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边的云彩浸染霞光。

朝阳将宁王府后山的亭子也照成金色。

高处有风,吹动着亭中人的衣摆。

这人迹罕至的王府后山,就只有谢易行偶尔会来。

亭中的轮椅空着,素来坐在上面的人已经站起了身,在晨光中凭栏远眺。

亭子对面的大树上,白翊岚正坐在浓密的树荫间,手上捞着一只雪团似的猫儿。

雪球儿归了宝意,不被拘着,在府中来去自由。

比起宝意的居所,它更喜欢待在谢易行的院子里。

不过这几日谁也不见它,直到今天白翊岚随着谢易行来后山,才发现它是在后山有了秘密据点。

谢易行由小厮推着进了亭子,白翊岚飞掠上树的时候,索性就把这个多日不见的小家伙一起捞了上去。

眼下,雪球儿正趴在他的腿上,被撸毛。

雪球儿被撸得惬意无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野了几天,居然也没有变脏。

几片草叶一捡掉,就又是白白的小猫一只。

白翊岚一边撸着它,一边看亭子的方向。

旁人不知,谢易行日日在屋里练习走路,现在腿脚已经大好。

他起身无需借助外物,行走也早已无碍,看上去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之所以一直没让人知道,就是要借着今天,给府中众人一个惊喜。

白翊岚挠着雪球儿的下巴。

今日原本是个大日子,是宝意的生辰,可她却不过这一日了。

他还想着在自己离开之前,能为她过一回生辰的,眼下也没有机会了。

准备好的礼物送不出去,白翊岚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他现在更在意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他去了信,按照师父的回复,两日前他就该到了。

白翊岚倒没觉得师父会遇上什么危险。

他一身功夫都是师父教的,师父的本领比起他来只高不低,而且下山还有师兄随行。

没人伤得了他们,那会是因何而耽搁?

他心里有事,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喵——”雪球儿把爪子软软地搭在了他手背上,催促似的喵了一声。

白翊岚低头看它,雪球儿同他对望。

……算了。

白翊岚在面具后嘀咕了一声:“你也就现在还能让我替你挠下巴了。”

这过些时日他走了,树上就剩它,它就自己蹭树去吧。

他挠着挠着,就听见亭子里传来声音。

白翊岚抬眼看去,只见谢易行的目光落在这里,明显是在等自己过去。

他于是单手在树上一撑,一手捞着雪球儿,一手拿着剑,帅气利落地跃了下来。

雪球儿在他手中都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之处就换了地方。

白翊岚带着它来到亭子里,谢易行已经返身坐回石凳上在沏茶了。

见了谢易行,雪球儿的两只后脚在白翊岚腿上一蹬,跳到地上,又窜上了谢易行的腿上。

它趴过的那么多地方里,最喜欢的还是谢易行的双腿。

雪球儿的重量一跳上来,谢易行动作一顿,唇边笑容如寒梅清浅。

“坐。”他头也不抬地对白翊岚说,“这里没有别人,把你的影卫包袱放一放。”

白翊岚依言坐下,仍旧充满影卫包袱地抱着剑。

谢易行给他倒了杯茶,白翊岚要走,当然是跟他说了的,他也没有理由拘着他。

而且面前的人要走,内里的原因谢易行也很清楚,一是他的腿已经好了,二是宝意。

谢易行把斟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白翊岚盯着茶杯,要喝茶他不能还戴着面具,于是抬手摘了,放在桌面上。

谢易行看着他,心里竖起一个宝意的小人,然后把面前白翊岚的小人也放了过去。

这两个小人在他心里并排站着,很是般配。

白翊岚拿起茶杯,指尖感到茶水的滚烫,听面前的人问自己:“离开王府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简单地道:“看师父。”

谢易行缓缓地道:“不问你师父,就问你。”

他用来斟茶的茶杯不大,杯壁还薄,茶水一口就能喝完。

白翊岚刚要放下茶杯,听谢易行意味深长地道,“古往今来,能娶郡主的,要么凭家世,要么凭功勋——”

“咳、咳咳!”白翊岚没有想到他这么干脆地捅破了窗户纸,一时间被呛到。

而且没了面具,他脸上浮起的红晕也无所遁形。

谢易行没有嘲笑他,白翊岚比他还小两三岁,脸皮薄正常。

“要论家世,你总归是论不上的。”谢易行给他分析,“还是要靠自己去谋个一官半职。”

白翊岚擦着呛咳出来的茶水,眼角因为呛咳而微微泛红。

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就只学了武,没像三师兄跟四师兄一样学治水。

“……你若是懂治水,现在江南水患,正是用人之际。”

谢易行也正好讲到这一点,“监察院的人在那里,一去就可以破格提拔。”回来面圣再提一提,一个影卫出去,摇身一变就变成一个少年官员回来。这样身份差距变小,两个人要是情投意合,那过多一两年就可以成亲了。

“我不行。”白翊岚放下了手,闷声道,“我会的就只有武。”

若是凭借武艺去参军,现在战事不多,从普通士兵做起,不知多久才能升上将领。

谢易行自然是知道的,他说:“所以我让你先想清楚,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不管他想要什么,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他的妹妹是何等的身份,白翊岚想要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总要先谋个前程。

