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
而且问的又是婚姻大事。
要是换了别人,在这样的关注下要站出来,只怕是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宝意知道,今日的情况忙不上害羞,无论如何都是要说清楚的。
她要站出去,为了更正式,就把怀里抱着两只鹿崽转手递给了站在身后的冬雪。
两只小鹿被一转移怀抱,就不安地叫了起来。
这两只小东西感觉到自己换了一个新怀抱,而这个新的怀抱虽然也温暖,但是却没有刚刚那种自然的、令它们感到亲近的气息。
宝意收回手,转向了皇后,开口说道:“臣女——”
皇后鼓励地望着她,等着她后面的话。
不止是皇后,萧璟看着她,欧阳昭明看着她,小公爷也看着她。
等着宝意的最终选择。
他们三人,是这场由皇后亲口保媒的亲事里最关键的三个人物。
但是在他们之中,除了小公爷以外,剩下两人的紧张程度甚至都还比不上支持他们的人。
像支持萧璟的谢临渊,手就忍不住握紧了,仿佛事关自己的终身幸福。
欧阳离也是如此,而站在白翊岚这边的谢易行不紧张,但是十二紧张。
那个什么小公爷还好,就算是浪子回头,要从这纨绔子弟变成良人,那也还要一段时间。
可是四皇子跟那位欧阳大人就实在是太强劲了,十二非常担心自己的师弟,他到底能不能行啊?
“选啊,快选啊——”
无论是柔嘉也好,在场的夫人跟贵女们也好,心中都在默默地念道。
宝意的选择会牵扯到她们之后还能如何谋划,因此每个人都盯着她的答案。
沐浴着这样的目光,宝意感到这压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眼下要想拒绝的理由,一是可以落在自己的年纪上。
可是这个理由现在怕是没什么效果,皇后只会让他们先定了亲,等过两年再完婚。
府中柔嘉就已经是这么一个先例。
她已经由宁王太妃跟宁王妃首肯定了陆家,这不是秘密。
所以自己还得再换个借口。
宝意心念急转,除了媒妁之言之外,这亲事最要考虑的仍旧是父母之命。
只是娘亲在这种方面总是优柔,宝意怕她比自己还承受不住压力。
她想着,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成元帝身旁的父亲。
终于,所有人听宝意落落大方地道:“回皇后娘娘,臣女刚回到父母膝下尽孝,只想着多陪爹爹跟娘亲两年,还未想过这些。而且,这样的大事……”
少女说着,垂下了眼睛,所有人都看到在她脸上仿佛花瓣一样缓缓地绽开了一抹娇羞,“臣女自己实在不知该怎么选,所以臣女听我爹的。”
话音一落下,担忧着她会把人选走的贵女们就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们的父兄就不这么觉得了,宁王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又是成元帝所器重的大臣,让他来选,肯定比他女儿选要更刁钻。
这一下,全场的焦点变成了宁王。
成元帝就站在他身旁,也立刻把握这个机会,微笑着说道:“你看,宝意都说听你的,今日这主,你就替你女儿做了吧。”
宁王心道成元帝可真是不厚道。
虽然女儿这么一招转移视线,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可是像成元帝这样,一句话里隐含威逼利诱,那就不好了。
宝意把这选择权交给了父亲,心里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父亲。
以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宁王是不会想让她嫁入皇家的,而欧阳昭明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良配,他们宁王府跟镇国公府又是死对头,这三个人他一个也不可能选。
宁王迎着女儿的目光,心里念了一句小机灵鬼,然后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咳。”
所有人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宁王已经打好了腹稿,左右宝意现在还小,就说想多再留她两年。
既然不急,那就不耽误四皇子跟小公爷了。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拖。
同时还要再次强调不嫁镇国公府,免得以后他跟镇国公要是起争执,女儿嫁过去了夹在中间难做人。
宁王想好以后,就朝着成元帝行了一礼。
他刚打算把自己的腹稿念了一遍,可是还没说出口,营地后方就传来了一阵骚乱。
尖叫声,重物倒塌声,奔跑冲撞声,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众人不由得朝着后方看去,只见从远处扬起了厚厚的尘土。
方才还在为宁王会选哪个做他的佳婿这件事紧张的众人,脸上有了跟先前截然不同的慌乱。
那头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去!”成元帝一抬手,立刻命令道,“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儿臣遵旨。”统领虎贲营,负责守卫围场安全的萧璟立刻从看台上离去,从这与他切身相关的抉择中脱身,毫不迟疑,谢临渊也连忙跟上。
宝意担忧地望着混乱传来的方向,萧璟才离去没多久,后方那飞扬的尘土团跟巨大的、像是由许多动物同时奔跑发出的声音就越来越大,清晰地朝着这方向来。
而虎贲营的将士也带了一个从后方赶来汇报的人来到了看台前。
宝意随着众人一起朝着形容凄惨的人看去。
成元帝上前一步,望着这人严肃地问:“说,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陛下——”这人一回过神来,就拜倒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地回答道,“是后头寄放野兽的地方发生异动,那些、那些畜生像是突然疯了一样,挣脱了笼子,撞伤了看管的人,逃了出来,朝着、朝着营地跑过来了!”
