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来的第一批灾民已经到了城外。
这人少的时候还好,他们不会进城,只会在外面待着。
可是等到后面第二批、第三批来了之后,门外聚集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就会成问题。
为了这事,今日在朝堂上成元帝已经听大臣们吵了一遍。
欧阳太尉今日告病没有上朝,他们就吵得更加没有顾忌。
成元帝的头都被吵得疼了,退朝之后谁也不见,只留了宁王在书房。
书房里,他跟宁王一坐一立。
直到此时,没人在旁吵吵了,成元帝才向宁王说了自己的忧虑。
“如今国库空虚。”成元帝叹息一声,“若是国库依然像皇兄在位时那么充足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是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就是皇帝也寸步难行。
宁王只能说道:“陛下容臣想想办法。”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里,肯定要对成元帝说让欧阳大人从他的私库中拿些银子出来,替国库出了这笔赈灾银。
毕竟成元帝是君,欧阳昭明是臣。
欧阳昭明位极人臣,尊崇无比,这一切都是帝王给的。
可是宁王在这里,他为君王分忧,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尽管成元帝依然心焦,但是看着靠谱的旧友,也感到焦虑被分走了一些。
带着帝王的期许和一肚子的思虑,宁王回到了府中。
一踏进屋里就看到宁王妃把府中几位管事都叫来了,正吩咐着什么,而女儿正在小厨房。
宝意自回来之后,虽在府中也有了自己的院子,但还是晚膳是同父母一起用的。
她非常珍惜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而且每日都要亲自在小厨房做一道菜。
她嘴上说着这么多年在父母身边,却没能侍奉,如今都要补偿回来。
实际上,却是为了强健宁王与宁王妃的身体。
原本不想女儿累着,可宝意这般纯孝,宁王与宁王妃也就随她去了。
宁王进院子时,宁王妃刚好同管事们粗略地安排好了布粥的事。
见宁王回来,不似往日轻松,而是一脸忧色,宁王妃便对他们说道:“都先下去吧。”
“是。”
管事们同王爷见过了礼,一一从宁王妃的院子离开。
红芍端来了宝意一早准备好的清茶,送到宁王面前。
宁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感到清茶入喉,奇异地抚平了心中的焦躁。
他不由得看了看杯子,然后才放在一旁。
宁王妃关切地道:“王爷今日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宁王叹了一口气,说道:“江南水患,如今那些灾民已经逃难到了京城,若是不好好安置,怕会有麻烦。”
这是宁王妃今日第三次听到江南水灾的事了。
第一次是柔嘉来自请搭建粥棚,施粥赈灾,第二次是次子临渊过来,说起城外有灾民汇聚。
他见灾民里有几个孩子可怜,还把自己带着的食物给了他们。
宁王听她叹息道:“能让渊儿都愿意分享食物,可想而知,城外的灾民是有多可怜了。”
这些都是大周朝的子民,他们千里迢迢逃难到这里来,是指望帝王能给他们一跳活路。
他们不能把人这样赶出去,可是要安置,又谈何容易?
宁王妃两手交握,置于腿上:“这么多人,吃住首先就是大问题。”
“没错。”宁王头疼地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城外先临时给他们搭建棚户,让他们暂时住着。”
等江南的水患治好,再让他们慢慢地迁回去,或是迁去别处人丁稀少的地方。
说到搭建棚户,这倒是小事了,军营的兵卒便可以完成,材料也易取。
就是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要如何让他们吃饱饭才是问题。
宁王妃听到这里,对宁王说:“说到这个,我要跟王爷说一件事。”
“何事?”宁王问。
宁王妃于是把今日柔嘉来说的那些话告诉了他。
宁王听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想不到这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谁说不是呢?宁王妃想。
若不是她的母亲陈氏做下了这样的恶行,这便是普通人的女儿,他们宁王府也会继续养着。
同王妃的唏嘘不同,宁王却是越想,越觉得这就是自己要寻的法子。
这京中的高门大户,家底都是丰厚的。
只不过让他们平白拿出来给城外的那些灾民,这些人怕是都不愿意。
可若是有人站出来先做了表率,引得皇上夸赞,再赐下赏赐,那么之后人人都会竞相效仿。
尤其今上的几位皇子都还未成婚,京中想把女儿嫁入皇室当皇子妃的高门大户不在少数。
只要他们宁王府一开了先河,博了贤名,让宫里配合着放些风声,他们为了将自己的女儿推出来,肯定也会跟着这么做的。
宁王越想越妙,最后忍不住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王爷笑什么?”宁王妃莫名其妙。
宁王示意她附耳过来,宁王妃听着丈夫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哭笑不得。
她忍到最后,噗嗤一声跟着笑了出来,随即无奈地道:“王爷说这话可得小声些,别让旁人听了去。”
为了解决灾民的食住问题,竟是连今上的皇子们都算计。
宁王乐不可支地摆手,道:“无妨。”
以他对成元帝的了解,这个无本买卖成元帝肯定会做的。
反正他那几位皇子也是时候选妃了,要是借着这个由头能够缓解一下眼前的窘境,他怎么可能不配合?
