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荔枝?哪里来的?”霍老一看到荔枝,眼睛就亮了起来。

往年他身上还有寒症,别说是冰镇过的水果,就是普通的他都不能吃。

可是今年寒症治好了,一等到荔枝上市的时节,他就馋了起来。

只是今年运到南地来的荔枝太少,有价无市。

他寻遍了大半个京城,也没有买到,这眼看就要过季了,没想到宝意却提着这么一盒子来了。

——他看得清楚,小丫头刚才是抱着一整个大冰盒呢。

宝意原本想回答,可是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大师。”她忙问坐在旁边的空闻大师,“我师父他能吃荔枝吗?”

“……”霍老本来已经伸手去拿了颗荔枝,一听到这个话,就想起了被空闻大师支配的恐惧。

怕他说自己不能吃,宝意就真的把荔枝拿走,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剥荔枝,一边剥一边说道:“这有什么不能吃的?肯定能。”

说着不等空闻大师回答就把荔枝塞进了嘴里。

一瞬间,那甘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让老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多少年了,终于又尝到了这让人魂牵梦绕的味道,霍老感到整个人都被这凉意给渗透了。

他将这果肉吞下去,吐出了果核,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美味!”

宝意见他这像是怕被人抢了去的样子,都来不及阻止。

还好,还好这荔枝是从她的空间里长出来的,受的是灵泉的浇灌,吸收的是空间里的灵气,吃下去好处肯定多于坏处。

“无妨。”空闻大师笑着说,“方才我已经为霍施主诊过脉,他的身体现在比老衲都要好。”

“听见没有?”霍老高兴起来,又伸手拿了第二个剥起了皮。

连空闻老儿都说他可以吃了,宝意就更没有理由限制他了。

他一边剥着皮,一边对空闻大师跟月重阙说道:“不必客气,一起吃。”

所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他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南齐游历的日子了。

不过一回想那时候的荔枝,感觉没有现在这么好吃,顿时又觉得不需要回想,专注当下便是。

宝意听月重阙开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他也伸手从这盘子里拿过了一只荔枝,目光落于其上。

两根修长的手指衬着这红色的荔枝,显得越发的莹润如玉。

宝意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生得跟他们周人不一样,面孔却相似,说话的语调也一致。

正想着,就见月重阙仿佛感应到了自己的目光,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宝意感到自己这样看着客人过于无礼,于是在一点头之后就别开了眼睛。

见爷爷剥荔枝壳的动作不利索,宝意索性就上前接手了这工作,将荔枝剥了递给他:“师父。”

“嗯。”霍老发出满意的声音,一点不推辞地享受起了孙女的服侍。

月重阙心中对宝意跟霍老之间的关系深厚评价又升了一层。

他知道宝意的身份,也见过她的画像,方才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只是没有想到,宁王府的这位郡主居然成了霍老的弟子。

这样一来,等于她也会继承霍老的技艺跟财富。

霍老不会收一个毫无天赋的人来成为他的继承者。

月重阙垂眸,在心里修正了这位刚认祖归宗的永泰郡主的重要性。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给宝意这个刚回来的郡主太多的关注。

但是她跟霍老有了这层联系,事情就变得不同了。

他将剥好的荔枝放入了口中,只吃了一颗就收了手,没有再去动第二颗。

而霍老不用自己动手剥皮,吃荔枝的速度猛地涨了一截。

这一盘荔枝很快就去了大半,基本上都是进了他的肚子里。

宝意见爷爷这一颗接一颗地吃,只怕他一时间吃这么多会冰着肚子,于是停了手。

霍老见她停下,刚要催促她再剥,刘嫂子就出现在了门外。

她面对着这一屋的客人,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说道:“老爷,外面又有人来见。”

“又有人来?”霍老看着她,意外地道,“今天是怎么了,我这里怎么一下子人多了起来?”

不过这一打岔,他也就消停了,不再惦记着吃荔枝。

宝意想着这客人来得及时,嘴里叫了声“师父”,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霍老擦手。

霍老在孙女的手绢上擦干净了指头沾到的汁水,等着刘嫂子把这登门拜访的第三波客人带进来。

来人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这屋里几人的反应就各不相同。

宝意一见到穿着青色长袍的欧阳昭明就先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桌上放着的荔枝。

在这京城中,别处都没有地方贩卖荔枝,只有欧阳昭明的茶楼酒馆里有。

荔枝不能凭空而来,宝意总得解释自己这些荔枝是从哪里买的。

真问起来的时候,少不得是要说是从欧阳昭明的地盘上买过来的。

可是这欧阳昭明的本尊出现在这里,她要是用这个说法,岂不是瞬间谎话就会被戳穿?

