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宝意心中一喜,她知道谢易行正在恢复,可是没有想到恢复得这么快。
尤其是在自己离开之后,就不像之前那样能时时出入小厨房,给他的饮食中加入灵泉水。
这段时间,谢易行所能摄入的灵泉,都只来自那些在庄上用灵泉水浇灌出来的蔬菜。
但是他那些出问题的经脉,就是在这样一点点灵泉水的滋润中完全地长了回来。
在经过空闻大师的几次针灸之后,他终于能尝试下地自己走。
宝意原本想直接过去,可最后却在门边收住了脚步。
她看着面前的三哥以他自己的力量,不用旁人相帮就朝着原路走回去。
短短的几步路,他用了比旁人要多几倍的时间。
一到轮椅前,谢易行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撑着扶手转身,重新坐回了轮椅上,额头上流下了汗珠。
宝意这才有了动作。
她从门边进来,把砚台放在了一旁,走到水盆前去。
谢易行见她把手帕浸了进去,拧干了才拿到自己面前。
宝意捧着手帕:“三哥。”
谢易行接了妹妹的手帕,擦掉了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这样短短的几步,对他来说负荷甚大,令他身上也出了汗。
宝意掩饰不住惊喜,问道:“三哥是什么时候能走了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谢易行抬眼看向她,无奈地道:“本来是想自己先练一练,等能走了再给你们一个惊喜。”
何况宝意自回来以后,先是被他们母亲留在院子里,后来又为了水灾去施粥,中间还要抽出时间去看霍老,都没有在这里停留过。
谢易行体谅她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时时过来,连今日她会出现在这里都没有想到。
他问:“今日不是同母亲去进宫面见陛下跟皇后娘娘了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啊,是为了这个。”宝意转身去拿那装在锦盒里的砚台,重新折回哥哥面前,“这是陛下赏给哥哥的,是很好的砚台呢。”
谢易行伸手接过,看了这锦盒里的砚台一眼,说道:“确实是好砚,替我谢过陛下没有?”
宝意在他面前蹲下,仰着头望他,对他露出笑容:“哥哥现在大好了,很快就能离开了这轮椅,亲自走到陛下面前去谢他。只不过哥哥要练习行走,院子里也没个人伺候,要是摔了的话可怎么办?”
宝意担忧谢易行久不能行,现在练习起来会容易操之过急。
若不是怕太过打眼的话,现在她就想给哥哥喝下纯粹的灵泉,让他过了今晚便能健步如飞。
比起旁人还要康健。
谢易行听了她的话,眼中露出笑意。
他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我这院子怎么会没有人?”
宝意望着哥哥的眼睛,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翊岚。
这书房里的灯火映在两兄妹的眼瞳里。
他们看着彼此,两人之间仿佛不存在秘密。
从宝意认祖归宗,恢复郡主的身份以后,白翊岚就再次变回了从前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除了谢易行最开始试图行走的时候摔了一跤他出现,其余时间竟像是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谢易行觉得,就算是两人身份有别,但是有这样的情分在,便是来日不能在一起,也应当有个正式的告别,而不该像现在这样无疾而终。
宝意没有起身,仍旧维持着这样蹲在哥哥面前的姿势,抬手帮哥哥按起了腿。
谢易行朝着窗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枝叶的掩映之间,他们说到的人正坐在那里,眼睛在面罩下望着这个方向,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从宝意夺回自己的身份以后,白翊岚就再也没有去见她。
先前在庄子上还没回去的时候,要面对她从自己可以喜欢的小丫鬟变成高不可攀的宁王府郡主,白翊岚是调整不过来这个心态。
等回到王府以后,她又素在王妃的院子里,白翊岚也不可能这样过去见她。
等后来她自己有了独立的院子,白翊岚几次想去见她,又觉得男女有别,身份有别。
就算见了又能如何?不如不见。
眼下见着宝意来这院子里,这样隔着窗户远远地看她一眼,白翊岚就觉得够了。
他直接忽略了谢易行的视线,只坐在树上没有动作。
宝意给三哥捏了一阵腿,感到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了,这才收回了手。
“三哥。”她仰着头,对哥哥说,“我想回我住过的房间,看一看还有什么落在那里没有。”
她离开宁王府的时候是匆匆走的,回来之后也没有再来过这院子里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谢易行对她微微一笑,说道:“去吧。”
就像是不知道宝意回到房间里以后,那待在外面树上的家伙就会跟着过去。
宝意应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起皱的地方,对哥哥说:“我就在房间里,三哥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一声,我便过来了。”
谢易行点头,看她从自己的书房出去,然后坐在轮椅上说了一声:“她过去等你了,你要是想见她,就赶紧过去。”
这夏天闷热,没有风,外面的树上却传来像是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谢易行驱动了身下的轮椅朝着书架的方向过去,决定去把成元帝赐下来的砚台找个地方放好。
宝意从书房出来。
经过安静的走廊,回到了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的房间里。
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还不知该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可是现在她已经认回了自己的父母亲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叫谢易行“哥哥”。
再回到这里,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宝意推门进来,见书桌前的那扇窗关着,于是上前伸手推开了,让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
这个无风的夜晚,天上的星月也像是凝固在了那里。
宝意望着那月光,然后看到从面前悠悠地飘落下来两片树叶。
这就像是约好的暗号。
她站在窗前,伸手接住了那树叶,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宝意后退了两步,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口掠进来,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等了片刻,这窗台依然安静,只有月光如水,照亮窗前的一小块空地。
宝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捏着手里的叶子,眼中浮现出了困惑:白翊岚不想见自己吗?
