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郡主院子里又闹了起来。

算上前两个,这是第三个死在这院子里的人。

只不过前两个丫鬟都是病死的,可陈氏却是上吊自尽的。

听见又出事了,宁王妃匆匆地赶来。

看见院门已经打开了,原本想要进去,却叫红芍给拦住了。

“王妃。”红芍挡着她,“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太医说了,须得病人身上的结痂掉落后七日,才能去尽毒性。

宁王妃只能站在这里,远远地望着,神色焦虑。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说道:“我总觉得听见了宝儿的哭声……”

院子里,柔嘉一直在害怕的哭,紫鸢在她身边安慰着她。

周围的人听她语带颤抖地道:“我一进去,见到里头的景象就慌了神……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放下来,可放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没有气了……”

众人听了皆想,到底是一手把郡主带大的乳母。

她见陈氏上吊,第一反应竟是去救她,而不是怕碰着死人。

只可惜,陈氏到底是死了。

院子里死了人,都是要立刻抬出去。

陈氏上吊,大家都猜测是因为病痛缠身太痛苦了,所以才选择了自尽。

陈氏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抬了出去。

她得过天花,这结痂都还没脱落,尚有毒性。

紫鸢检查过她是真的没了气息,便立刻安排抬出去火化。

府里得了天花死掉的人,都是这般处置的。

抬着尸体的人从院中一出来,宁王妃就忍不住上前一步。

柔嘉也由紫鸢搀着,慢慢地跟着走近院门。

宁王妃一见到女儿,便立刻站在远处道:“宝儿——宝儿没事,不怕!”

“娘亲!”柔嘉原本已经平复了些,可一看到宁王妃,那些情绪就像是又翻涌了上来。

她站在离院门还有好几步的地方,由紫鸢支撑着,满面泪光地哭喊道,“我好怕,娘亲……”

宁王妃叫她这两声“娘亲”叫得,心都疼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女儿要遭这样的罪。

王府东北角远远地升起了火光,柔嘉脸上的泪痕被这火光映亮。

她勒住陈氏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样勒死她虽然会在颈后留下印子,但是这个时节没人会去多查看留意,尸体也会被拉出院子立刻火化。

一把火下去,一切就烧得干干净净。

柔嘉垂下眼眸,发出啜泣的声音,眼底却有精光闪过。

这一下,她是完全把自己摘出来了。

那火烧了半夜,将尸体烧成了灰。

陈氏此人,在这世上就剩一把骨灰,别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家中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宝意这么一个女儿。

等天花过后,宝意还是要随谢易行一起回来的。

宁王妃就没有在这时候立刻派人去告知。

柔嘉脸上跟身上的结痂也开始渐渐脱落,留下了浅浅的疤。

院子的门打开,又有了新人进来。

柔嘉坐在梳妆镜前,由新来的丫鬟给她打扮。

眼下冬雪还未归,破了相的夏草、秋云也被送了出去,新来的丫鬟都由紫鸢一手调教。

比起过去她身边用着的丫鬟,这新来的几个相貌要平庸些,也都是沉稳性子。

柔嘉看着这名叫采荷的丫鬟给自己上粉,然后对自己说:“郡主这样遮盖着,就看不大出来了。”

柔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看不大出来有疤。

可若是换了本来的她,见到现在肌肤有如白璧微瑕,肯定已经闹翻了天。

但是多活一世,她就不在意这点小小的瑕疵了。

左右都是会好的。

而且等她重新做了玉坠的主人,只会比现在更美。

她点了点头,起身道:“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柔嘉的身体大好了,整个京城也恢复了平静。

宁王太妃在庄子上也住了有一段时间,很快就要回王府了。

到时候谢易行肯定也要跟着回去,庄上就不再像现在这样热闹了。

霍老盯着宝意练字,如今小丫头的字是越写越好了。

就是笔锋还不够有力,所以霍老让她在手腕上悬了沙袋。

他看着宝意认真的样子,粗声粗气地开口道:“等回了王府,不能光顾着陪宁王府的老太太,也要用心练字,听到没有?”

自从宁王太妃来了,就整日地霸占着宝意,霍老觉得自己分到的时间都少了。

他心里吃醋地想,怎么这小丫头老人缘就那么好,到处去捡爷爷奶奶?