“哟。”

欧阳昭明见到这屋里挤了这么多人,也似是有几分意外。

只不过不知他是真的的意外,还是装出来的。

霍老跟空闻大师跟欧阳昭明是旧识,欧阳大人能在灵山寺的后院守株待兔,将那些在他身边刺探的人一网打尽,定然不能绕过灵山寺。

而他为了布这个局,时常去灵山寺的后山小住,霍老又是长住在那里的,两人自然打过不少次照面,也许还接过欧阳昭明的生意。

宝意想着,看了爷爷一眼,见到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事实跟自己想的相距不远。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欧阳昭明今日会来了,应该也是来谈“生意”。

他经营着那么大的钱庄,又统领着那么多事务,旁人的“非常手段”在他这里就是“常规手段”了。

而至于这屋里的第三波人,反应就又更加不一样了。

欧阳昭明进来,先注意到了空闻大师跟宝意,随后目光就落在了坐在桌旁的东狄商人身上。

月重阙脸上的神色是平静的,可是他的身体却是紧绷的,跟在他身边的侍女更是整个人都如同箭在弦上,仿佛在警惕着欧阳昭明突然发难。

看到这个反应,欧阳昭明倒不意外,既是东狄人,那就多少跟他有些仇怨。

北周和东狄表面上没动过真刀真枪,可是在暗地里的交锋,从他的义父那一辈就已经白热化。

到他手上,不过是他彻底将对手击溃。

欧阳昭明嘴角牵起一抹笑,将目光从月重阙身上收了回来,举步走进了屋里。

霍老从桌后站起了身,眯着眼睛道:“是什么风把欧阳大人吹来了?”

八仙桌靠门的方向还有个位置空着,欧阳昭明走了过来,拉开了椅子在桌前坐下。

刘嫂子把人引进来以后就回了厨房,宝意站在霍老身后,冬雪就上前给欧阳昭明斟了茶。

“师父。”宝意扶着爷爷重新在座位上坐下,见那注满茶水的杯子被推到欧阳昭明手边,霍老一抬手:“来,喝茶,还有荔枝,不用客气。”

月重阙看着欧阳昭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他没有预料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欧阳昭明。

在他来到北周之后,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会跟这个人在怎样的情况下狭路相逢,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过来,会在这里见到他。

方才这在北周权倾朝野的人一进来,他身后的侍女就在一瞬间被激起了气机。

这是她在面对极度的危险时才会有的反应。

而欧阳昭明竟然是一个人来,把身边的护卫侍从都留在外面,就说明他们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这也是月重阙为什么能够压抑住自己,坐在这里不露出破绽的原因。

他要杀欧阳昭明,自然是要一击即中。

而且欧阳昭明杀了那么多人,光是这样了结了他,怎么可能够?

月重阙眼底的暗潮汹涌重新变回了平静。

宝意当着霍老的弟子,规规矩矩地站在爷爷身后,希望欧阳昭明别问这荔枝是哪里来的。

欧阳昭明果然没提荔枝,只是答了霍老先前的问题:“之前跟霍老做邻居,想要见你,走几步路便是了,可是霍老却搬到了城里来,待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

他一边说着,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仿佛是在描摹这个院子究竟有多小。

霍老哼了一声,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我住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大师的傲气,哪怕是在欧阳昭明这样的人物面前,也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对他警惕,从来都只有欧阳昭明有求于他,没有他有求于这人的时候。

宝意见欧阳昭明笑了起来,听他说道:“霍老这话不错,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务要请霍老出手帮忙。”不过具体是什么事务他就没有说下去,而是让目光在空闻大师跟月重阙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说道,“可不想霍老今日门庭若市,我或许还是改日再来?”

“阿弥陀佛。”空闻大师开口道,“老衲今日来只是为了看霍施主身上的病情可有反复,不会打扰欧阳大人,老衲这便告辞了。”

他一起身,坐在对面的月重阙也站了起来:“我所求之事,霍先生也已知晓,在下这便先同空闻大师一起回去了。”

“两位这就要走?”欧阳昭明坐在原位,“怎么像是我一来就把霍老的客人赶走了似的?”

可不是吗?宝意心道。

他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没有人敢跟他坐在同一张桌上,所以这么说也差不多了。

“好。”霍老算是接下了这桩生意,对月重阙说,“若有消息,我便派人去灵山寺通知你。”

月重阙要找的这两幅画虽然难找,但是霍老手上却正好有它们的线索,而且他心里思忖着,这便是他收了宝意为弟子之后的第一桩生意,正好可以带着宝意去他们这个行当里走一走。

这样一来,也好让她知道他们这一行到底是要做什么,也让她知道自己继承了什么。

刘嫂子在厨房里,空闻大师跟月重阙主仆二人就由冬雪送了出去。

来到门外,空闻大师还要到城中去行医,就与月重阙分别。

“大师请。”月重阙与他分别,回到了马车上,他的侍女也坐到了车厢里。

这马车从槐花胡同里出去,将树下所有的位置都留给了宁王府的马车。

等待已久的小厮立刻把马车赶到了自己平常停放的地方,在树下乘起了凉。

两匹马拉着的马车走上了城中的路。

听着外面进来的声音,侍女方才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月重阙闷咳一声,抬手捂住了唇,再也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主上!”听见咳嗽声,侍女立刻醒神,来到他身旁,“主上没事吧?”

见月重阙如此,连回答自己的余裕都没有,她连忙在暗格里拿出了药,要喂他吃下去。

然而月重阙抬起了一只手制止了她。

侍女只能拿着药,在旁看着他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青年脸上的颜色虽然不变,可是当放下手帕的时候,那白色的手帕中心却出现了一团血色。

侍女的目光触及到那一团血色,顿时像是被刺到了一般。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要去叫外面赶马车的汉子调头去找空闻大师。

可是月重阙却制止了她,将那手帕收了起来,说道:“无妨。”

不过是终于见到仇人,心情激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