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闻大师跟月重阙一走,这屋子里顿时敞亮了许多。
欧阳昭明是知道宝意身份的,霍老就没让她再站着,让她同在桌前坐下。
宝意是不大想留在这里,可是顶着欧阳昭明似笑非笑的目光,见他手里还拿着颗荔枝,显然她现在要是越想避开,就越会引来他的注意。
宝意于是坐了下来,坐的是刚刚空闻大师坐过的位置。
霍老这才对欧阳昭明一抬手:“说吧,欧阳大人这次来是想要我库房里的那幅画?”
欧阳昭明的兴隆钱庄不光做存钱的买卖,也兼顾存放不易保存的书画和各种贵重物品。
霍老的腰间那几把黄铜钥匙,一把给了宝意,能够开启兴隆钱庄中堆满金银财宝的钱库。
而那些钥匙里面的另一把,能开的则是另一库的门,里面堆放的都是前朝名家的书画真迹。
这些真迹的价值比起那一库房的金银财宝来,也相差不远,而且每一件都是有市无价。
若是旁人来要其中一件,霍老还要跟他们讲一讲价,可是来的是欧阳昭明。
按照他们的约定,没有宝意出现的话,那么霍老一死于寒症,剩下的这些财宝跟书画都是归欧阳昭明的。
现在他需要拿去,霍老也觉得没有什么。
反正被欠多了债不愁。
他也没指望背负着一整个国库空虚的大周朝的欧阳大人能把这欠的债还清。
宝意看着欧阳昭明剥了那颗荔枝,放入口中品尝了一番,似是觉得美味,然后才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对霍老说:“里面没有。”
见霍老挑眉,他才同霍老说了自己这次要找的是什么。
霍老听了,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玩味起来:“你来找赵显清的画?”
宝意没赶上月重阙提出要求的时候,不知道爷爷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看到孙女的疑惑,霍老施施然地对她说道,“刚才那位东狄来的客商要找的也是他的画。”
这两个人倒是赶巧了。
“噢?”欧阳昭明感兴趣地道,“他跟我要找的是同一幅?”
“那倒不是。”霍老说,“那姓月的东狄人要找的是赵显清的《四时图》,跟你要找的《春山远居图》不相冲。”
宝意跟着爷爷学习书画,对这些名家名作还没有多少了解,但是也听过这个赵显清。
他是前朝书画大家,传世的作品在其他同时代经过战乱的书画家当中算是多的,一共有十四幅,其中有七幅画的都是他隐居的山林的地方,刚才提到的这两幅便是其中的七分之二。
霍老一琢磨,对欧阳昭明说道:“不会吧?难道你们也信那个传说?”
宝意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传说?”
回答她的却是欧阳昭明。
欧阳昭明在她面前很是有几分待别人不同的随和。
他向她解释道:“赵显清出身巨贾之家,也是因为这样,能够有足够的资产让他无忧无虑游历山水,心中有了那么多丘壑可以入画。”
赵显清在七十三岁的时候去世,在去世前几年就已经有所感,于是就画出了这七幅图。
传说把这七幅图组成在一起,就是一张藏宝图,结合上面的线索,能够找到他留下的巨额财富。
宝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
她望着欧阳昭明,一时间都忘了他的可怕,追问道:“这些财富有多少?”
欧阳昭明道:“还没有人找到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不会比你在兴隆钱庄里的钱少。”
宝意听着,下意识地看向了爷爷。
爷爷就算是位大师,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赚到那么多钱。
相反,他在古董行当里经营了那么久,说不定早就集齐了这七幅画,解出了其中的奥秘,得到了这笔巨额财富。
这宝藏眼下……就存在兴隆钱庄?
霍老看到宝意的表情,只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给你的是爷爷自己赚的。”
宝意被敲得“哎呦”一声,原来不是吗?
爷爷也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面说谎。
她捂了自己的额头片刻,才放下了手。
霍老转向欧阳昭明,问他:“东狄人相信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欧阳昭明微笑道:“我身上背负着怎样的压力,霍老又不是不知道。若这财富是真的,我得了,不就能够还上欠你的债了?”他说着话锋一转,“再退一步讲,就算这传闻不实,七幅画里只要有一幅在我手上,东狄人拿不到全部,不就永远也找不到这宝藏所在地,也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
宝意听着他的话,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欧阳昭明不会去追寻什么虚无缥缈的传说,他着眼的更是如何将现有的资源利用到极致,为大周朝的国库减轻更多的压力,他现在跑过来插一脚,不过就是为了给人添堵罢了。
说到底,月重阙过来要寻这两幅书画,也是顺手而为。
而欧阳昭明过来就更是秉承“找得到好,找不到也无所谓”的原则。
他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就干脆地同霍老告辞,要起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宝意这荔枝是从哪里来的。
宝意见他从这屋里走出去,也跟着起了身:“爷爷我下午还有事,就不陪你用午膳了。”
“嗯?”霍老看着她,往日她来这里都是会陪他吃饭的,今天怎么这样反常?
