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王四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震撼、尴尬过。
尤其当听见萧琮说当日他是怎么在灵山寺被算计,怎么中招以后,宁王就不堪地闭了闭眼。
本来以为今日是要来向毁他们宁王府清誉的人低头谈判,可没想到萧琮居然是受害者。
萧琮看着宁王的神情变化,确定他已经不再想问罪自己,才停了下来。
他还算给柔嘉面子,没告诉宁王她点燃那香想阴的其实是萧璟,结果却阴成了自己。
宁王平复了心绪,再次看向面前的人时,目光跟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问萧琮:“三殿下眼下想作何打算?”
萧琮没有必要说谎。
将这样被柔嘉药倒,还被她偷怀了孩子,更要借此嫁入天家这件事说出来没有好处,倒是会让他形象有损。
宁王本来打算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将柔嘉收去,天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不清不楚。
三皇子讨厌被人这样算计,若他要为这件事情同他们算账,不愿接受柔嘉的话,也只要他一句话,宁王就会把这个孩子给堕了。
宁王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柔嘉死在这落胎的惊险中,那么这笔血账就算在他手上。
可是萧琮的答案却跟宁王想的不一样。
他说:“我的想法,同王爷今日来打算对我提出的要求,其实是一致的。”
宁王感到意外:“你打算纳了她?”
“不错。”萧琮微微颔首,“但正妃之位我不能许。”
不能许,他也没有打算许。
宁王眯起了眼睛。
他不许是正常的。
柔嘉只是他们宁王府的养女,便是当日自己应了成元帝所说,将宝意嫁与萧璟,得到的也只是正妃之位。
萧琮若是这样就许了柔嘉正妃之位,宁王才要怀疑他这是想做什么。
隔了片刻,宁王才开口道:“三殿下愿意给宁王府这么一个台阶下,本王不胜感激。”
毕竟宁王府从不站队,就算来日他跟另外几个皇子之间有储君之争,多了这一层联系,也不会得到宁王府的支持。
他们宁王府一脉,效忠的永远只是天子,守卫的只是江山社稷。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萧琮一抬手,示意宁王先不忙讲话。
几声敲门声后,小二推门进来,送了一壶好茶和时鲜果子上来。
他站在桌旁,为两位贵客斟茶,萧琮却对他一挥手,说道:“放着,你下去吧。”
“是。”
这四楼就只有这里有宁王跟萧琮二人在,其他的雅间都是空的,廊上就同这里面一样安静。
萧琮执起了茶壶,为宁王跟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注入杯中,汨汨有声,萧琮开口道:“王爷可是在想我为何要这么做?”
很简单,因为收了柔嘉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他再次抬手来,示意宁王喝茶,自己也执起了杯子,“其一是王爷会承情,要让你欠人情可不容易。其次,柔嘉既一心要到我身边来,我也不会不解风情。”
宁王见他说着,嘴角挑起一抹多情的笑,“其实何须对我用药,只要对我说了,我就会应允。”
“……”
“事已至此,那我便许了她。”萧琮放下杯子,“何况她现在还怀着我的骨肉,我可以不与她计较当初下药算计的事。”
萧琮睁着眼睛说瞎话,连柔嘉是否真的有孕,也不过是他心血来潮的一记推测。
柔嘉一心想要嫁老四,现在却被迫要到他身边来,一想到她不愿死心却无计可施的样子,萧琮便知道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枯燥。
再加上今日,他将她做的这些事告知了宁王,从此以后,她跟宁王府就是彻底切断。
她先前振振有声,拿着身后倚仗的宁王府来镇自己,现在没了娘家,唯一的倚仗就是夫君,他倒要看看她还能犟多久。
——
这一场发生在茶楼谈话,谁也不知道宁王跟三皇子谈什么,只见到两人进去,然后又出来,重新登上了马车。
三皇子的马车先送了宁王回府,才又离去。
第二日,宁王妃就请了陆家的人来,一起去了灵山寺,请空觉大师合八字。
任夫人她们听到这消息,只觉得宁王妃怎么一改常态,不是说要等两个儿子都定下了,才轮到谈女儿的亲事吗?