宝意停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来说道:“不会的爷爷,我会好好练的。”

霍老“哼”了一声:“我看那老太太对你可是喜欢得不行,说不定回头要收你做干孙女。”

到时候她上了宁王府的宗牒,成了金枝玉叶,哪里还会来跟自己学这个。

宝意却认真地道:“不会的,我只做您的干孙女。”

这话傻气,可霍老听着却舒适了起来。

他一抬手,在宝意的脑门上敲了敲:“就知道哄你爷爷。”

宝意却在心里想,我不做她的干孙女,我是她的亲孙女。

宁王太妃在庄子上的日子非常舒心。

既有孙子在身边陪伴,又有宝意乖巧懂事,李娘子还做得一手好斋饭。

再去妙华庵的时候,静云师太都夸她:“太妃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不必舟车劳顿。”

宁王太妃含笑,她身旁的张嬷嬷为她奉上了茶。

她如今只要来妙华庵,都有宝意作陪。

现下她同静云在此处交谈,宝意就在偏殿抄经。

说起宝意,宁王太妃便道:“我总觉得,我跟这孩子有缘。”

静云师太说:“太妃若是真觉得有缘,不妨认作干孙女,带在身边也好有个贴心人。”

宁王太妃其实也动了心,若是认宝意做干孙女,那对宝意来说也是大大的体面。

张嬷嬷与静云师太都听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柔嘉现在这样,我还真想就认宝意做干孙女。在这里也好,陪我一起回五台山也好,过个一两年等她大了,再给她配个好姻缘。”

她第一眼见宝意就觉得亲近,宝意的性子也好,便是陪她这个老太太过一两年青灯古佛的日子,这孩子也能一样对佛祖虔诚。

瞧她这一日日地抄经,从不抱怨,一般小姑娘哪能做到?

听着宁王太妃的话,静云也凑趣道:“说来也巧,我第一眼见宝意姑娘,也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呢。”

宁王太妃意外地道:“你也这么觉得?”

静云点了点头,又说:“只可惜想不起来。”

再说起之前太王太妃曾住过的院子,静云道:“太王太妃住过的院子,我们原是想着一直不动的,可先前那一场火半夜着起来,烧到了那边,我们就只能把能抢救出来的都抢出来了。我后来还好好清点归纳了一番,太妃可要去看看有什么东西需带回去的?”

这倒是是个意外,宁王太妃跟张嬷嬷都没想到妙华庵这里还存着太王太妃的遗物。

太王太妃去世得早,府里她的东西都不多,想留些念想都难。

宁王太妃当即便道:“带我去看看。”

静云于是领着主仆二人去了一间静室。

太王太妃的遗物就存在这里。

宁王太妃走进来,将这些为数不多的遗物都看过了,看到在佛经中夹着本诗集。

张嬷嬷一看便笑了,说道:“太王太妃来妙华庵,竟还带着老王爷的诗集。”

宁王太妃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她这对公婆是对鸳侣,只可惜相伴的时日太少。

她将这诗集拿在手中,随手一翻,就看到从其中飘落下来一张纸。

纸落在地上,张嬷嬷弯腰捡了起来,给宁王太妃看。

宁王太妃还未见画的全貌,只一看这笔触便笑了起来:“这是父亲给母亲画的小像。”

她公公的画技是极好的,宁王太妃觉得自己的儿子儿媳都没有怎么见过他们的祖母,有张小像看看也好。

她接过这画像,一边展开一边对张嬷嬷说:“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打开小像,宁王太妃的目光落在上面,却是瞬间没了声音。

“太妃?”张嬷嬷心道这是怎么了,也跟着朝纸上一看,顿时捂住了嘴。

这小像已经有了许多年头,纸张都泛黄变脆了。

可是上面画着的人,却恍若今人。

小像里画着的少女,眉目神情,都像极了宝意。

宁王太妃眼前又浮现出了宝意抄经的模样。

同这张小像重叠在一起。

风从窗外吹来,吹动了她指间的纸张,也勾起了她尘封的记忆。

良久,张嬷嬷听她说道:“没错……宝意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初初相见,就觉得如见故人。

张嬷嬷垂目看着这小像,喃喃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凑巧?”宁王太妃的声音冷了下来,“真的只是凑巧吗?”

