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宝意没有应他。

她在想着自己怎么忽然又梦见了今天的事。

然后,挽在她臂间的披帛被风一吹就扬了起来。

本朝流行披帛装点,已婚妇女用的披帛比较短,未婚少女用的披帛比较长。

宝意今日臂间挽的披帛是金红色的薄纱,被风一吹,就在两个人面前飘过,然后落在了宝意的脸上,代替了她刚刚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孔。

她的轮廓在这轻薄的布料后变得朦朦胧胧,视野中的白翊岚也变得朦朦胧胧。

就像是在成亲的日子,在新娘的盖头下看他一样。

眼前这个比这一世的白翊岚要成熟些的青年笑了一声。

在宝意的注视中,他抬起了手,去揭她脸上盖着的披帛:“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说着倾身过来。

“我——”宝意心如鹿撞,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感到他隔着披帛在自己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面前这笼罩着她视野的轻纱被揭了下来。

白翊岚的面孔重新在她眼前变得清晰起来,对她说道:“等我回来。”

然后他手在这大树上一撑,人就跳了下去。

这一瞬间,树上的梅花纷纷脱离了枝头,随着这阵秋风向上扬起。

宝意的视野中迷蒙一片,都是梅花。

“白翊岚——”她伸手要去抓白翊岚,他怎么能把她扔在这树上,就这么离开?

可是她的声音,她伸出的手,都被这漫天的梅花给挡住了。

她没有抓到离自己远去的人,倒是因为这个动作,周围的梦境开始像潮水一样退去。

窗外的雨停了,天也已经大亮,在这里照顾了宝意一夜的冬雪此刻正趴在桌上沉睡。

宝意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抬着一只手,看着头顶这看了几日开始有些熟悉的帐顶。

片刻之后,将手放回了自己的额头上,想着这到底是梦,还是白翊岚真的来过。

她从床上坐起身,发出的动静让在桌前的冬雪也醒了过来。

“郡主?”冬雪揉着眼睛看向她,问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宝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她在床边坐了片刻,然后问冬雪:“昨夜我喝了酒,都是姐姐在照顾我吗?”

“是我。”冬雪已经起身去给她拿了衣服过来,帮她穿上,“郡主虽然喝醉了,但是很乖就睡了,没有发热,也没有闹人。只不过三公子说,以后不能让你在外头喝酒。”

宝意穿好了衣服,又梳洗过,到底没问冬雪有没有人来过房里。

想也知道,他要是来过,冬雪肯定察觉不了,问了也是白问。

两人很快打理好从屋里出来,见着外面的景色,不由得驻足了片刻。

院子里的一切被雨洗过,呈现出清新颜色,而顶上的天空也比平日多了几分澄澈。

宝意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到心情舒畅起来,说了声“走吧”,在经过旁边的房间时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里面的两人大概也早早起来了。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早膳,宝意一出来就见到三哥已经坐在厅里。

她走了过来,朝着哥哥打了声招呼。

谢易行看着她,问道:“酒醒了?”

宝意有些不好意思:“醒了。”

她来到桌前坐下,谢易行说:“酒醒了就好,我还怕昨天让你喝酒,误了今天的事。”

“嗯?”宝意原本要伸手去拿筷子,听到哥哥的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今天什么事?”

他们今天不就是在别庄上练习骑射吗?

这直接在这里歇了一夜,还省了坐马车过来的功夫,待会就到外头去练习就好了。

怎么听哥哥一说,倒像是要有别的事情要忙的样子?

谢易行看了她片刻,失笑道:“你是真醉糊涂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宝意还没想出来,冬雪就在她身后轻声提醒道:“郡主,今天是你外祖母六十大寿,我们还要回去换衣裳,然后再跟王妃一起去顺国公府。”

宝意这才想起来,是了,今天就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了。

若不是昨天雨那样大,他们在这里住了一晚的话,她也不会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所以说要快一点。”谢易行说道,“吃吧,吃完之后我们就回去。”

宝意应了一声,把自己喝完酒做的梦先暂时放在了脑后。

跟三哥一起吃完了这别庄上准备的清淡早餐,兄妹二人就各自登上了马车。

旭日初升,昨日的雨过了一夜,已经蒸发了不少,只有在排水不好的黄泥路上的凹陷处还有浑浊的积水,马车的车轮在上面一滚过就溅起泥水。

等来到城门外的时候,城门已经开了,城内城外都热闹起来,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马车进了城,一路来到了王府门外。

今日他们去祝寿要乘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宝意像往日一样,一到门外就先下了车,见三哥的马车上却没有动静,显然也是要同从前一样,直接整辆车子进入府中。

