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若是还像从前,宝意还没回来,自己还是宁王府的郡主……

那媒婆上门来提亲,宁王妃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柔嘉心中实在是恨,连着哭起来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宁王妃虽然一直在温柔地抚慰着她,但是却只是任着她哭。

每个女儿在出嫁以前,都是要哭这么一场的。

等到柔嘉的抽泣声渐小,宁王妃才开口道:“柔嘉,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

柔嘉抬起头来,泪盈于睫,在灯光中盈盈地望着宁王妃,然后摇起了头。

她今日的打扮格外的柔弱,这一摇头,发间插着的步摇就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她带着哭腔道:“女儿不嫁,女儿还小,女儿不想嫁。”

宁王妃望着她,耐心地道:“这个陆家是极好的人家。”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绢擦去了柔嘉脸上的泪痕,指尖触碰着少女的脸颊,真心同她分说其中的好处,“你是我的女儿,这做娘亲的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痛快,就把你留在身边误了你?”

老太太给相中的是陆家的长孙,柔嘉嫁过去就是少夫人。

这陆家虽然在临州,但是那处也是繁华之地,人杰地灵,何况那孩子她也见过,是个优秀的孩子。

“何况他早早就考取功名,来日若入朝为官,你也未必就不能随着他一起回到京中来。”宁王妃说道,“到时在这朱雀大街上置办一座离宁王府近的宅子,也可以时时回来看母亲,不是很好吗?嗯?”

柔嘉咬着牙,低着头,将心中升起的怨怼压了回去。

看来宁王妃这是主意已定,连哄她两句都不愿意了。

她却不知宁王妃本来就是经由老顺国公夫人提醒了一句,现在又经由宁王太妃首肯。

这般巧合,就算是宁王妃再不敏锐,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

可确切是什么事,她又不知情。

这反倒令她变得不再优柔。

宁王妃一但坚定起来,柔嘉就再看不出破绽,更无法确认是否有人曝出了什么。

是宝意?是洛芷宁?还是洛行风?

这三人都有可能,甚至连她们带着的丫鬟都有可能将梅香小筑的事告知徐氏。

她再次暗恨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这样一来,她就绝对要动手了。

谢嘉诩完婚,谢临渊、谢易行再同人定亲,若是快,不过就是三五月的事,她这亲事一定下,除非陆家那边有变故,否则只怕朝夕之内她就要被嫁过去。

事已至此,再挣扎也无益,她唯一要确保的事就是即便是走,也要将玉坠拿回来。

宁王妃看着她像是想通了,从地上摇摇欲坠地站起,两条腿仿佛因为跪了太久而疼痛,一张小脸上泪痕未干,我见犹怜。

“柔嘉知道了。”

宁王妃见少女站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深深地拜了下去,之后才转身离开。

柔嘉一出来,采心就从旁边走了上来:“小姐……”

柔嘉摇头,用手中的手绢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她在宁王妃面前可以用柔弱来博取她的心软,但是出了这院门,她就不允许旁人见到她因为这件事情而失态。

走出院门的时候,柔嘉站在这满院的灯光中,朝着临水小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处灯火明亮,宁王正在那里。

原本秋狩渐近,她已经想好了说辞,不过明日就要去同他说自己做了个惊惧的梦,让他在秋狩的时候不要往那处陷阱去。

此刻这样,告诉了他也没有意义了。

夜风吹过,吹干了柔嘉脸上残留的泪痕,她的眼眸底下一片冷寂。

谢易行死了,她能够拿回玉坠,重新夺得里面的空间;宁王死了,她就要在府中守孝。

虽然要守孝三年,也比嫁到临州去要强。

柔嘉收回了目光,扶着采心的手,向着自己的院落走去,越走背影越挺直。

她心中想道:“父亲,不是我不救你,是他们害死了你。可能这就是你的命,两辈子也改不了要死在秋狩上。”

她要动手,秋狩的时候兵荒马乱,就是最佳时机。

柔嘉一边在小径上行走,一边想着自己该用何等有效又不起眼的方式,来在秋狩上杀了谢易行。宝意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浮现在她眼前,她的目光再冷,左右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若是有机会,就将宝意也一起杀了。

秋狩原本要持续一个月,可是本朝崇尚节俭,两任帝王秋狩的时间都不过在七日之间。

这七日当中,每一日都能够出去打到猎物,然后由厨房处理了,众人分食。

皇帝若是打到了大的猎物,烹饪之后分给众臣,便是恩赐。

前几日不宜动手,待到第四日或者第五日,找准了机会,自己就可以在食物中下毒。

虽有医官随侍,又不比在都城中,所有药物都可以取得,想要救起来就麻烦了。

在走到自己的院门前时,柔嘉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医毒不分家,东狄的药独步天下,毒自然也是无比诡谲。

她手上拿的那玉露膏是真的,证明眼下就有这么一个带着奇药的东狄商人在近旁。

这不是正好就用上?

