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柔嘉重生以来最大的秘密。
她那时动手的时候明明检查过周围,不应该有人看见了,就连陈氏的尸体也是她看着火化掉的,这中间所有的过程,都不应该出现纰漏。
她看着面前的人,想道:不可能,除了自己之外绝对不可能还有人知道这件事。
眼前的人顶多是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了这么一个结果,现在身份暴露,所以要用这件事情来跟自己谈判而已。
她没有证据,她不可能知道。
柔嘉反复默念着这句话,重新找回了镇定。
她说道:“你没有证据,你不过是拿话来讹我。”
这伪装成采心的人却笑了起来。
她明明是采心的脸,可是笑起来同少女平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柔嘉心中忌惮,她脸上用的是易容是何等的精妙,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就连自己,也是因为这几次她始终不在身边,所以才感觉到不对。
“柔嘉郡主。”
“采心”一边开口,一边将手里提着的水壶放在了桌上,然后慢慢地走到柔嘉面前。
柔嘉仿佛看到一条毒蛇在自己面前昂首。
她忍住了后退的冲动,站在原地。
在这个时候若是露出任何一点畏怯,就是越发坐实了自己杀死陈氏的事。
她看着这个“采心”走到自己面前,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声音从侧方传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家主上的能力,不是你能够揣度的。
“我既然能知道这些事,还能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我手上不仅有证据,而且还有人证。”
柔嘉背脊僵直,瞳孔微微收缩。
人证?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心里想着,嘴里也说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第一句还比较小声,等到第二句就大声起来。
而“采心”又转到了她面前。
她们离得这么近,柔嘉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这一缕隐秘的香气触动了她记忆的弦,柔嘉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同样的香气,只有在月重阙的院子里,在他手边的香炉上,在他本人和他的侍女身上,柔嘉才闻到过。
那凝神的清香日久天长地点着,所以他们这对主仆身上才都会沾染到一缕。
面前这个,是月重阙的人。
那个东狄商人的模样再次浮现在柔嘉眼前,不管怎么看都是无害的。
可实际上,这却是一条毒蛇。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局,让自己陷进去的?
柔嘉心念急转,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那里的伤疤都已经淡化消失了。
是从在市集中偶遇采心,给了她玉露膏,就已经埋下了伏笔,一步步引着自己过去。
玉露膏治好了她的脸,但东狄的秘术独步天下,谁又能说这玉露膏里就没有别的东西,那药性通过她的皮肤就没有渗透肌理呢?
月重阙的侍女看着她的动作,注意到她脸上再三变换的表情,只轻笑一声,说道:“郡主不必担心,那玉露膏里没有添其他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东狄的疗伤圣药。”
柔嘉手指一顿。
她这样直接地叫破了她自己的身份……
本来柔嘉察觉到面前的人是谁之后,却没有立刻说出,就是怕她知道自己已经看穿她的来历,会杀人灭口。
可是没有想到,这侍女这样没有顾忌。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实力比柔嘉所想的更强,正是因为强,所以肆无忌惮。
柔嘉放下了手,意识到自己不是找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而是沾上了一条毒蛇。
可笑她原本还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野望,可是现在看来,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不平等,就做不了伙伴。
在这些东狄人眼中,他们只是操控者跟傀儡的关系。
侍女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大概是柔嘉的神情太过凝重,令她再次笑出了声。
她一面轻笑,一面从柔嘉面前转开,再一次来到了桌前拿起了水壶:“郡主也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这不过是你我合作的筹码。”
她说着转过身来,望向柔嘉,“郡主若是好好合作,那么这件事就永远只有你知我们知。而你想做什么,想要在这北周爬到什么位置,不仅仅做一个宁王府的养女,嫁到临州的陆家去度过一生,我们也能帮你。”
她这句话触动了柔嘉的心。
当柔嘉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的侍女已经变回了采心的神态,用着采心的声音对自己说:“小姐,那我出去提水了。”
说完之后,她不等柔嘉再说什么,就拎着空了的水壶从帐中走了出去,仿佛也完全不担心柔嘉会把她跟先前的动乱有牵扯的事情说出去。
现在他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柔嘉移动脚步,向着前方走去。
她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榻前,接着跌坐在榻上,手在不住地颤抖。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这具年轻的身体像她,又不是她,否则如何会如此经不起风浪?
只是这样一个变故,都让她的手颤抖。
若是换了前世的她,便是杀了陈氏这件事情被人发现,她也不至于慌乱至此。
柔嘉低低地骂了一声“废物”,将这手甩在了身后。
手背撞到了床榻,传来一阵疼痛,这令她恼怒,也令她恢复了清醒。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她便更要奋力向上走了。
只有自己站到了高处,拥有了权力,才能够反噬这些想要将她当做傀儡的人。
他们是毒蛇,她又何尝不是蝎子?
