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彩浸染霞光。
朝阳将宁王府后山的亭子也照成金色。
高处有风,吹动着亭中人的衣摆。
这人迹罕至的王府后山,就只有谢易行偶尔会来。
亭中的轮椅空着,素来坐在上面的人已经站起了身,在晨光中凭栏远眺。
亭子对面的大树上,白翊岚正坐在浓密的树荫间,手上捞着一只雪团似的猫儿。
雪球儿归了宝意,不被拘着,在府中来去自由。
比起宝意的居所,它更喜欢待在谢易行的院子里。
不过这几日谁也不见它,直到今天白翊岚随着谢易行来后山,才发现它是在后山有了秘密据点。
谢易行由小厮推着进了亭子,白翊岚飞掠上树的时候,索性就把这个多日不见的小家伙一起捞了上去。
眼下,雪球儿正趴在他的腿上,被撸毛。
雪球儿被撸得惬意无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野了几天,居然也没有变脏。
几片草叶一捡掉,就又是白白的小猫一只。
白翊岚一边撸着它,一边看亭子的方向。
旁人不知,谢易行日日在屋里练习走路,现在腿脚已经大好。
他起身无需借助外物,行走也早已无碍,看上去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之所以一直没让人知道,就是要借着今天,给府中众人一个惊喜。
白翊岚挠着雪球儿的下巴。
今日原本是个大日子,是宝意的生辰,可她却不过这一日了。
他还想着在自己离开之前,能为她过一回生辰的,眼下也没有机会了。
准备好的礼物送不出去,白翊岚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他现在更在意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他去了信,按照师父的回复,两日前他就该到了。
白翊岚倒没觉得师父会遇上什么危险。
他一身功夫都是师父教的,师父的本领比起他来只高不低,而且下山还有师兄随行。
没人伤得了他们,那会是因何而耽搁?
他心里有事,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喵——”雪球儿把爪子软软地搭在了他手背上,催促似的喵了一声。
白翊岚低头看它,雪球儿同他对望。
……算了。
白翊岚在面具后嘀咕了一声:“你也就现在还能让我替你挠下巴了。”
这过些时日他走了,树上就剩它,它就自己蹭树去吧。
他挠着挠着,就听见亭子里传来声音。
白翊岚抬眼看去,只见谢易行的目光落在这里,明显是在等自己过去。
他于是单手在树上一撑,一手捞着雪球儿,一手拿着剑,帅气利落地跃了下来。
雪球儿在他手中都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之处就换了地方。
白翊岚带着它来到亭子里,谢易行已经返身坐回石凳上在沏茶了。
见了谢易行,雪球儿的两只后脚在白翊岚腿上一蹬,跳到地上,又窜上了谢易行的腿上。
它趴过的那么多地方里,最喜欢的还是谢易行的双腿。
雪球儿的重量一跳上来,谢易行动作一顿,唇边笑容如寒梅清浅。
“坐。”他头也不抬地对白翊岚说,“这里没有别人,把你的影卫包袱放一放。”
白翊岚依言坐下,仍旧充满影卫包袱地抱着剑。
谢易行给他倒了杯茶,白翊岚要走,当然是跟他说了的,他也没有理由拘着他。
而且面前的人要走,内里的原因谢易行也很清楚,一是他的腿已经好了,二是宝意。
谢易行把斟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白翊岚盯着茶杯,要喝茶他不能还戴着面具,于是抬手摘了,放在桌面上。
谢易行看着他,心里竖起一个宝意的小人,然后把面前白翊岚的小人也放了过去。
这两个小人在他心里并排站着,很是般配。
白翊岚拿起茶杯,指尖感到茶水的滚烫,听面前的人问自己:“离开王府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简单地道:“看师父。”
谢易行缓缓地道:“不问你师父,就问你。”
他用来斟茶的茶杯不大,杯壁还薄,茶水一口就能喝完。
白翊岚刚要放下茶杯,听谢易行意味深长地道,“古往今来,能娶郡主的,要么凭家世,要么凭功勋——”
“咳、咳咳!”白翊岚没有想到他这么干脆地捅破了窗户纸,一时间被呛到。
而且没了面具,他脸上浮起的红晕也无所遁形。
谢易行没有嘲笑他,白翊岚比他还小两三岁,脸皮薄正常。
“要论家世,你总归是论不上的。”谢易行给他分析,“还是要靠自己去谋个一官半职。”
白翊岚擦着呛咳出来的茶水,眼角因为呛咳而微微泛红。
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就只学了武,没像三师兄跟四师兄一样学治水。
“……你若是懂治水,现在江南水患,正是用人之际。”
谢易行也正好讲到这一点,“监察院的人在那里,一去就可以破格提拔。”回来面圣再提一提,一个影卫出去,摇身一变就变成一个少年官员回来。这样身份差距变小,两个人要是情投意合,那过多一两年就可以成亲了。
“我不行。”白翊岚放下了手,闷声道,“我会的就只有武。”
若是凭借武艺去参军,现在战事不多,从普通士兵做起,不知多久才能升上将领。
谢易行自然是知道的,他说:“所以我让你先想清楚,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不管他想要什么,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他的妹妹是何等的身份,白翊岚想要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总要先谋个前程。