人会相似,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有血缘,两个没有血缘的人长得像是极其罕见的事。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曾在战乱中遗失,隔了七年才被接回来,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她再次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小像。

若事情真的如她所想,宝意才是他们宁王府的血脉,那么就是他们宁王府被人愚弄了。

鱼目混珠,真正的明珠却掩埋在泥沙里,无人知道。

宁王太妃将这小像给了张嬷嬷,让她收好:“现在先不要声张。”

到底事关重大,她需要先确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嬷嬷应了是,将这小像妥善地收了起来。

宁王太妃虽打定了主意要先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但是再看到宝意的时候,却忍不住一再仔细地看她。

宝意走在她身边扶着她,见宁王太妃一直看自己,于是抬手摸了摸脸。

宁王太妃听她小心地问道:“太妃,我是抄经的时候脸上沾到了墨水吗?”

“没有。”

心中已经有七八分认定这才是自己的孙女,宁王太妃看宝意的目光就越发的慈爱,可她心中的怒火也是越发的高涨。

她回了庄子上,先让人回了王府,告诉他们迟两天再过来接。

消息传回去,宁王和宁王妃听了就有些意外——

娘在那边是还有什么事吗?怎么又要迟两天再回来?

“迟两天也好。”宁王妃想了想,说道,“过两日诩儿回来了,你要上朝,正好让诩儿去接。”

宁王点头:“好。”然后又问起女儿,“柔嘉怎么样了?”

“她今日来同我请安了。”一说起女儿,宁王妃就露出了笑容,“我瞧着是大好了,就是脸上留下了两处疤。我心疼她,她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必在意。”

宁王听了,舒展开了眉头:“柔嘉长大了。”

宁王妃说道:“是啊。”

宁王看着妻子,握着她的手道:“我谢衡的女儿,便是脸上有这么一两处小疤,也同样有无数人来求娶。让柔嘉不必担心,我们定然为她安排个好姻缘。”

庄上,宁王太妃命王管事去找了当年接郡主回来的人。

王管事领了命,没有多问便立刻去了。

这两个嬷嬷虽出了府,但嫁得都不远,在外头还处处仰仗着王府,一叫就回来了。

宁王太妃端坐在上首,看着那两个当年去接郡主的嬷嬷穿得光鲜亮丽地来了。

两人一来,就跪下同宁王太妃行礼,口中称道:“见过太妃。”

宝意端着李娘子新做的茶点来,见了这跪在地上的两人,一时间没有想起她们是当年来村里找她们的人。

两人出了府,自己做了主母,样子都大变了。

她送茶点过来,放在了宁王太妃面前:“太妃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最好克化了,您尝尝。”

“宝意做的?”宁王太妃望着她,然后拉过了她的手,说道,“你就在这儿,先别走。”

“是。”宝意应着,站在了一旁,想着太妃留下自己是要做什么。

宁王太妃这才将目光落回了这两个嬷嬷身上,却没有叫她们起来。

两个嬷嬷跪了片刻,没听见太妃叫自己起身,就已经心里打了个突。

太妃从五台山回来,还未归府就让人叫了她们来,肯定是有事。

只是她们又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

忐忑了许久,才听坐在上首的太妃说道:“当年是你们两个去接郡主回来的?”

张嬷嬷站在一旁,开口道:“起来回话。”

两人这才应了一声“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想着太妃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宝意心中一动,终于从她们的轮廓中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尚来不及想更多,宁王太妃就命令道:“当年的事情如何,给我说一说。”

“是。”站在左侧这个嬷嬷记性比较好,当下便说了起来,“当年我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去了孙嬷嬷最后落脚的村子里,打听到了她家在哪。等去到的时候,孙嬷嬷跟她的儿子都已经过世了,剩下的就只有她的儿媳陈氏一个,还带着两个孩子。”

“对对。”一人说了,另一人也想了起来,跟着说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其中一个便是我们郡主。当年我们去的时候,郡主正好七岁,脖子上带着当时孙嬷嬷带她走的时候王妃交给她的坠子,养得健健康康。”

两人说着,那画面都在她们脑海中清晰起来。

柔嘉郡主虽是在乡野长大,但是养得很好。

如今接回府中七年,也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女了。

宁王太妃没有开口,张嬷嬷问道:“那陈氏的孩子呢?”

