到了这避过了使馆守卫,有若出入无人之境的主仆二人。

十二瞬间站直了身体。

原本他只是为谢易行被押入牢狱的事情烦得睡不着,从房间里出来,不知不觉就上了树,像替白翊岚当影卫时那样习惯性地藏在上面思考,没想到却见到了这么两个人。

他隔得远,又熟练地屏住了呼吸,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主仆二人只是避开了使馆的守卫,却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这双眼睛。

这两人是谁?十二想,怎么会深夜从东狄那边出来?

他运足了目力,想要看清他们的身影,可是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那个青年微卷的黑发。

十二没有跟上去,因为这人身边那个高大的汉子看起来就是个高手。

而他敢这样在使馆中出入,身边除了这么一个高手之外,定然还有其他人在。

自己贸然跟上去,不仅看不出问题,说不定还会吃个大亏。

十二屏住呼吸等待着,总算在他们跨出门的瞬间,捕捉到了那青年异于常人的瞳色。

等到那扇门关上,听着这黑夜里的声音远去,十二才抬起手,拿下了咬在嘴里的树枝,小声嘀咕道:“蓝色的?”

黑发蓝眼,这不是东狄皇族的标配吗?

在这次来东狄的使团里,不是应该只有那个公主才是吗?

刚刚出去的这个明显是个男人,身形比容嫣公主要高出一截。

“难道……”

十二难以置信地想,“……这人会缩骨功?男扮女装?”

这群东狄人是在玩什么把戏?

他心中一阵痒,十分想到东狄公主下榻的院子,看看她人究竟还在不在那里。

可又怕自己这样半夜不睡,跑出来的举动会给大师兄带来麻烦,一阵天人交战之后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脚尖在树干上一点,整个人就像一道魅影一样窜了出去。

——反正只要他跑得够快,麻烦就追不上他!

树枝轻晃之间,十二几个跳跃就越过了中间的距离,来到了容嫣公主院子外的一棵大树上。

月光如银从头顶洒下来,将一切都照亮。

十二看了看自己落脚的这棵树,还好,这棵树很大,足够挡住他。

他换了个角度,朝着容嫣公主的院中看去,见到她房中亮着灯,还有扇窗没有关。

等了片刻,他就见到这黑发蓝眸的少女走到了窗前,伸手将窗子关上了。

接着里头熄了灯,没了别的声息。

“奇怪……”

十二确定里面的人是容嫣,那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就不是她咯?

那又是谁?

他正想着,就感到肩上悄无声息地搭上来一只手。

十二:“——!!!”

来人居然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他,都完全没有让他察觉到!

十二头皮都要炸了,只以为是刚刚出去的那个高手发现了自己,又回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耳边就响起了师兄的声音。

闻大学士问道:“你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师、师兄!”

十二连忙转身,确定站在自己身后的是大师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夜游被师兄抓住,跟被刚刚那个高手发现恐怖程度差不多。

不过来的是师兄总比来的是别人好!

他张了张嘴,想把刚刚看到的事情跟闻大学士说。

闻大学士打断了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说着一手提起师弟的衣领,就像小时候把这些皮猴拎回来一样,带着他从这外面离开。

大学士虽然久在朝堂,但是一身武艺却没有落下,带着一个人在夜间飞跃,速度比十二刚刚自己飞还快,动静比他一个人还小。等把夜游的师弟拎回他们南齐使馆,把人放下来,他才听了师弟刚刚见到那两主仆从东狄使馆的方向出来的事。

听完他的话,闻大学士陷入了沉思。

十二试探着问道:“师兄觉得他们是想做什么?”

这样明明来了两个人,却只有一个在众人面前露面,是不是在酝酿什么阴谋?把这个告诉宁王的话,能不能把谢易行救出来?

闻大学士思索片刻,看向他:“你将宁王三公子当作是朋友,就算我让你不要去掺和,你也是会去说的。”

就像今日谢易行被指责的时候一样,他就那样站了出去,幸好东狄的注意力都在宁王府那边,没有硬要把逞一时之勇的十二也拖下去。

十二立刻露出了“我知道错了,但我不打算改”的表情。

随后,他又道:“那我明天就去说?”

“我能拦得住你吗?”大学士先是反问一句,才说,“这种事,直接告诉欧阳昭明吧。”

北周跟东狄之间的恩怨,大半是监察院和一品阁之间的事情。

这两个存在互相朝着对方国家渗透,斗得不可开交,所以东狄人的谋划,欧阳昭明最清楚了。

“好。”十二点了点头,大师兄说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不过不管他看到的这个事情对解除谢易行的困境有没有用,那都要等明天了。

他被大师兄勒令回去休息,不准再出来。

但躺在自己的床上,十二还是睡不着,只想着自己都这么难眠,宝意在府中也是如此吧?

宁王府,宝意确实如他所想,根本睡不着。

事实上,整个宁王府里除了被沈怡君用了强制手段放倒的谢嘉诩以外,所有人都没有入睡。

哪怕是柔嘉,在将谢易行深陷牢狱的事情跟桑琴那日所为联系在一起之后,也觉得这东狄侍女放在身边就像是一条毒蛇,根本不听自己的操纵,之后她嫁到琮王府,带着她在身边根本是弊大于利。

而宝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原本想要像先前睡不着的时候一样,进玉坠空间里去干些农活,可是一抬手就想起现在监察院派来的影卫正在外面守着自己。

若他没有听见屋里有呼吸声,进来看发现自己不在了,只怕会引起慌乱。

这样想着,宝意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现在连玉坠空间里都不能进,那她就只能起来了。

吱呀一声,在外头守夜的冬雪跟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卫都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冬雪坐起身来,见到宝意披着外衣,拿着烛台从里面出来。

“郡主。”她迎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烛台,小声地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宝意说:“我睡不着。”

她跟冬雪一起从这屋里出来,在外头站了一阵。

院中其他人都已经歇下了,站在这里的就只有她们两个,望了头顶明亮的月亮片刻,冬雪听宝意说道:“姐姐你休息吧,我去书房。”

冬雪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书房?

她拂开了宝意要来拿烛台的手,说道:“我去开门,郡主先去把衣服穿好。”

宝意这是不打算睡了。

漫漫长夜,她要在书房里待着,不将衣裳穿好是会着凉的。

把宝意赶去穿衣服以后,冬雪去书房开了门,将里头的灯都点亮了,又去沏了一壶热茶。

等回来的时候,宝意已经在书房里拿出了她那一匣子玉雕,在灯下专心地开始了雕刻。

她的神色如此专注,冬雪看着她一开始为着三公子的事而紧皱的眉头,在片刻之后都松了开来。

也好,有个事情可以让她分心。

宝意现在雕刻的速度比起一开始已经快了很多。

等到月落星沉,雄鸡报晓的时候,她匣中已经有两块玉石被雕成了完整的玉雕。

感到外面的光线变亮,桌上的烛火显得暗了下去,宝意才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转头看向外面。

天亮了,宫里应该有结果了。

大棋士应该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