柔嘉想着,从怀中拿出了那药瓶,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日月重阙给她的“封喉”。
原本她无人可用,现在好了,有这么好的一个东狄女子在身旁,自然是要用到极致。
等到“采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似是在跟众人打过招呼,又再拎着水回来,柔嘉就坐在榻上,抬头望向她。
“采心。”柔嘉镇定自若,仿佛先前的对话从未发生,她朝着少女露出一个微笑,说道,“你过来,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
宁王妃服过药,在帐中休息了一下午之后,等到用晚膳的时候醒来,总算感觉精神好多了。
她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宝意在旁边守着自己,一见自己起身,宝意便伸手来扶。
“鱼儿?”宁王妃望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宝意扶着宁王妃起来,在她背后垫了枕头,让她舒适地坐着。
这些事她都是从前做惯了的,让宁王妃感到舒服周到,自然就比柔嘉更好。
这又勾起了宁王妃对她的愧疚。
“娘亲?”宝意原本想起身去给她倒水,才一动就感到她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由得又在床边坐了下来,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宁王妃对她摇了摇头:“没事。”
宝意望着她:“娘亲休息的时候,我刚刚跟爹说完话,原本想过来看看你,可是紫鸢姐姐说娘亲已经睡下了,我便没有进来。方才见都快要用晚膳了,估摸着娘亲应该也要起身了,所以就让紫鸢姐姐放了我进来,在这里等着你醒。”
“这都快要用晚膳了?”宁王妃本能地向着外面看去,可是这营帐除了这门帘之外就没有再开窗,四处都是密封的,看不出天色如何。
不过她这样说着,倒也放开了女儿的手,宝意这才起了身去给她倒水。
她为什么会过来,自然就是因为听着宁王妃不舒服,所以想喂她喝一些灵泉。
刚才她一个人在这帐子里的时候,已经将灵泉取了一滴倒在壶中,眼下一倒出来,便端到宁王妃面前让她喝了。
久睡之后,宁王妃确实口渴不已。
这么一杯水喝下去,感觉润过了喉,而且又回味甘甜,感到整个人都松散了一些。
她将杯子还给了女儿,说了声“好了”,接着就要掀了被子下床。
外头的侍女听着里面的动静,知道王妃已经醒了,便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伺候宁王妃洗漱,又为她穿好了衣裳,梳过了发髻。
一切准备妥当,宁王妃看了看在镜中的自己,确实比服药前要气色好多了,头也不疼了。
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这头风是在承天十三年那场大乱里生宝意的时候留下的,每每发作起来都要折磨她好几天。
这次居然这么快就没事了,真是奇怪。
莫不是女儿回到身边,带来的福气让幼子的腿好了,自己的头风也减轻了吗?
宝意还在旁边看着,等到母亲一收拾好,便夸赞道:“娘亲真是好看。”
听见郡主的话,侍奉的侍女都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宁王妃回过神,从梳妆镜前站起了身,宝意立刻伸手扶住了她。
“你啊。”宁王妃无奈地道,“嘴这么甜,要是能再乖一些,娘亲就放心了。”
宝意知道她指的还是今天上午自己那样爬上了高处,几乎毫无防护地在上面拉弓射箭的事情,只说道:“知道了,女儿下次肯定不爬那么高。”何况也不是那么倒霉,回回都能遇见这种事。
母女二人离开了营帐,宝意扶着宁王妃往主帐走。
今日众人便不再聚集宴席,而是各自在账中用膳。
原本他们今日杀了那么多猎物,应当是可以加餐的,可是那些猎物不知中了什么药导致发狂,连御医也查不出来。
这肉自然也是不能给人吃了,都是准备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个干净。
因此今日厨子准备的食物比起昨日来,恐怕是要逊色不少,各家都要自己想想办法添些花样。
宝意同宁王妃过来,正好遇上柔嘉也在往这个方向走,身旁跟着她的侍女采心。
见了她们,柔嘉站在原地行了一礼,然后才迎了上来。
“母亲。”她来到宁王妃左侧,也扶住了她,说道,“原来母亲已经醒了,我刚想过去叫您的。刚才厨房准备的菜我看了一眼,都有些油腻,我又去做了两样清淡些的给母亲。”
宝意听着柔嘉的话,对宁王妃说道:“娘,姐姐真是用心。”
想想也是,现在这个情况,柔嘉想要再找点什么事情来表示自己的孝心,去做些清淡菜色给宁王妃就再适合不过了。
宁王妃笑眯眯地说了声“好”,便由她们一左一右地扶着去了主帐。
宁王父子已经身在主帐,见宝意跟柔嘉陪着宁王妃进来,兄弟三人都站了起来。
等到宁王妃入座以后,宁王关切地问她:“可好些了?”
“好些了。”宁王妃道,“叫他们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