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所有寿礼都已经清点完毕,全部装上了马车。
宁王妃将手上的礼册阖起,看着马车从打开的正门一辆接一辆地行了出去。
她母亲的六十大寿,宁王虽不能亲至,但在这寿礼上就体现了他的上心。
女儿外嫁,若是夫妻和睦,能给娘家带来的好处就是如此。
宁王妃想着,目光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原本对着柔嘉,她是有这样的期待。
可柔嘉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寄望过多。
至于宝意,对这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孩子,宁王妃只希望她来日能够嫁得良人,平安顺遂,欢喜安宁,便是门户低一些也没关系。
“鱼儿。”宝意听见母亲叫自己,于是转到了母亲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娘?”
宁王妃见她穿上了新衣裳,作了这般好看的打扮,心中喜爱。
她拉着女儿看了又看,对她说道:“鱼儿今日穿得这般好看,你外祖母见了定然喜欢。”
“这衣裳是娘亲自选的。”宝意脸颊边现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外祖母喜欢什么,娘当然最懂了。”
“你啊。”宁王妃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拧了拧女儿的鼻尖。
宝意自回来以后,所遇见的和所共处的都只是父亲这边的长辈。
而外祖家的亲人,除了舅妈跟那两个表姐之外,宝意还没有见过。
不过对她来说,在这世上还有更多亲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这对宝意来说是喜事,对柔嘉来说却不是。
此刻还没出发,柔嘉就已经可以预见今日过去,自己在顺国公府会是何等尴尬。
不过不去只会更加尴尬,这就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又等了片刻,换过了衣饰的谢易行终于姗姗来迟:“母亲。”
他今日穿了一身锦衣,一从廊下走出就无比引人注目。
宁王妃看着儿子,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宝意站在母亲身边,望着三哥,夸赞道:“三哥今日这身真好看。”
谢易行看她这一身打扮,也说道:“妹妹也好看。”
听着他们兄妹二人互相吹捧,宁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她来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自己这一双儿女都齐齐整整要好。
“好了。”宁王妃笑道,“既然来齐了,那就出发吧。”
她们母女三人坐同一辆马车,谢易行单独乘一辆。
谢易行应了声“是”,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
宁王妃先上马车,宝意随后,柔嘉则站在原地看着谢易行踩着凳子,登上了马车。
她心中再次划过了动手的念头。
只可惜,她还没想好怎么去联系那些人,也还没找到可以打造袖箭的匠人。
她将这个念头又压下,跟在宝意身后也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前行,依次从宁王府正门前驶离,而宁王府的门却没有关闭。
片刻之后,昨日就已经同宁王告过辞,等今天白翊岚一回来就动身离开的白先生一行也乘着马车从府中出来,来到了外面的大路上。
跟去贺寿的车队比起来,这边单独的一辆马车要简朴许多。
坐在车辕上的小厮扬声喊了声“驾”,拉车的马就开始向前方走去。
却是跟贺寿的车队完全不同的方向,一东一西,相对而去。
在这辆朴素的马车上坐着师徒三人。
跟随师父来到京城的两个中年人今日已经持了宁王的帖,要去实现各自的抱负。
而白先生在说了要带白翊岚这就动身离开的时候,十二趁势提出了要留在京中一段时间。
白先生对自己这个弟子的请求显得毫不意外:“左右山上也没有什么事,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他这次带了白翊岚走,是要往南齐去,十二不是南齐的人,不跟着去也省一份心。
正好十四在宁王府待了这么些年,十二要留下,也不必再去寻别的落脚点。
老人一答应,谢易行便提出让十二可以同自己作伴。
不然白翊岚乍一走,他身边没人相伴,一时间也不习惯。
不过这次十二留下来,却是以他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做谢易行的护卫。
他在这府中盘桓,什么时候想离开就什么时候走,无比自由。
十二表示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朝着小师弟挤了挤眼睛。
于是这归途中,就只剩下白翊岚跟他的十三师兄两人,与师父同行。
宁王府的马车将师徒三人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白先生他们就会乘回自己的马车。
白翊岚坐在师父身旁,当年他跟随师父从山上下来,乘着马车千里迢迢来到宁王府的时候,他就是坐的这个位置,如今分毫未改。
只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如今已经快要长成青年。
在黑色的劲装中,他的肩膀宽阔,四肢修长。
抱着一把剑,戴着面罩,整个人就仿佛一把鞘中的宝剑一样,隐藏锋芒。
他跟宝意是两个方向离开,他不知道这马车后方的车队里,其中一辆车上就坐着自己喜欢的人。
