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而自北周开国以来,世人多爱牡丹。
宁王府独独不同,偏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府中一到盛夏就开满荷花。
宝意也喜爱这满池荷花,只不过从前都没有什么机会能这样来看。
她望着这水中芙蓉,忍不住轻声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五公主走在她身边,一时间没听清,只问道:“宝意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宝意摇了摇头,又将心神放回了柔嘉身上。
她将柔嘉前后所做的一切联系到一起,看她的目的都是为了在今日的赏花宴上出风头。
好给众人造成她在府中的地位依然不变,跟自己等同,甚至还有些胜过自己的假象。
这谋划,从她提出要施粥赈灾的时候就已经做下铺垫。
宝意想清楚以后,就觉得柔嘉这样做,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宝意自己就曾经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过,知道无人可依靠有多难,不得不用些计策来自保。
何况柔嘉与她不同。
宝意是自小就被安放在这样的位置上,而柔嘉是陡然从高处跌下来,变得人人都能踩一脚。
她到底做了那么多年郡主,跟在宁王妃身边,受她教导,要是什么事都不做,那才奇怪了。
宝意目光在周围一扫。
今日因着有这么多夫人贵女来府中,所以聚集在附近的下人是不多的。
他们大多站得比较远,怕冲撞了客人。
这样是留出了空间,可要是出了什么事,过来的速度也慢。
宝意于是示意跟在自己身旁的冬雪附耳过来,然后对她轻声吩咐道:“我怕待会儿还会有什么事,让下人们站过来一点,都警醒些。”
冬雪应道:“是。”随即便从这贵女的队伍中离开。
五公主听到了宝意说的话,忍不住小声问她:“会出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小心为上。”宝意握了握她的手,说道,“让他们都看着些,我也放心一些。”
众人走在回廊上,感到比起刚才在园中来,果然更有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拱成半月形的桥下,还有流水在潺潺地流过。
只要低头看去,就能看到水中浮着花瓣,与这清澈的流水相映成趣。
有些人想停在这桥上,有些人则继续往前走,人群就分散了。
同宁王妃在一起的夫人们都在往着前面的亭子走,宝意看着柔嘉,见她似是想在这边停留。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对岸的那座亭子里,就像是被吸引住了,然后为了看得更清楚,也跟宁王妃她们一起继续向着跟对岸平行的亭子走去。
宝意心想,她这是看到了什么?
于是也拉着五公主,对她说了一声“走”,跟着柔嘉往夫人们聚集的亭子去。
亭中有桌椅,周围也有可以坐的地方,宁王妃跟好些位夫人一进入亭中,就立刻有几个丫鬟端了时鲜的瓜果过来。
看来宝意刚刚叮嘱冬雪让他们多关注着这边的动向,他们是听进去了。
柔嘉扶着栏,望着那个方向。
宝意在跟她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听到前方的人小声惊叫。
宁王妃正对着那边的亭子坐着,看到了坐在亭中的两个儿子。
“哎唷。”徐氏在她身旁说道,“对面那边坐着的是临渊跟易行?还有一个是谁?”
在跟亭子隔着十几步的地方,宝意听面前的人在小声道:“看那边,是宁王府的二公子跟三公子,还有一个……好像是四皇子?!”
不说别的,就单论相貌,这三个都是京中鼎鼎有名的美男子。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的目光不会被他们所吸引?
站在宝意身旁的五公主听了他们的话,也朝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有些意外地道:“我四哥也来了?”
对面的亭子里,除了这三个气质不同的美男子之外,还有好些个七八岁的男童。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在自家兄妹之间没有这么大的讲究,不过当各府的小公子跟着他们的母亲来宁王府的时候,还是被送到了男眷们待的地方。
谢临渊就是被宁王妃叫回来,负责看顾这各府的小公子的。
他被叫回来的时候,正好萧璟来了,他就把人一起拉了回来。
谢临渊虽然跟小孩子玩得来,可是一口气来这么多个小皮猴,他也够呛。
而且这些小公子身边的小厮只能拉得住他们不往水里跳,却管不住他们。
这全都要谢临渊自己来控场,按下葫芦起了瓢,令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到最后,他不光拉了萧璟下水,还派了自己的小厮去把跟空闻大师下棋的谢易行也叫了过来。
空闻大师今日来为谢易行检查了他的腿,看他起身扶着桌案行走之后,又给他针灸了一番。
确认谢易行的腿是要大好了,他再次调整了药方,对谢易行说道:“三公子再这样练习一段时日,想来就能够脱离桌案,独自行走。”
这一开始会比旁人慢一些。
可是渐渐地行走起来,双腿强健了,就能够跟平常人一样。
完全看不出他曾经不良于行。
听到空闻大师的话,在谢易行心头压了那么多年的大石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所以,当听到二哥的小厮来院子请自己去赏花宴的时候,他也答应了下来,还邀请空闻大师一同前去,赏一赏他们宁王府盛夏开放的荷花。
然而空闻大师说自己还要去见一见霍老,就婉拒了他的好意。
李娘子知道今天空闻大师要来,早早准备了茶点。
眼下他要走了,她又把打包的茶点塞给他,要他带回去。
对治好了三公子腿的空闻大师,无论是庄上的人也好,府里小厨房的人也好,都是非常感激的。
他们三公子这么好的人,不该有这样的缺憾。
见实在推不过,空闻大师才收了李娘子用了宝意混了灵泉的水做好的茶点,告辞离开。
谢易行应了二哥的请,要来赏花宴这边陪他一起,自然不会忘记让人带上小厨房准备的茶点。
果然,他一带着茶点过来,那些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小皮猴们就立刻被这些精致的茶点给吸引了。
在分食这些点心的时候,总算安静下来,给了谢临渊一丝喘息之机。
可是,谢临渊看着桌上的茶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心痛到脸都要扭曲了。
这分给萧璟吃也就算了,还要分给这些小兔崽子吃?他不甘心!