谢易行重新给他斟上了茶,然后举起了茶杯,以茶代酒:“希望再相见之时,天下谁人不识君。”
……
宝意的画笔终于落下,左右晚上就可以去三哥的院子里,到时候再说。
这荷园小轩里伺候的不仅有在帮她磨墨的画眉,还有别的丫鬟也借着这个机会来看郡主画画。
宝意作画不需要绝对的安静,她们也就大饱了眼福。
小丫鬟们看着宝意笔下的荷叶成型,都凑在一起小声道:
“郡主画得真好。”
“是啊,真好。”
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宝意也不在意,画完之后就停下了笔,看自己画出来的荷花。
隔了片刻又添了两笔,觉得满意了,于是放它在这桌上晾干。
莺歌掀了珠帘进来,喜上眉梢地道:“郡主,王爷让你去前院,说是有礼物要送给郡主。”
“礼物?”宝意用画眉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起了兴致,说道,“走,去看看。”
冬雪还在院子里打点布置,宝意身边便由莺歌画眉跟着。
两个丫鬟同她一起穿过花园,走过游廊,来到了前院。
三人一来,就看到这宽阔前院里,有两匹小马驹正静静地站着,各有一个小厮牵着。
宝意一看之下,目光就被吸引了。
这两匹马一看就品相好,神驹哪怕年幼,也看得出是未来的神驹。
宝意不由得走了过来,来到了左边这匹纯黑的小马旁边。
这匹小马遍体纯黑,除了四只蹄子是白色的以外,全身寻不出一根杂色的毛发。
它的颜色,跟雪球儿正好是相反的。
“小人参见郡主。”
那两个牵着马儿的小厮见了宝意,先给她行礼。
等到宝意让他们免礼,两个小厮才站起身来。
那牵着黑色马驹的小厮对宝意笑道:“郡主,这是王爷为郡主寻的宝马,刚好满一岁,长了正正好二十八颗牙。”
旁边那匹身上泛着淡淡金色的小马也是一样的。
宝意听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小马。
小马性情温顺,眼睛很大,被少女的手触碰着,温顺地看着她。
又过了片刻,柔嘉也来了。
她朝着跟宁王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宁王抬手给她指了指这边的小马驹,柔嘉立刻欢喜地叫了一声,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宝意听见她的声音,见她直直地朝那有着淡淡金色的小马跑来,停下以后同样伸手去触碰它。
跟宝意想的不一样,柔嘉看到这小马,心中想的是:这样一来,离自己跟去秋狩就更近一步了!
宁王寻了这两匹宝驹来,见两个女儿各自选中了一匹,像是都对所得非常满意,于是露出了笑容。
他走了过来,对站在小马旁的宝意跟柔嘉说道:“这小马你们两个可喜欢?”
宝意跟柔嘉都已经各自从小厮手中拿了松子糖,放在掌心里再喂这两匹小马。
宝意还未说话,柔嘉就先一步回道:“女儿喜欢得紧,谢谢父亲。”
宝意被掌心的痒意弄得忍不住微笑起来。
心下一琢磨,便知这大概是柔嘉趁着生辰求的礼物。
不过父亲从不厚此薄彼,他要去寻,自然就是寻了两匹来。
上辈子柔嘉生辰的时候,宝意已经到庄子上去了。
她不知道上辈子是什么情况,也不知柔嘉为什么突然想要一匹小马。
不过她放下手,见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便也抿唇一笑,说道:“谢谢爹,女儿喜欢。”
宝意说着,又抚摸了两下自己的黑色小马,问父亲,“这小马是要先养在府里吗?”
“嗯。”宁王和颜悦色地道,“先养在府里,回头爹再找个时间,教你们骑射。”
宝意点头,听柔嘉说道:“那小马就由你们先照顾着。”
她这话是对牵马的小厮说的,两人应是,牵着小马离开了。
柔嘉这才转向宁王,说道:“父亲,女儿要出门一趟。”
宝意听到她的话,瞧着柔嘉身上穿的衣裳,确实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宁王送马给柔嘉,就是希望她能够像从前一样,在这家中不必那么拘谨小心。
眼下见柔嘉有了几分昔日的样子,他自然不会拘着她。
宁王含笑道:“去吧。”
柔嘉又看向宝意。
虽然昨日在宁王妃那里,宝意那样破坏了她的计划,但此刻在宁王面前,她还是做出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亲亲热热地问宝意:“宝意可要跟我一起去?”
今天晚上是家宴,柔嘉其实应该待在府里不出去。
可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时间点。
她先前虽在城外施粥的时候抢先一步救下了欧阳离,但上辈子的江平是在今日才在城中遇见欧阳离的。
自重生以来,许多事情都跟柔嘉所知的有了出入。
她虽在这件事上抢先一步,却不能让这件事再出什么差错。
她今日也要去那个地点守着。
若是欧阳离没来那便罢了,若是他在,柔嘉就要确保他跟江平毫无瓜葛。
她经不起更多的意外了。
柔嘉本来笃定宝意跟自己生了嫌隙,听到自己的邀约,定是不会跟自己一起去。
可是没有想到宝意看了她片刻,却说道:“也好,我练画也练了许久,是该出去走走,那我就跟姐姐一起去吧。”
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