可随即就听到今年以来就一直身体不好的柔嘉又病倒了,结合着这个小道消息,她们就想着大概是宁王妃想将这亲事定下来,看看这喜气能不能让养女的身体好转。
不想带着万分的希望去,将两边的八字一合,空觉大师便直摇头。
这宁王府四小姐跟陆家大公子八字不合,现在准备定亲都已经能影响到柔嘉,若是真的成亲,只怕两边都会难全。
陆家来人闻言,觉得十分可惜。
宁王妃对空觉大师非常笃信,既然联姻对彼此会有不好的影响,那再可惜也不能坚持,于是同陆家商议这件亲事就此作罢。
先前陆家只是让人上门说亲,并没有送上聘礼,现在事情不成,也不用再拿什么回去,倒是宁王府这边准备了一份好礼送上——
是一套顶级的笔墨纸砚,给陆家大公子,望他在秋闱取得佳绩。
宁王府做得如此礼数周全,陆家虽然遗憾,但对他们印象依然极好,也没有像其他那些不着调的人一样,求娶人家的养女失败,就把念头打到郡主身上。
旁人听了这个消息,都说着可惜,尤其是徐氏。
那日她虽在宁王府,却同其他人一样,也没有听到什么内幕消息。
她懊恼地一拍桌子:“如今失了这个将柔嘉远嫁的机会,她留在京中,挑起的风浪又要没个消停了。”不说旁人,就说自家这二房三房,按捺不住心思只怕又要活泛起来,给自己找麻烦。
知道内情的洛芷宁在旁听着,憋得实在辛苦。
柔嘉未婚有孕这样的惊天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偏偏她还不能对其他人讲,直到宝意来邀约她到槐花胡同去吃宴,她才算得救。
洛芷宁匆匆换了身衣裳,同母亲说了说便出了府,跳上了宝意的马车。
“怎么样怎么样?”马车上,洛芷宁忍不住追着宝意问,“事情怎么样了?”
这过去三天简直像是过了三年,她都快憋死了,就想知道柔嘉现在是要被怎么处理。
宝意道:“旁的你先别问,问了我也不能答你。”
洛芷宁“嗯嗯”点头,等着她将能说的先告诉自己。
宝意小声道:“这件事会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法,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听到消息的,只是到时不要太吃惊,也不要在旁人面前说漏嘴就是了。”
洛芷宁听着她这样说,心中越发的痒了,同时又觉得柔嘉真是好命,这都能圆得过去。
不过能妥善解决就好,她坐近宝意身边,抱着宝意的手臂道:“不用担心,我这个人的嘴可严了,我回家以后一个字都没说过,我娘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宝意感到她顿了顿,又在自己耳边促狭地道,“瞧这样子,我都不知道你那‘多子多福’是送给我娘了,还是送给柔嘉了。”
宝意:“……”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洛芷宁一把,洛芷宁笑着避开了她,伸手去掀马车的窗帘往外面看:“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不然我在家里可要闷死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宝意道:“带你去槐花胡同,去见见我师父。”
她也是知道洛芷宁一个人在家守着这么大秘密,怕是要憋坏了,所以今日才捎上她。
沈宜君庄子上的螃蟹已经送了两筐去槐花胡同,又在水缸里养了一天,养得干净,今日正好是吃的好时候。
宁王府的螃蟹宴主要做的是清蒸,在槐花胡同做的却是爆炒、红烧、油焖,还有醉蟹。
像烟墨阁的东家跟霍老这样的老人家,吃清淡的已经吃不大出什么味道,总是要油盐用得重一些,才吃得舒爽。
只是最后这一种做法,做好以后要封坛一周的时间才能拿出来享用,今日是吃不到了。
槐花胡同的小院被打扫过,那新买来的几株桂花也已经摆在了院子里,就等着今天晚上举办这么一场螃蟹宴,在秋月之下吃螃蟹、饮美酒、赏皓月。
洛芷宁听宝意竟然是要带自己到槐花胡同去,见她那来历不凡的师父,眼睛一亮,又重新抱住了她的手臂,开心地道:“宝意,你对我真好!放心,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师父住在哪里的。”
宝意看着她这高兴的样子,想了想今天晚上欧阳昭明也要来,还想提醒洛芷宁到时候见了他不要吓得失色。
可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头的小厮在叫道:“郡主,表小姐,槐花胡同到了。”
“快快!”洛芷宁一听立刻起了身,拉着宝意要从马车上下来,“我们到了。”
现在时间还早,旁的客人可能都还没来,她进去还能见见宝意的传奇师父,知道他是怎么教出宝意这样的好学生的。
宝意被她拉着从马车上下来,同她一起停在这院子门口,听洛芷宁感慨道:“这院子好小啊,果然高人都不拘于住在哪里,走,我们进去。”
“等一下——”宝意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动静,显然不止爷爷一个人在家里了,才想着提醒洛芷宁,就见她走到了院门前,抬手一推。
那院门应声而开,这一进一出的小院子里面的景象全然地落在了两人眼中。
洛芷宁站在宝意身边,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就见到站在院中的两人转头看来。
左边这个身材瘦小的老人,应当就是霍大师,而另一个是……
宝意听见洛芷宁发出了猝不及防的惊呼:“欧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