“别不甘心了。”谢易行随手送了一叠到他面前,“能安静片刻你就该知足了。”
对岸,夫人们的目光大多聚集在谢易行身上。
她们同宁王妃说着许久未见谢易行,想不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却没有人提起说要给他说亲。
众所周知宁王府的三公子腿有残疾,性情孤僻,长得再好也没用,女儿嫁过来就是受罪。
宁王妃听着她们这表面的夸赞,想着今日空闻大师又来给易行复诊。
儿子现在既然出来了,就说明他的腿肯定又有好转,说不定很快就能自己站起来走了。
她的行儿以后将同平常人无异,而且又得圣心,在朝中领了差是会有何等的锦绣前程,这样一想,宁王妃也就不在意她们的虚情假意了。
而在这游廊上,少女们的目光部分落在鲜少出来见人的宁王府三公子身上,大部分的目光则是跟柔嘉一样,落在了萧璟身上。
虽然都知道四皇子跟宁王府的二公子交好,经常出入宁王府,可是会在今日的赏花宴见到他,那完全是意料之外。
尽管好奇萧璟他们在那头会说些什么,可是隔了这么远,她们能听到的也就是自家弟弟在那边闹腾的声音。
是的,谢临渊贡献出了自己的茶点,不仅没有封住这群小兔崽子的嘴,他们在吃完以后反而更加精力旺盛,越发的闹腾了。
谢易行出来赏荷,就真的是专注在那些荷花上,淡淡地品着茶,仿佛周围这些闹腾完全入不了他的耳。
萧璟也是如此,身在这噪音之中也仿佛在他清静的书房里,谢临渊都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在耳朵里塞了什么东西。
弟弟愿意过来,就已经是帮了他一次,要想再向他求助肯定无门。
谢临渊只能看向自己的好友,用目光恳求他想想办法,帮自己治一治这些小鬼头。
他母亲让他在这里看着他们,他们这么闹腾,对面都要听见了。
“阿璟。”谢临渊扯了扯他的袖子。
在萧璟看过来的时候,朝他做了个拜托的手势,用嘴型说道,“拜托拜托。”
见他可怜,萧璟放下了杯子,看向那群正在闹腾的幼童。
他们之中最小的也有七岁,大的已经十一岁了,都上了几年学。
萧璟想着,随意地开口叫了平康侯的幼子:“安和。”
那被他叫到的八岁幼童立刻停下了嬉闹,转过身来到了萧璟面前,规规矩矩地垂下了头:“殿下。”
平康侯的长子与萧璟同在虎贲营,平康侯的幼子也跟着哥哥见过四皇子几次。
少年多慕英雄,见过萧璟在军营中的英姿,平康侯的幼子已然把他当成自己的偶像。
只听四皇子问自己:“你的课业现在学到哪里了?”
听到萧璟的话,平安侯幼子心里一咯噔。
刚刚在这亭子里喧闹的其他几位小公子也跟着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样,没了声音。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怕的就是被问起功课。
然而四皇子问话,他不能不答。
亭子里响起了平康侯幼子支支吾吾的声音,说着自己近来都被教授了哪些新课。
他还没说自己学得不纯熟,就听萧璟的声音再次响起,说道:“已经学到这里了?好,你哥哥平日总是说你天资聪颖,今日我便考校考校你。”
他说着,目光在剩下几只皮猴身上扫过。
这些刚才还嬉闹得大声,无法无天的小公子们顿时脸色发灰。
风水轮流转,刚才被气得脸色发青的谢临渊差点没憋住要笑出声。
对面,留神着这边动静的贵女们就听见这亭子里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自家弟弟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排着队等在亭中。
仿佛在轮流到四皇子面前来,接受他的考校。
“这样考校太慢了。”谢临渊起了坏心眼,他让小厮去取了文房四宝来,让小公子们可以笔答。
这些小公子每人领了一支笔,愁眉苦脸地站在石桌前写着字,一边写还要一边听谢临渊说,“等写完以后把这些都送到对面去,让大家都看看。”
几位小公子:“……”
这是公开处刑!这是蓄意报复!
然而萧璟没有阻拦,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开口制止。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答得乱七八糟,字还写得像狗爬的卷子被送到对面去。
先是在一群贵女中传阅,最后才到了他们母亲手里。
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见着母亲朝这边望过来,这几个小的也不由得缩了缩。
十分想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宝意看着他们的动作,忍不住抿唇一笑。
刚刚瞥见他们的字,她心有戚戚,想着自己不久之前写的也跟他们差不多呢。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听于雪晴说道:“那边递来了墨宝,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递一份回去?你们说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落在了宝意身上,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她在边疆长大,却是正经的将军之女,能文能武。
不像宝意,长在京城,却当了那么多年丫鬟。
感到五公主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宝意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刚要开口,就听见柔嘉的声音响起,应和道:“雪晴姐姐好雅兴,我看我们就以荷花为题,每人作首诗送到对面去让他们品鉴品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