“采心。”

采心走在柔嘉身边,听见她唤自己。

眼下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她于是先提着灯笼上前将院门推开了,才又回到台阶下,重新让柔嘉搭上了自己的手臂:“小姐唤奴婢有什么事?”

柔嘉道:“那日受了你的帮忙,将这玉露膏卖给你的东狄商人可说了他们现在在哪里落脚?”

“说了。”采心点头,扶着柔嘉进了院子,一面走一面说道,“他们这段时间都落脚在灵山寺,说过若是我买了玉露膏有什么不妥的话,就去灵山寺可以找到他们。”

“灵山寺?”柔嘉听着这个他们的落脚处,不期然想到了那日在寺中听见的琴音。

那日她去寻,却不得见,反而撞上了萧琮这前世的冤孽。

想起这事,柔嘉心中就不爽,抿了抿唇说道:“我有需要的东西要向他们买,明日便去吧。”

宝意在临水小筑陪着父兄说了一阵的话。

从临水小筑下来朝着宁王妃的院子去的时候,正好见着柔嘉从这里离开。

她跟冬雪站得远远的,看着柔嘉离去的样子。

哪怕在黑暗中,也见得到她哭过,但是却显得完全不颓然。

这柔弱对她来说,果然只是工具。

宝意猜想,母亲这一次应该没有再动摇,转头对冬雪说道:“走吧姐姐。”

冬雪手中提着食盒,刚才她已经回了一趟院子,又再盛了新的甜汤来。

宝意带着她来到了宁王妃的院子,这一次里头再没有旁人,紫鸢直接便领着她进去了。

来到屋里,见到母亲在灯下看账,宝意脚步轻快地走了上来,然后唤了一声“娘亲”。

宁王妃方才被柔嘉这样在这里哭了半宿,方得空看一看账本。

可是听到宝意的声音如此的轻快活泼,仿佛没有任何阴霾,让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宁王妃把手上的账本放到了一旁,然后抬手来牵宝意的手:“怎么过来了?”

宝意由她牵着在桌前坐下,抬手示意身后的冬雪上前,接着亲自把食盒里放着的甜汤端了出来,放在了宁王妃面前:“我让小厨房炖了消暑的甜汤,特意送过来。”

宁王妃一见女儿这样想着自己就窝心。

她接过这温度适宜的甜汤,在拿起勺子的时候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你父亲那儿送了没有?”

说完就见宝意笑了起来,接着不等自己再问,就说道:“送了,我方才送过去的时候,爹跟娘亲说了一样的话。爹跟娘亲成亲这么久还是这么的好,难怪京中夫人们说起来,都羡慕你跟爹爹。”

宁王妃听着女儿拿自己来打趣,只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胆子越来越大了。”

宝意却道:“母亲是我的娘亲,是这世上同我最亲的人,我在娘亲面前胆子不大,还能到谁面前去胆子大呢?”

宁王妃品尝着亲女儿给自己炖的甜汤,感到那甜蜜的滋味从喉咙一直流进心里。

她想着宝意从刚回来同自己就亲密,到现在越发的像是养在身边多年,母女之间一刻也没有分离过,只让她觉得这果然是血浓于水。

而至于柔嘉,先前不知真相的时候,母女二人的感情也是好。

但是到了后来,知晓她不是宁王府的亲生女儿,她身上那样的娇憨亲近就完全消失了,变成了今日这样,恭敬中透着疏离。

宁王妃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宝意见着她这隐然叹气的样子,知晓她应该是为了柔嘉方才来的事情不开心了,于是对着宁王妃说道:“我方才是先来院子里找娘亲的,不过见姐姐在这里,所以没有进来,姐姐来是同娘亲说,不想远嫁吧?”

“嗯。”宁王妃点了点头,说道,“柔嘉这个孩子,从前性子是张扬了些,可是心却是好的,这一时间叫她要离了这京城,嫁去临州,她心中会害怕也是难免的。”

宝意心道,柔嘉的心现在还好不好很难说,不过眼下重要的是安慰母亲。

她覆上了宁王妃的手背,切切地安慰道:“姐姐是我们宁王府的女儿,无论她去到哪里,宁王府都是她的后盾。而且娘亲你们都说这是一桩好姻缘,总不会错的,她慢慢就会想明白的。”

宁王妃把这话听进去了,眉心舒展开来。

拿话安慰完母亲,宝意又岔开了话题。

她说起了自己的箭术精进,还在母亲面前许下宏愿,等到秋狩的时候要去打出狐狸回来,给她做围脖,两句三句把宁王妃哄得高兴了起来,也就把先前柔嘉带来的愁绪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