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她也问了宝意,从女儿这里得到了证实。
原本以为只是女儿的善心,没想到却结下了这样的一份缘。
宁王妃问清之后,便忍不住对女儿说:“怎么也不早点告诉娘亲?”
在她想来,既然是隐世的书画大家,又收了宝意做弟子,他们宁王府自然是要礼遇的。
若是这位老先生愿意,便是在宁王府单独收拾一个院子让他来府里教宝意,宁王妃也很乐意。
宁王听着,心中对这位书画大家也很是好奇,只问道:“女儿怎么说?”
宁王妃说:“鱼儿说了,她这位老师不喜欢热闹,所以才会隐居在灵山寺后山。现在收了我们鱼儿做弟子,才回到城中住下,就住在槐花胡同。他不想见生人,多半也不乐意到府中来,只让宝意时常过去就好了。”
这些大家性情大多古怪。
越是厉害的,就越是难相处。
宁王点了点头:“那便不强求了。”
这样一来,宝意拜了师这件事情就算是在府中过了明面。
尽管霍老不愿意露面,但是逢年过节,宁王府足够的礼数总是有的。
何况他们的女儿不同旁人,尽管善良聪慧,可到底缺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宝意在赏花宴上的表现,已经是让宁王夫妇惊喜万分了。
宁王妃轻声叹息:“琴棋书画这四艺要学起来,不是一日之功,亏得我们鱼儿有幸遇上名师。看她现在的书画已经练得这么好,她这位老师一定是下了很多功夫了。”
她感慨完,又说道,“眼下还有一事,再过些时日,就是鱼儿的生辰了。”
十四年前,便是那一日,她生下了女儿。
然后在战乱中由孙嬷嬷带走了她,自此母女分隔。
宁王听着妻子说起这件事,从她怅然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隐痛。
原以为七年前把孩子接回身边,自此便能补偿起来了,没想到却是亏欠了更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宁王抬手握住了妻子,在灯火下温柔地望着她,“孩子如今已经真正地回到我们身边,生辰便生辰,操办起来就是。现在我们一家团聚,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宁王妃无奈地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她说道:“这是宝意的生辰,从前过着这一日生辰的却是柔嘉。”
他们夫妇疼惜女儿,自七年前把柔嘉接回府中之后,年年生辰都为她大办,可实际上这却不是柔嘉的生辰。
当年孙嬷嬷还在宁王妃身边的时候,她的儿媳陈氏生产。
宁王妃依稀记得是在自己生产前的一个月。
算起来,柔嘉比宝意要大一个月,生辰是在上一个月。
而宝意这么多年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如今她回来了,又在赏花宴上以书画双绝征服了众人,今年宁王妃自然会为她大办。
可柔嘉到底是在他们身边养了七年,过了七年这一日的生辰,如今宝意归来,柔嘉又要如何呢?难道还是按从前,也在同一日过吗?
灯光明亮,屋里四角摆着的冰盆散发出凉意,降低了这夏夜的温度。
外面的蝉鸣声再过一个月时间,也会随着秋风起而消逝。
宁王终于听懂了妻子的担忧。
“宝意的生辰肯定是要按着她真正的生辰过的。”他一句话先定下了基调,再说柔嘉,“尽管柔嘉这七年来生辰过的也是这个日子——”
“柔嘉如今在府中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处处都被强调着与从前不同。”宁王妃说道,“这生辰之日若是再变,恐怕——”
灯光下,宁王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让她们两个同一日过生辰?这虽是个办法,可是却委屈了宝意。”他说着看向妻子,“我知道你是怕柔嘉伤心,可是柔嘉跟宝意,宝意才是我们的亲骨肉,你我才将她认回来的时候是说过的,不会再让她受丝毫委屈。”
“便是这样才头疼。”宁王妃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过了,到时侧侧地问一问鱼儿——”
宁王一听妻子的话,就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这样去问,不必听他也知道女儿会怎么答。
以宝意的性格,自然是以母亲的欢喜为先,便是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母亲左右为难。
宁王妃还在盘算:“这定了今年的生辰之事,还需问问当年的旧人,看看柔嘉真正的生辰八字。”柔嘉一直用着宝意的生辰八字,宁王妃那次起了念,想要拿两人的生辰八字去算一算是否相冲,就发现自己没有柔嘉的生辰八字。
她正想着,就听宁王说道:“明日我休沐在家,正想要看看鱼儿的四艺究竟练得如何了,这件事就由我来问吧。”
宁王妃有些意外,不过宁王既然要接手,她也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第二日,宁王休沐,叫了宝意来自己的书房。
宝意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衣裳,来到父亲的书房,看到父亲正在书房里看书,面前摆着一盘棋,见自己来就朝自己招手:“来,鱼儿,来陪爹下一盘棋。”
“是,爹。”宝意欣然走了过来。
不过她的棋力真的是马马虎虎,也就是上辈子在庄上的时候,跟白翊岚在一起,两人不时下一下,才有机会练。
宁王放下书,让女儿执了黑,自己执白,父女二人在棋盘上下起了棋。
下了片刻,就有小厮端了切好的冰镇西瓜进来。
宝意一看,捻着棋子问道:“爹吃了我昨天送来的西瓜吗?”