何况他们宁王府都做了第一个托,等到那些人回过味来,肯定又要骂他们宁王府狡猾。
尤其是镇国公府,一定跳得最高,骂得最大声。
可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连这个都不在意了,成元帝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王想起刚才管事们都在这里,于是问道:“刚才我回来,你就是在跟管事们安排这件事?”
宁王妃点头:“对。”
宁王说道:“好。”旋即又微微皱眉,说道,“柔嘉说要将所有体己都拿出来,用于施粥赈灾,可是名声却都让宝意占去?这样不好。”
这到底是柔嘉的善心。
即便是她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夺了宝意这么多年的父母宠爱,要想法子将这不属于她的一切都还回来,可他们做父母的却不能任她这么委屈。
宁王妃听宁王说:“柔嘉到底是要出嫁的,以宁王府养女的身份出嫁,也该有一些嫁妆和体己。她有这份心便好了,你这些年给她的体己也不少了,便让她拿出一半出来用于赈灾。宝意那份也还是一样,由她自己出,柔嘉出多少,宝意便出多少,她能拿得出来的。”
“如此甚好。”
宁王妃也觉得宁王这个安排更合适,旁人听了也不会觉得是宝意平白占去了柔嘉的功劳。
而至于宁王后面说的那句——宁王妃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王爷那日把女儿叫进书房里,是把自己的私房钱给了她。”
宁王干咳一声,被妻子戳穿自己藏了私房钱到底是有些尴尬的。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在小厨房忙碌完的宝意回来了。
一进门见了宁王,她便欢喜地叫了一声:“爹!”
“鱼儿,来。”宁王妃朝她招手。
待女儿坐到身边之后,宁王妃便同她说了府里打算到城外去搭粥棚,为这些灾民施粥的事。
宝意一听,立刻点头:“好啊。”
这是好事,做这些事情便是为祖母、父母积福了。
她虽然也写了一封信给欧阳昭明,让他将那四百万两的分红捐出用以赈灾,可是那财富是自己骤然得的,便是给了出去,宝意也没有什么为灾民做了实事的感觉。
现在一听府里准备去为他们施粥,宝意心里才踏实了。
从江南来京城,路途遥远,而水灾中死了那么多人,江南如今正在闹瘟疫。
这些人千里迢迢地过来,身体不好,就更容易发病。
瘟疫要是在城外蔓延起来,那就更可怕了。
城中天花疫情才刚平息不久,经不住这样再一次。
借着施粥的机会,宝意正好可以将灵泉水也混些进去。
只是放在熬粥的水里,只放少量。
这样便只是为他们补足一些元气,强身健体,不会引人注目。
这玉坠的空间与灵泉作用实在是太过神妙,要是被人发现,定然会遭来灭顶之祸,甚至可能祸及家人。
宝意愿意做些好事。
但她不会拿自己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家人冒险。
她会小心再小心,低调再低调。
见女儿如此懂事,宁王妃十分欣慰。
她说:“这施粥赈灾的想法原是柔嘉提出的,娘亲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们鱼儿只要到粥棚去看一看,站一站就好。”
是柔嘉提的?
宝意一听,第一反应便觉得这与她性子不符。
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想亲自去办。
这样一来,才好不引人注目地把灵泉水放进去。
可是她还没开口,宁王便说道:“这件事情让女儿自己去吧,你在后方坐镇看着就好。”
宁王妃听了,转头看向宁王。
宁王望着妻子,说道:“你也教了我们小鱼儿这些时日了,眼下便是一个好机会,让她试试。”
“是啊,娘亲。”宝意忙随着父亲的话说,“女儿很想为灾民做点什么,你便让女儿试试吧。”
宁王妃被宝意的恳切打动了。
她点头道:“好,那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和柔嘉去做,几位管事会从旁辅佐。有什么做不了的,也可以向他们求助,实在不行,还有娘亲在。”
一家三口在一起,很快就把这件事商定了。
曾经的郡主院子中,柔嘉独自坐在桌前。
她那些装珠宝、银票的盒子也都拿了出来,正放在桌上。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被改变了。
只想着很快,借着这个机会,自己便可以再次翻身。
而且最要紧的是,几年后将在朝野中声名鹊起,权势甚至会盖过如今的太尉——欧阳昭明的人,也很快会在这些流亡的灾民中出现。
此时的他,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由欧阳昭明捡了回去,才成了他的一条看门狗。
自己不能错过这个在他一无所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出来帮他一把的机会。
来日他飞黄腾达,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饭之恩。
柔嘉眯起了眼睛。
前世,江平便是因为怜悯了这少年,才换来了他的一世守护。
直至病死,她也没受过什么磨难。
这样的助力落在江平那样的蠢货手上,真是可惜了。
要是她能把他收为己用,那他能为她做到的事,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