师父跟十三师兄都不是多话的人,车厢里安安静静。
白翊岚靠在车壁上,想着回去之后,师父是不是就会让自己摘下面具,从这影卫的身份里脱离。
毕竟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建功立业的。
去往顺国公府的车队中,宝意跟母亲坐在一起,像着一只恋巢的小鸟一样贴着母亲,同宁王妃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宁王妃也喜欢女儿的亲近,纵容着她,仿佛要将她们这些年所缺失的时光,都加倍地补回来。
柔嘉坐在对面,那轻薄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也遮过了她脸上的神情。
只有在宝意说话逗笑宁王妃的时候,她才会跟着笑一笑。
透过面纱,可以看到她唇上的弧度。
宁王妃抬手拂过女儿的额发,将她发间蹭歪的一朵珠花正了正。
宝意此刻还不知道自己这再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见不到白翊岚了。
上一世他们分离的时候,宝意身上就穿着红色的嫁衣。
也许是凑巧,这一次她身上穿的依然是红色的衣裳。
只不过不像上辈子那样是华丽的正红颜色,而是娇俏的海棠。
上一世两人是死别,分别之后就不能再相见。
而这一世,总还有能再见的一天。
两人所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终于在转角处彻底不见。
顺国公府跟宁王府隔得远,需要经过两条街才能够抵达。
今日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在这府中大摆寿宴,来贺寿的宾客中有男有女。
于是顺国公府的长房、二房、三房也就分作来了三处在迎客。
顺国公府曾经显赫一时,不过渐渐没落了。
但自从他们长房嫡出的女儿嫁进宁王府,做了王妃以后,在府中出入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此刻宁王府的马车才在外头停下,宝意就见贺寿的宾客就已经来了不少。
论起来,宝意这两辈子是第一次到顺国公府来。
她下了马车上,站在母亲身旁,望着顺国公府的大门。
虽不及宁王府气派,但也是底蕴深厚,这就是她的外祖家。
她们母女三人下来了,可是谢易行却还没现身。
宁王妃一手携了一个女儿,说了声“来”,就带着她们登上了台阶。
站在门口迎客的是顺国公府的长房嫡子,也是宁王妃的长兄洛广裕。
老夫人六十大寿,都是他们长房操持。
洛广裕还未袭爵,身上只添了一个虚职,今日自然是有空来迎接宾客的。
顺国公府少有这么大排场的时候,他跟这往来的客人拱手,彼此寒暄,仿佛见到了他们顺国公府昔日门楣辉煌的时候。
“大哥。”宁王妃携了宝意跟柔嘉,带着她们走上前来。
洛广裕一见妹妹,就立刻满面红光地迎了上来:“三妹来了?”
台阶下,宁王府的下人们也已经将寿礼从马车上搬下来,这琳琅满目叫还未进门的宾客都看花了眼,洛广裕也是如此。
“这……”
“这都是王爷跟我给母亲准备的贺礼。”
洛广裕脸上红光更甚,望着妹妹连说了两声好,才让站在身后的管家去将这些贺礼都安置好。
宝意一直在旁观察着自己的舅父。
哪怕是在上辈子,她对顺国公府的所知也不多。
眼下看大舅父的性情是好的,为人也没有什么城府。
柔嘉对这个舅父却是十分了解。
在她看来,他比谢嘉诩还要不堪大用。
只不过谢嘉诩的运气比他好,没有生在一个人人都想要跟他抢的家里。
“今日母亲大喜。”洛广裕吩咐完管家,继续笑容满面地对妹妹说道,“她见着你们一定非常高兴。”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宝意身上。
柔嘉他是认识的,这没见过的就应该是宝意了。
宝意一见他看过来,便屈膝对他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宝意见过舅父。”
“好,好孩子快起来。”洛广裕早就听闻妹妹这个女儿认祖归宗,还在成元帝面前大大地给他们宁王府长了脸面,心中早已经羡慕妹妹能寻回这么一颗优秀的掌上明珠。
他伸手扶了宝意,仔细地看了看她,然后对妹妹说:“宝意这眼睛像你。”
宁王妃听着哥哥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宝意没明白,只见着舅父也十分得意的样子,笑得比母亲还要开怀。
宁王妃笑够了,才说:“还有更像的。”
“还有?”他跟自己的妹妹生得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睛,可外甥女却生得不像她娘亲,洛广裕为了拐着弯说上一句“外甥像舅”,都已经憋足了劲才找到一处勉强能说的,闻言不由得问道,“还有哪里像?”
宁王妃也不多话,转头就对着其中一辆马车说道:“行儿,下来吧。”
洛广裕听见一声“是”,觉得有些耳熟。
他还未想清楚这声音到底为何耳熟,就见一个锦衣青年从马车上下来。
他姿容俊美,气质如梅,不是妹妹的三子易行又是谁?
谢易行的双眼确实像足了宁王妃,也像舅父,只是三人眼中的神态都不同。
他的双腿恢复这件事,宁王府一直没有向外去说,宁王妃就是打算趁着今日寿宴告知天下,为自己的儿子来个一鸣惊人的。
这一下,果然不光惊了周围的宾客,也惊到了洛广裕。
“行、行儿?”洛广裕试探着叫了一声,他明明记得自己的这个外甥是不能行走的,怎么……
在众人注视下,谢易行如同常人一般走上了台阶,来到了舅父面前。
洛广裕看着这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外甥,见他展颜一笑,朝自己行礼道:“见过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