听到这话,在看台上站着的女眷们顿时都花容失色。
野兽发疯?还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
说话间,萧璟已经带着虎贲营的将士从两边围了过来,将这看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围场里平时是没有这些猎物的,都是帝王来秋狩的时候才被运过来。
秋狩持续七天,每天准备的猎物都有不少,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他们特意在离帝王扎营处有一段距离的后方选了块平地,在那里安置了这些畜生,由专人看管。
一头野兽发疯还好,这么多野兽一起发狂,肯定不是巧合。
成元帝、宁王、欧阳昭明的心中同时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柔嘉在人群当中,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自己的侍女,却发现采心又不见了人影。
她的神色一凛,不过很快地掩饰了过去。
跟宝意一起由宁王妃拉着,同其他人一起退到了看台中央。
虽然那边离看台还有一段距离,可是那些不知为什么发疯的兽类脚程极快,很快就要袭击过来。
按照这个负责看守猎物的小吏的说法,现在正是给那些野兽送饭的时间。
它们在进食之前还好好的,可是突然就疯了,力量暴增了好几倍。
当听到那些笼子里还有底下的人为了给皇上惊喜准备的棕熊时,成元帝的脸色都变了。
那侥幸逃命的小吏颤声道:“这些畜生……冲开了锁,全都发疯一样地冲了出来。那两头棕熊更是对着面前挡它们的人,一掌就拍飞一个……”
被拍飞出去的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好了!”成元帝稳住场面,转头对着众人道,“诸位不必担心,虎贲营定能护得大家周全。”
所有人应着是,可是看着底下这样子,四皇子到底没有将整个虎贲营都带过来,而且将士们身上穿的也不是重甲,要是那样的庞然大物扑过来,他们也是抵挡不了几刻的。
至于为何不把看台上的人都迅速迁走,一是来不及。
二是这周围除了这看台以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作为这样守卫的堡垒。
若是进入了前方的林子,情况更加复杂,可能会更危险。
那些今次参与比试的年轻一辈此刻还在下方站着。
谢易行跟那同他夺了并列第一的高大少年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弓箭和箭筒。
剩下的二十几人有样学样,也纷纷拿起了自己没有被跟马一起收回的弓箭。
他们的弓箭用料都精良,射程也可以。
虎贲营的将士拿着盾牌跟长枪,可以形成守卫,但要想进攻,还是要靠弓箭手。
宝意在台上,看着自己的三哥在下方对这些人简略地安排了方阵,在前排的半跪,后排站直,到时同时射箭,就可以一口气射出两波攻击。
而这里头夺得前三甲的,还有小公爷,可是他这是水来的第三,镇国公夫人跟镇国公在上头见着他们家独苗在下方,早已经慌了,拼命地喊着让他上来。
听到召唤,小公爷也是忙不跌地从那些将士中挤了过去。
将士们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上去,心中对他生出了不屑。
像萧璟这样尊贵的中宫嫡子都还留在外头同他们一起作战,这样一个小公爷,还是比试的第三名,却这样贪生怕死。
宝意在上面看着,为自己三哥的临危不惧所折服。
见底下所有人的弓箭都已经分配完了,就只有小公爷的弓箭还在地上。
她心中一动,又回头往这看台上一望,只见人群后方还树立着一根两手合抱粗的竿子,上头还有可以踩踏的地方。
宝意心中估量了一下,然后挤到了看台边缘,越过挡在下方的军士,对谢易行叫道:“哥哥!”
听见妹妹的声音,谢易行转过头来,就见到她对自己伸着手,“将那弓箭给我!”
谢易行看了一眼看台上的高点,猜到了妹妹的打算。
他不多说,伸腿在地上一撩,就将那无人问津的弓撩了起来,朝妹妹扔去:“接着!”
宝意一把接住了,谢易行又再扔上来一个箭筒,里面的弓箭都还是满的,一共有二三十支。
宝意接过之后,就将箭筒跟弓都负在了身上。
所幸她今日穿的依然是比较简便的衣服,拿了弓箭就拔足朝着自己看好的地方跑去。
“鱼儿?!”宁王妃望着女儿,伸手叫道,“你要去哪里?”
宝意的声音传来,在奔跑中气息依然稳定:“娘亲别担心!”
她把弓跟弓箭都背在了背后,然后在一部分人的注视中来到了那竿前。
宝意仰头望着那高度,接着手脚并用,抱着竿就灵活地爬了上去。
宁王妃吓得按住了心口,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那里看了过去。
少女是真的擅长攀高,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宝意就已经爬到了上方,踩在了那落脚点上,然后用了腰带将自己跟这竿子绑在一起,腾出了手,反手拔下了后面的弓。
她动作利落又帅气,在这阳光下叫人看着呆愣,这样的英姿,同她先前的娇弱完全不一样。
别说是在看台上的众人,便是在外围警戒的萧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一时间,待在上头的少女身影又同那个雨天困在屋顶上的她重叠在了一起。
小公爷也怔怔地望着她,见她在上头拉开了自己的弓。
宝意上手试了试这把弓,小公爷的弓挺重,但她可以拉开。
之后,底下的将士就喝了一声:“来了!”
所有人调转目光,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两边烟尘滚滚,野兽咆哮。
这本来应该分几日放入猎场中的动物一口气冒了出来,仿佛失去了神智。
而跑在中间的是一头两人高的棕熊,在发狂中显得比原本的身形还要庞大。
它一路奔跑怒吼,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一掌扫出去,前面的障碍就被扫飞。
宝意搭弓射箭,瞄准了熊的眼睛,心中默默地数着,等着它进到射程内。
她沉下了心,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感知,寻找那日在雨中射箭的感觉,将紧绷的弓弦在指间又绕了一圈。
“吼——!”
棕熊站直了身,巨大的巴掌开始横扫,站在高处的少女猛地松开了手!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去,旋转着飞向了那棕熊。
“嗤”的一声,箭矢没入血肉,溅出一篷血花!
那棕熊发出震天的怒吼,左眼上插着一支箭矢,而那站在高处的少女已经拔出了第二支箭,瞄准了它的第二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