“陈氏的孩子?”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然后说道,“虽然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但我们也还记得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郡主要小几岁呢。”

本来两个女娃,也担心认错的。

可是一个看起来七岁,另一个看起来才四五岁。

还有坠子佐证,她们就不担心了。

听这二人说完,宁王太妃抬起了手,把宝意拉到了面前。

她问这二人:“你们看,这孩子年纪像几岁?”

两个嬷嬷看向宝意,看了片刻之后说道:“这姑娘看着倒是跟郡主一般大。”

宝意感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用力地收紧了一下,又松开。

她顿时意识到为什么太妃会让这两个人来,又为什么让自己留在这里——

祖母发现了!

宝意几乎要颤抖起来。

她感到那不甘的火焰又在自己的躯体里咆哮冲撞起来。

这是机会,这是她夺回一切的机会!

可是……可是为什么?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祖母会发现异常。

自己明明不知该做什么,就什么都没做,她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宁王太妃眼中已经燃起了怒火。

听着这二人的话,宝意当时明明七岁了,却还瘦小得像四五岁一样。

他们宁王府的血脉在那毒妇的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不光让王管事去找了这两人,还让张嬷嬷去打探了宝意这些年在府中的遭遇。

再加上现在听到的话,宁王太妃已经连杖杀那毒妇的心都有了。

她在张嬷嬷担忧的注视中压下了这怒火,对宝意说:“宝意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两个嬷嬷就听这少女说道:“回太妃,奶奶说过,我是承天十三年嘉定之乱的时候出生的。”

两个嬷嬷心里一惊,太妃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

这少女究竟是谁?!

见这二人又惊又惧地看着宝意,宁王太妃又问:“你小时候——”

她太过愤怒,以至于一句话都无法连贯地问下来。

宁王太妃深吸一口气,才说了下去,“你小时候为何会看起来如此不足?”

宝意原本在担忧地看着她,听到这话便眼眶一红,小声道:“小时候家里吃不饱,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姐姐。我每日要做好多事,洗衣砍柴,烧火做饭,也没有时间睡觉,所以就一直这样……不过等来到王府就好了,就长起来了。”

如果可以,这些伤疤她真的不想再在旁人面前揭开。

尤其是在自己的祖母面前。

宝意确信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说这些只会让祖母更加痛苦。

宁王太妃听着她的话,已经心疼难忍。

她的性情还足够刚强,可她身边的张嬷嬷却是心肠柔软。

一听这话,就已经站在旁边抹起了泪。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们的小郡主,她们的金枝玉叶!

她这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毒妇真是好大的胆子!

宁王太妃眼眶微红,拉着宝意的手问她:“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有个坠子?”

宝意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听着这话,那两个嬷嬷哪里还会不知今日自己被叫来是为了什么?

两人看着宝意,看着这穿着丫鬟服饰的少女,腿一软齐齐跪在了地上。

宁王太妃却看也不看她们,只忍着心痛问宝意:“那坠子为何不在你身上?”

宝意这一次迟疑了许久,才说:“是小时候被姐姐抢走了。”

两个嬷嬷已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了起来。

张嬷嬷擦着眼泪,在旁哽咽着问:“你怎么从来不说呢?”

宝意像是怕做错事一样地小声道:“因为娘亲说那本来就是姐姐的,不过是奶奶偏心我,给了我戴。但那本来就是姐姐的,应当还给姐姐。”

本就该是姐姐的,什么都是姐姐的。

张嬷嬷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他们的小郡主……

宁王太妃也红了眼眶,拉着宝意靠近自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太妃,”宝意担忧地望着她,像是想抬手擦掉她的泪又不敢,“您怎么了?”

“孩子。”宁王太妃摇着头,“你不该叫我太妃,你该叫我——祖、母!”

——

自此唐浩陷入了水深火热(并不)的生活之中。

【簪子篇】

小媳妇儿一直盯着别人头上的桃花簪子,

唐浩悄悄的去问了好友,得知簪子需要花一两银子。

半夜偷偷摸摸的去了西屋。

五日后,小媳妇儿头上也多了一枚桃花簪子。

唐浩:嗯,不错,自己动手做的不花一枚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