不过宝意说完就跑了出去,在院门口追上了欧阳昭明,叫住他:“欧阳大人请留步。”
她刚一追出来,欧阳昭明就听到了,特意放慢了脚步在这里等她,看她是要说什么。
宝意在他面前站定,两人的身高差要让欧阳昭明低着头才能看见她的脸。
不过比起初次相遇,少女的身形抽长了不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头顶不过才到他的肩膀,现在已经到他的下巴了。
欧阳昭明好整以暇地道:“郡主唤我何事?”
“也不是旁的事。”宝意镇定地道,“就是想问大人,江南治理水患可还差钱?”
她追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他不提自己也不提,直接给一波封口费就是。
欧阳昭明是聪明人,自然会知道她为什么要再给这笔钱。
果然一提到钱,欧阳昭明的神色就更显柔和:“先前郡主免了今年的利息,对钱庄来说自然是少了压力——不过水患严重,那笔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宝意打断了他:“那就再免一年。”
欧阳昭明听了,终于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才说:“那我便先替江南百姓谢过郡主高义。”
宝意“嗯”了一声,仍旧站在原地,欧阳昭明知她是要向自己要个保证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年从南地运过来的荔枝数量甚少,郡主得到了这些,在霍老这里孝敬过他也就算了,剩下的还是不要再拿出来了。”
“自是不会了。”宝意保证道,左右现在这些就是她从他那里买来的了。
欧阳昭明看了她片刻,问道:“那么郡主没有其他事了?”
见宝意点头,他说道,“我还有事,那我便先走了。”
宝意站在原地,见他从这槐花胡同里走出去,他的马车显然是没有停在这里的。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宝意才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站在院子门口,跟里面的人离得远,跟外面马车上的人离得也远,没人听见他们说的话。
不过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教训,在这北地少见的事物,日后她就算是得了也要少拿出来。
思来想去,就是最近她过得太顺当,所以失了警惕。
冬雪从后面了上来:“郡主。”
宝意方才出来的时候已经同霍老告了别,冬雪跟出来之前就收拾好了桌子,做好了回府的准备。
听见冬雪的声音,宝意转过身来,对冬雪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树下停着的马车又离开,槐花胡同的小院恢复了清静。
宝意确实下午也有事,那两匹小马已经被送到了城外的一座别庄。
二哥今日下午不用去军营,就自告奋勇到别庄上去教他们骑射,宝意跟柔嘉同去不说,三哥也要一起过去。
谢临渊虽然别的本事稀疏平常,但是他骑射功夫确实好,否则也不能入得了虎贲营。
“二哥我从小立志要吃遍天下美食,这要去大江南北,自然免不了要骑马赶路。”他同坐在小马上的两个少女吹嘘道,“你们练好了,二哥带你们一起去。”
骄阳下,小马在原地来回地挪了挪蹄子。
这里场地宽阔,非常适合练习骑射,谢临渊说完开场白,就开始亲自教两个妹妹骑马。
讲解完要领之后,就由他身边的两个小厮领着这两只小马,让宝意跟柔嘉骑在马上绕着这场地走了一圈。
宝意是实打实的初学,柔嘉不是。
柔嘉在马上骑了片刻,就在这个年轻的身体里找回了骑马的感觉。
而宝意身体协调性很好,五感也被改造得领命,表现出来的上手速度就跟柔嘉差不多。
见两个妹妹都迅速掌握了要领,谢临渊摸了摸下巴,放心地转头去教谢易行。
两个小姑娘骑的是小马,谢易行骑的则是成年的马。
这马也是宁王为儿子寻来的,高大且温顺,最适合幼子。
谢易行踩着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马。
谢临渊在旁看了,首先叫了一声“好”。
见弟弟坐稳,他才过来亲自牵了缰绳,让坐在马背上的谢易行一边适应,一边听自己讲授诀窍。
谢易行虽然自己也看过许多书,今天却是第一次实践,没有打断哥哥。
谢临渊把骑马的要领讲了两回,过足了为人师表的瘾,在领着弟弟走了一圈之后,见到两个妹妹都已经独自驱策着小马开始慢跑了,于是对弟弟说道:“那我撒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