他们明明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自己找回身份以后一直那样的忙。
本来有几个夜晚,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见外面有树叶飘落下来,都以为白翊岚来了。
可结果都没见他的人。
宝意在自己曾经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
她上辈子那么多遗憾,没有做成白翊岚的新娘也是其中一个。
这辈子,她从郡主院子里出来,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是借了白翊岚的力。
就算这辈子的轨迹不一样,他们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走到一起,她还是要感激他。
宝意想着,抬手把刚刚接到的叶子拿到了唇边,就要站在房中吹起叶笛,吹响南地的声音。
叶笛声一起,外面的树影摇晃了一下,她等的人终于下来了。
白翊岚早就过来了,甚至先宝意一步来到了她窗外的树上。
见她推开窗,像在搜寻自己的身影,那一刻他就已经想现身。
可想了那么久要见她,事到临头,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只鬼使神差地踢了两片叶子下去。
他看到站在窗边的宝意在月光中伸手接住了叶子,脸上露出自己熟悉的笑容,然后又退开了几步在那里等着自己。
可白翊岚却没有下去。
这些天他看着谢易行的腿已经渐渐恢复了知觉,能够扶着桌案自己走路了,便知道自己被送来北周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很快谢易行就会行走自如,也不需要自己再在他身边,说不定哪天师父就会出现在宁王府,要带他回去。
他终究是不想要一个没有告别的分离。
于是一听到房间里响起叶笛的声音,他就从树上如惊鸿一般落了下来。
从那敞开的窗口,掠进了这间他来过的房间里。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照亮了里面的空气。
宝意停下了吹奏,把唇边的叶子放了下来。
她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翊岚,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白翊岚在面罩后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墙把他们隔开了。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宝意,尽管是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他还是可以看清楚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和她的发间戴着的那些首饰——从头到尾,处处都跟从前是不一样的。
他站了片刻,才开口道:“恭喜你。”
如果是别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宝意都会比现在高兴。
可是不知为什么,听着白翊岚对她说“恭喜你”,她就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她原本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光芒变得暗淡下来,白翊岚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宝意误会了,顿时忍不住上前一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恭喜你找回了你的家人。”
而不是要做着陈氏那样的毒妇的女儿,遭受着那么多的不公,还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
“我——我欠你很多句谢谢。”
宝意也忍不住向他走近一步,“如果、如果不是你帮了我,我也不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认回祖母,认回爹娘,认回哥哥。”
白翊岚看着她。
宝意向他走近的那一步也让他心跳,让他欢喜。
可哪怕两人都向前一步,也越不过他们之间的鸿沟。
他不会想如果宝意没有找回她的身份就好了。
她现在能够得回她应有的一切,能够像蒙尘的明珠一样放出光芒来,白翊岚很高兴。
这不是他一人应见的光。
“我——”白翊岚想要对宝意微笑,让她知道自己为她高兴,想起自己还戴着面罩,于是先抬手把面罩摘了下来,露出了俊美的面孔。
他一双星眸望着宝意,这才说道:“我为你高兴,真的。”顿了片刻,又道,“你三哥的腿也要好了,我……我可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