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家人为自己感到骄傲,这是宝意最高兴的事情。
相比起来,她这勤奋练书法、练画,练到手臂酸软、手指磨破也不算什么了。
宁王珍之又珍地把这幅竹枝图放下了,然后看着女儿:“鱼儿,你送爹礼物,爹也要送你礼物。你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这是你回到我们身边以后过的第一个生辰,你娘亲从昨晚就一直在说要大办你的生辰宴。这些事情爹不懂,所以爹就想着来问问你,如今你还想要什么?”
宁王这是一副只要女儿说,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下来给她的架势。
“生辰”,宝意光是听这两个字都感到恍惚。
她长这么大,都还没过过自己的生辰。
“爹。”她抱住了父亲的手臂,轻声道,“女儿不要什么,生辰也不需要大办,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女儿就很高兴了。”
宁王听着女儿的话,心中酸涩。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听宝意说道,“我最想要的就是一直一直跟爹娘、祖母还有哥哥们在一起。”
这是宝意最大的愿望。
上辈子太短,她错过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辈子,回到了家人身边,她只想能再长一点。
只是感受着从父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宝意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那个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不仅叫她半夜惊醒,眼下想起来也叫她心中忧思。
就像是一只鞋子落地,等待着另一只掉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
宁王实在心疼,对着女儿许诺道:“只要鱼儿想,我们一家人就会永远在一起。”
宝意现在是年纪还小,等过几年要出嫁,宁王也觉得自己舍不得。
好不容易寻回来的掌上明珠,不能这样轻易就嫁与了他人。
宁王甚至忍不住想,招个上门女婿可不可行,这样两人成亲后就依旧住在府中……
父女二人在这书房里,气氛实在是好。
宝意默默依偎了父亲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离开。
宁王也放下了手,想起今日叫宝意来,到底还是有柔嘉的事情要告诉她,不能这样就忘了。
他于是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说到生辰,你跟柔嘉就只隔着一个月。”
当初宝意被带回府的时候,明明七岁了,看起来才四五岁。
陈氏对外只说是她生下的第一胎没了,这是她的第二个女儿。
如今知道了宝意跟柔嘉是同年生的,便能大致推算出柔嘉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宝意听着父亲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迎着女儿的目光,宁王低沉地道:“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柔嘉的生辰也早早过了,所以我跟你娘想,今年你们二人的生辰是不是就一起办了?等到明年再分开各办各的。”
宁王说着,观察了女儿的神色片刻,才有些小心地问道,“好不好?”
宝意看着父亲这眼眸里藏着的小心,明白过来父亲为什么要提到柔嘉的生辰。
他跟母亲固然是想为自己打扮生辰宴,可是也怕柔嘉骤然失去身份,在这府中难过。
所以不想改变这生辰的惯例,起码今年不变,但是又怕自己伤心,怕自己在意,所以才先来问自己的意思。
若是换了赏花宴之前,不知道柔嘉有这么多的心思,这么多的算计,宝意还会干脆地答应。
可自从知道柔嘉处处都想着争强,要用手段盖过自己以后,宝意心中就有怒气。
明明是她抢占了自己的人生那么多年,现在不过是一切归位,凭什么她还觉得是自己夺走了她的一切,要那样的耍心机?
宝意记得过去七年,每一次本该是自己的生辰都是柔嘉在过。
有父母亲朋陪在身侧,众星拱月,她是多么的开心,在人群中是多么的耀眼。
那时候的宝意在她院中,分到一点点都觉得快乐,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这一切,她本也愿意跟柔嘉共享。
可是现在看来,即便柔嘉对陈氏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在整件事里都无辜被动,她的本性也还是像了她的亲娘,生来就只会抢占掠夺。
上辈子玉坠明明在柔嘉手里,灵泉的奥妙她也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在父亲受伤之后,她却没有用灵泉来为父亲医治?
上辈子三哥的腿药石无医,为什么她也不曾拿出灵泉来替他治一治?
若说是要小心,宝意比她小心何止千万倍?
大抵是柔嘉本性如此,从来自私罢了。
这样的人,又何须对她保有善意。
宝意想着,目光就变得沉了下来。
宁王看着她的样子,还以为女儿是因为这个提议而不高兴,立刻便说道:“也不是非要如此,如果鱼儿在意的话就算了。”
跟妻子不一样,宁王自然是紧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说过不会让宝意再受一点委屈,那么只要她有一点不高兴的事,宁王都不会去做。
听着父亲的话,宝意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对着父亲说道:“没事,爹。”
她说着,心中也升起了一个念头,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爹。”宝意看向他,“爹刚刚说的生辰宴的事,我有一个想法,想当面跟爹和娘说。”
宁王闻言立刻点头:“好,我们这便过去。”别说女儿是有一个想法,就是有十个百个,他们也会答应。
两人说走就走,书房的帘子一动,父女二人从里面出来,走向宁王妃所在的正房。
只是还未走近,就先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宝意脚下一顿,听出了那是柔嘉在说话——这是她刚刚来父亲这里,柔嘉跟着就来了?