谢易行重新给他斟上了茶,然后举起了茶杯,以茶代酒:“希望再相见之时,天下谁人不识君。”

……

宝意的画笔终于落下,左右晚上就可以去三哥的院子里,到时候再说。

这荷园小轩里伺候的不仅有在帮她磨墨的画眉,还有别的丫鬟也借着这个机会来看郡主画画。

宝意作画不需要绝对的安静,她们也就大饱了眼福。

小丫鬟们看着宝意笔下的荷叶成型,都凑在一起小声道:

“郡主画得真好。”

“是啊,真好。”

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宝意也不在意,画完之后就停下了笔,看自己画出来的荷花。

隔了片刻又添了两笔,觉得满意了,于是放它在这桌上晾干。

莺歌掀了珠帘进来,喜上眉梢地道:“郡主,王爷让你去前院,说是有礼物要送给郡主。”

“礼物?”宝意用画眉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起了兴致,说道,“走,去看看。”

冬雪还在院子里打点布置,宝意身边便由莺歌画眉跟着。

两个丫鬟同她一起穿过花园,走过游廊,来到了前院。

三人一来,就看到这宽阔前院里,有两匹小马驹正静静地站着,各有一个小厮牵着。

宝意一看之下,目光就被吸引了。

这两匹马一看就品相好,神驹哪怕年幼,也看得出是未来的神驹。

宝意不由得走了过来,来到了左边这匹纯黑的小马旁边。

这匹小马遍体纯黑,除了四只蹄子是白色的以外,全身寻不出一根杂色的毛发。

它的颜色,跟雪球儿正好是相反的。

“小人参见郡主。”

那两个牵着马儿的小厮见了宝意,先给她行礼。

等到宝意让他们免礼,两个小厮才站起身来。

那牵着黑色马驹的小厮对宝意笑道:“郡主,这是王爷为郡主寻的宝马,刚好满一岁,长了正正好二十八颗牙。”

旁边那匹身上泛着淡淡金色的小马也是一样的。

宝意听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小马。

小马性情温顺,眼睛很大,被少女的手触碰着,温顺地看着她。

又过了片刻,柔嘉也来了。

她朝着跟宁王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宁王抬手给她指了指这边的小马驹,柔嘉立刻欢喜地叫了一声,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宝意听见她的声音,见她直直地朝那有着淡淡金色的小马跑来,停下以后同样伸手去触碰它。

跟宝意想的不一样,柔嘉看到这小马,心中想的是:这样一来,离自己跟去秋狩就更近一步了!

宁王寻了这两匹宝驹来,见两个女儿各自选中了一匹,像是都对所得非常满意,于是露出了笑容。

他走了过来,对站在小马旁的宝意跟柔嘉说道:“这小马你们两个可喜欢?”

宝意跟柔嘉都已经各自从小厮手中拿了松子糖,放在掌心里再喂这两匹小马。

宝意还未说话,柔嘉就先一步回道:“女儿喜欢得紧,谢谢父亲。”

宝意被掌心的痒意弄得忍不住微笑起来。

心下一琢磨,便知这大概是柔嘉趁着生辰求的礼物。

不过父亲从不厚此薄彼,他要去寻,自然就是寻了两匹来。

上辈子柔嘉生辰的时候,宝意已经到庄子上去了。

她不知道上辈子是什么情况,也不知柔嘉为什么突然想要一匹小马。

不过她放下手,见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便也抿唇一笑,说道:“谢谢爹,女儿喜欢。”

宝意说着,又抚摸了两下自己的黑色小马,问父亲,“这小马是要先养在府里吗?”

“嗯。”宁王和颜悦色地道,“先养在府里,回头爹再找个时间,教你们骑射。”

宝意点头,听柔嘉说道:“那小马就由你们先照顾着。”

她这话是对牵马的小厮说的,两人应是,牵着小马离开了。

柔嘉这才转向宁王,说道:“父亲,女儿要出门一趟。”

宝意听到她的话,瞧着柔嘉身上穿的衣裳,确实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宁王送马给柔嘉,就是希望她能够像从前一样,在这家中不必那么拘谨小心。

眼下见柔嘉有了几分昔日的样子,他自然不会拘着她。

宁王含笑道:“去吧。”

柔嘉又看向宝意。

虽然昨日在宁王妃那里,宝意那样破坏了她的计划,但此刻在宁王面前,她还是做出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亲亲热热地问宝意:“宝意可要跟我一起去?”

今天晚上是家宴,柔嘉其实应该待在府里不出去。

可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时间点。

她先前虽在城外施粥的时候抢先一步救下了欧阳离,但上辈子的江平是在今日才在城中遇见欧阳离的。

自重生以来,许多事情都跟柔嘉所知的有了出入。

她虽在这件事上抢先一步,却不能让这件事再出什么差错。

她今日也要去那个地点守着。

若是欧阳离没来那便罢了,若是他在,柔嘉就要确保他跟江平毫无瓜葛。

她经不起更多的意外了。

柔嘉本来笃定宝意跟自己生了嫌隙,听到自己的邀约,定是不会跟自己一起去。

可是没有想到宝意看了她片刻,却说道:“也好,我练画也练了许久,是该出去走走,那我就跟姐姐一起去吧。”

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