她知道父亲昨天回来的晚,不一定就尝了。
“吃了。”宁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夸道,“我们鱼儿亲手种的瓜就是好吃。”
宝意往这边送了三只瓜,个头都不小,昨天宁王妃只切了一只,今日见女儿过来了,又切了一只,让送了一半到书房里来。
这西瓜冰镇过,比昨天更加好吃。
宁王只觉得在自己家里待着,有女儿陪着下棋,还尝着这西瓜,果然是快活胜神仙。
他一手拿着西瓜,另一手拿着棋子,见宝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爹?”宝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宁王看着女儿这茫然的小模样,一边笑一边摆手。
果然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他的女儿侍弄花草厉害,厨艺也好,书画上又像她的曾祖父一样,颇有天赋,可是在这棋艺上就是真的不行了。她这一步下去,露出了那么大的破绽,她自己还不知道。
不过这样走得随性,不重胜负,也是难得的品质。
宁王看清了女儿的棋力,便说道:“不下了。”
再下下去,都像是他在欺负女儿了。
宝意跟着放下了棋子,见父亲指了指书桌,于是朝着桌案的方向看去。
“来。”宁王说,“爹听说你拜了一位先生为师,跟他学书画。赏花宴那日,爹没有看到你的画作,听五公主带回宫中,陛下一见心喜,还要去放在自己的书房里欣赏了两天。正好爹这书房里少了一幅画做装饰,今日你就为爹画一幅如何?”
宝意心道,原来如此。
爹今天是要考校她的功课。
一想明白,她就主动说道:“既然爹爹说了,我岂有不遵从的道理?”
宁王一乐,见女儿从面前站起了身,然后望着自己,一本正经地道,“不过爹要考校我的四艺,直说就是了,何苦还跟我这样的臭棋篓子下棋?琴棋书画四艺,女儿只在书画上还算有几分天赋——”
宝意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宁王的桌案后,从笔架上挑了支笔。
她拿着笔,看向坐在窗下的父亲,“这琴艺跟棋艺实在是稀疏得很,女儿自己承认了,爹下次就不用这样拐着弯来考我了。”
宁王听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声从书房里传出去,传到外面。
宁王妃听着,捧起茶杯的动作顿住。
柔嘉坐在她身边,侧耳听着宁王的笑声。
她说道:“父亲听起来很是高兴,书房里是谁在做客?”
“不是谁。”宁王妃眼中含笑,转头看向柔嘉,“是你妹妹在书房。”
柔嘉一听到这话,脸上恭谨柔顺的微笑不变,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意。
但是很快,对着宁王妃又变作了隐隐的失落和羡慕。
宁王妃听她说道:“妹妹跟父亲到底是血浓于水,父亲在我面前从未有过这般开怀的模样。”
“怎么会呢?”宁王妃说,“你父亲待你们都是一样的。”
今日原本是只叫了宝意过来的,可是没想到宝意刚去书房,柔嘉就跟着来了。
宁王妃于是命人切了西瓜,一半送到了书房,一半则送到屋里来。
门帘一动,紫鸢把切好的西瓜端进来,上面已经插好了精致的银叉。
一放到桌上,宁王妃便亲手取了一块递给柔嘉,说道:“天热,吃些西瓜。”
柔嘉说了一声“谢母亲”,接过这西瓜放进口中一尝,却是无比的好吃,跟她昨日在自己院子里吃到的不是一个等级。
“母亲。”她拿着这银叉沉吟了片刻,问宁王妃,“这也是宝意送来的吗?”
“是啊。”宁王妃自己也取了一块,“这是你妹妹亲手种的,你昨日没有尝到吗?”
柔嘉将这剩下的半块西瓜也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之后,才将叉子放在了碟子上,说道:“自然是尝到了,不过妹妹送到母亲这里来的格外的甜呢。”
昨天她还想着宝意还一视同仁,没有想到也是这般差别待遇,眼下看着这瓜她就不想吃了。
左右她今日来也不是要吃瓜,而是要借着生辰的理由,来为跟去秋狩的事做铺垫的。
宁王妃就听她说道:“我有一事想要求母亲……”
书房中,宝意很快画了一幅竹枝图。
宁王见到在这画纸上,一丛修竹从旁逸出,就好似于这窗边见到这竹林一景。
竹叶或浓或淡,秀劲绝伦,多不乱,少不疏,在底下提的字亦是趣致,颇见功力。
宝意最后一笔收势,落款依然是落了自己的封号。
就听父亲在身旁欣然道:“好!”
果然,女儿师从大家,天资横溢,书画之中不只得荷花一味,画起竹子来也是有大家之风。
宁王自己就是爱竹之人,在这书房之外种的便是青竹。
这画一成,装裱好之后挂在墙上,房内房外相映成趣,风雅无比。
宁王自豪无比地道:“我儿在书画上有这般造诣,已经胜过京中大多女子,更胜无数男子,便是琴艺棋艺稀疏也没什么,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这墨迹未干的竹枝图,恨不得这就拿出去同众人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