宁王走着走着,身旁不见了女儿,于是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凝神一听。
宝意是被灵泉水改造得耳聪目明,宁王是习武之人,听到的声音自然比其他人远。
听见柔嘉的声音,他便知道为什么宝意不走了。
虽然这样偷听有些不对,但是宝意不走,宁王也不会催促。
父女二人离那房门还有一段距离,从里面看过来,看不见他们站得这么远。
宝意只听见柔嘉的声音在说:“……女儿现在身体是倒好了,不过总觉得较大病之前弱了许多。想着吃了那么多药也没用,应该练练拳脚骑射,身体才能好起来。”
宁王妃坐在她对面,看着柔嘉的样子,确实不像天花之前那样面色红润,总是带着几分苍白。
她觉得柔嘉说的也有道理,温柔地开口道:“要练拳脚也简单,你父亲每日起身之后,都是在府中的演武场先操练一番,再沐浴更衣去上朝的。”
只不过他每天起床的时间实在是太早了,宁王妃担忧,柔嘉这么早能起得来吗?
柔嘉却道:“要跟着父亲练习拳脚,强健身体,女儿自然是能起来的。”
宁王在外面听着,这好端端的想起要跟自己练习拳脚,怕是也在拐着弯来讨自己欢心了。
这练拳脚可不是容易的事,宁王都觉得柔嘉这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他想着,不知道宝意听到柔嘉这话是什么想法,于是转过头去看女儿。
只见宝意一脸若有所思,宁王心里一咯噔:这不会是跟柔嘉较上了劲,也要来跟自己练拳脚吧?
屋里,柔嘉看着宁王妃还在犹豫,于是说道:“母亲,女儿不会妨碍父亲,一定会下苦功好好练习。其实我瞧着宝意的身体比同龄的女孩也稍弱些,不如也跟我一起同练。”
柔嘉说完,观察着宁王妃的神色。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像是意动,心中只觉得果然,现在要说什么事情,从宝意下手,她就都会答应。
宁王妃想,让两个女孩结伴去练习,强身健体,也能作伴,这样也好坚持下来。
而且宝意的身体确实是过于纤细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一时半刻想要补起来也是难。
柔嘉这样说着,倒是确实让她心动。
她想着,又听柔嘉怯怯地道:“若是实在不行的话,女儿可以换一个请求吗?”
“什么请求?”宁王妃下意识地看向她。
柔嘉轻声道:“今年生辰,女儿可以要匹小马吗?”
前面说的都是铺垫,其实她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宁王妃拒绝了她前一个要求,后一个就多半会答应。
上一世,柔嘉的骑射功夫好,毕竟萧琮喜欢狩猎,她下过苦功。
这一次的生辰礼物她得了马,将这骑射重新捡起来练一练。
到时秋狩一来,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要跟着宁王一起去练练手。
只要卡着最危险的时候把宁王救回来,她就会成为宁王府的功臣。
虽然柔嘉跟宝意两人都从不同的途径知道了秋狩上将发生的意外,同样想要阻止,然而宝意是在想着如何防范于未然,柔嘉却是在想着用宁王受伤这件事来利益最大化。
宁王妃见了她这小心翼翼提要求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从前。
从前要过生辰的时候,柔嘉是何等的飞扬,何等的娇憨,对比之下现在就越发的让人怜惜。
她覆上了柔嘉的手背,温和地道:“当然可以,娘会让人给你跟你妹妹一人选一匹小马。”
“谢谢母亲!”柔嘉达成目的,心中得意。
宁王妃望着她,又道:“你今年的生辰——”
宁王听到这里,只在外面咳嗽了一声。他这里还没有问过宝意呢,妻子就要对柔嘉许诺了,这怎么行?
“来,鱼儿。”宝意听父亲对自己说,“你娘亲正在里面,我们进去。”
宁王妃一听到宁王的声音,就停下了话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还没问过宝意呢。
柔嘉转头望去,透过帘子见宁王带着宝意进来,只收敛了眼中的得意。
她从桌旁起身,对走进来的宁王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宝意则叫了宁王妃一声:“娘亲。”
“王爷。”宁王妃同样站起了身,宁王摆了摆手:“坐吧。”
他来到桌旁,一边坐下一边对妻子说,“鱼儿说关于生辰的事,她有话想要对你说。”
柔嘉在旁看着,想着又是生辰。自己借着生辰来要了一匹马,宝意是要做什么?
宁王妃向着女儿望去,只见宝意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盈盈地望着自己。
“爹,娘亲。”宝意开口道,“女儿感激娘亲要为女儿办生辰,可是对我们家来说,我的生辰不是一件好事。便是这一天,母亲受难,三哥受伤,而我们更是骨肉分离十几年。”
这话一出,宁王妃就被勾起了伤心,眼中瞬间泛起了泪。
是的,这么多年来,每到那一天,她便会想起过往。
那时虽然以为柔嘉是自己的亲生女,回到身边承欢膝下,可是在这欢乐之中,心中也每每有隐痛萦绕不去。
柔嘉看到宁王与宁王妃的反应,脸上苍白了一分。
宝意,好一个宝意,她这样说是要宁王与宁王妃彻底厌弃了这一日,连带着过去七年过着这生辰的自己被想起也不得好——柔嘉哪里能让她这么做?
她站在一旁,面带忧虑地打断了宝意:“妹妹,生辰也是大事,哪里有人不过生辰的呢?”
柔嘉说完转向宁王与宁王妃,还要说服他们将今年的生辰宴举办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
这样一来,就能用新的、美好的记忆取代过去的痛苦。
“姐姐说得对。”宝意没让她把话说出口,直接道,“所以我想,以后我的生辰就改成我重新回到家中,被封为郡主的那一天吧。那一天对我来说才是新生,过去所有的苦难都将不复存在。”
她说着,见到父亲眼中也闪烁起了泪光,却在对自己微笑。
宝意也露出了带泪的笑容:“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只有幸福,只有团圆。”她看向宁王妃,问道,“娘亲,你说好不好?”
“好……”宁王妃哽咽地道,“好!”
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