只见马车的帘子一撩,谢易行在里头朝她摆了摆手。

这小姑娘要出门,准备起来可比他们麻烦多了,宝意还是赶紧去吧。

宝意想起自己还得再换衣裳,梳妆,这才没等三哥,同冬雪一起匆匆离去。

谢易行重新放下了帘子。

在他的马车里,白翊岚看着宝意的身影离开。

昨夜她喝醉以后就睡着了,他没有机会跟她告别,现在回来,他又要立刻去见师父了。

十二见状,抬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说道:“别看了。”

宝意不知白翊岚的归期就在今日。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莺歌、画眉还有其他丫鬟们都已经在里头等着。

她们都接了信,知道昨天郡主在别庄上不回来,今天这一回来就要立刻梳洗打扮、换新衣,好同王妃一起去向洛老夫人贺寿。

见宝意一回来,所有人就立刻涌了上来:“郡主快,热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莺歌、画眉拉着宝意去屏风后替她宽衣,冬雪放了手,让她们帮着宝意洗漱,自己则反身去检查要穿的衣服跟头面有没有问题。

宝意进了浴桶,在这泡着花瓣的热水里飞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起身出来,换上了新衣服。

莺歌和画眉手巧,一个帮她梳好发髻,一个帮她画了时兴的妆容。

宝意戴好头面,再换上那身海棠红的新衣,顿时叫一屋的小丫鬟们都看傻了。

是错觉吗?总觉得她们的郡主越来越好看了。

不是那种突然变得好看,而是由内至外慢慢地改变。

日常跟在宝意身边的人没有这么强的观感,可是小丫鬟们不常在宝意面前服侍,今日见宝意这么一全新梳妆,换了新衣,就立刻察觉出了这种不同。

听着周围一片安静,宝意在梳妆镜前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我穿这身好看吗?”

“好看。”莺歌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肩线,对宝意说,“郡主穿这个颜色好看极了。”

“嗯嗯。”画眉点头,说道,“照我说,郡主该多穿穿这些颜色的衣服,多好看。”

宝意不信她们,她们就喜欢这样抢眼的颜色。

等见到冬雪也朝自己点头说好看,她才放下心来。

“好,”宝意说,“那我们走吧,别让我娘久等了。”

洛老夫人六十大寿,旁人去贺寿不必早到,可宁王妃是她的女儿,去得自然要比旁人早一些。

此刻,宁王妃在外面还在最后一次确认寿礼,一一放上马车,而柔嘉也换上了宁王妃那日请人送去的新衣裳,缓步走了过来,脸上依然戴着她的面纱。

见到这里只有宁王妃在,宝意跟谢易行都还未出现,柔嘉便来到宁王妃面前,屈膝行了一礼,叫了声“母亲”。

宁王妃转过身来,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面纱,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担忧:“脸上还没好吗?”

柔嘉脸上因为虫子的叮咬涂了药,戴上面纱这件事情,宁王妃前两日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虫子这么毒,让她两日过了还未曾把面纱摘下来。

柔嘉柔顺地道:“没有什么的,就是用过了药,见不得阳光,要先遮着,等到室内就可以摘下来。”

宁王妃听到这并不怎么影响,这才是稍稍放下了心。

而柔嘉也站在她身旁,对她说道:“母亲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来替母亲一起清点。”

宁王妃笑得眉眼弯弯:“好,你来替我记着。”

宝意已经梳妆完毕,正在朝着这里过来,而谢易行却不在自己的院子里。

白先生一行下榻的院子,院门早早就打开了。

在晨光中,谢易行陪同着在自己身边担任了这么久影卫的白翊岚,和提前几日来到了京城的十二一起,拜见他们的师父。

白先生端坐房中,白翊岚来到师父面前,首先下跪行了一个大礼。

虽相见无一言,但是这师徒之情却尽在无声之中。

白先生看着自己的小弟子,目含慈爱,亲自伸手扶了他起来。

谢易行站在旁边,想着他们师徒相见之后,白翊岚就不再是自己的影卫了。

如他所想,白翊岚在起身之后,也没有再站在他身边,而是去到了这高大的老人身后站着。

谢易行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才上前同白先生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白先生看着他,虽然早已在来之前就听闻他的腿好了,但此刻看着当初那个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青年,老人还是很是感慨。

他摆了摆手,道:“三公子无需多礼。”

谢易行直起身来,说道:“先生这次来北周,可要多留几日,好让我们宁王府一尽地主之宜。”

白翊岚站在师父身后,听着谢易行的话,又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

“谢三公子盛情。”白先生却含笑道,“不过小徒既然已经回来,那我们今日便要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