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本能地躲避火光。
方才春桃虽是伸手来推宝意,可是她手里的灯笼却是向着谢柔嘉去的。
谢柔嘉见到那灯笼火过来,本能地往旁边一躲,不想脚下打滑,就这么摔进了池子里。
火光电石之间,宝意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其中只有一个最为清晰——机会!
这是机会!
所有人就听这伏在池边的少女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
又是“扑通”一声,荷花池中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那些提着灯笼围过来的贵女跟府中下人都停住了脚步。
漆黑的池水被灯笼照亮。
他们看着宝意跳了下去,奋力地游到了柔嘉郡主身边。
这一幕简直惊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宁王府的荷花池极深,她们这般身量的少女跳下去,双脚根本踩不到底。
而宝意的水性很好,她下去之后就绕到了谢柔嘉身后。
众人见状心下稍定,下水救人就该这样,才不会被慌乱的落水者带下去。
不懂水性的谢柔嘉无比慌乱,已经呛了好几口水。
感到有人跳下来,然后托住了自己,谢柔嘉的口鼻终于能够停在水面上。
她两手仍然在扑腾,耳边听见宝意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姐姐不要害怕,有我。”
“宝意!”谢柔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呛着水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宝意救我……”
如今宝意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柔嘉抓着她的手臂,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只手抓住了自己脖子上的玉坠。
“郡主——”
“郡主!”
春桃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岸边。
她趴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奋力朝着两人伸手:“郡主快抓住我!快!”
春桃死也没有想到,自己陷害宝意,竟然会把柔嘉郡主给弄到荷花池里去。
要是郡主在里面有个三长两短,那她也不用想活了!
夏草跟秋云在旁看着春桃这样,都吓得快要哭了。
她们也不懂水性,不能下去救郡主。
两人只能急切地问左右:“有谁会水的?快下去帮忙!”
“快啊!”
可剩下的丫鬟里没有一个像宝意这样敢跳下去。
而两个会水的小厮也因着郡主的身份,不能直接去施救。
他们瞧着宝意的动作,应当是可以托住柔嘉郡主,一时之间不会沉下去的,于是赶紧去找来竹竿,向着荷花池中伸去。
谢柔嘉在沉沉浮浮中,听见岸上有人在喊:“郡主快!抓住竿子!”
但她不敢伸手,就怕自己沉下去。
宝意在她身后,手指握在那玉坠上,刚刚磨破的伤口又被她生生地掐出了血来。
血一融入玉坠中,玉坠就发起了热。
岸上所有人就看到这一瞬间,宝意像是气力不济,再也托不住柔嘉郡主,两人向着水里沉去。
“郡主!”春桃趴在岸边,吓得几乎要疯了,劈手就要去夺竹竿。
还好下一刻,宝意又将身前的人推了起来,两人重新浮出了水面。
那柔弱的少女像是爆发出了一股神力,将呛水的谢柔嘉推向了竹竿。
她抓着了谢柔嘉的一只手,带着她握在了竹竿上。
见柔嘉郡主抓住了竹竿,春桃忙对那两个拉着竹竿的小厮道:“快,快把郡主拉回来!”
谢柔嘉呛着水,借着那竹竿上传来的力道渐渐被拉回了岸边。
春桃、夏草跟秋云合力将她拽上了岸。
“郡主,郡主……”春桃跪在她身边,泪流满面地道,“郡主你没事吧?!”
“咳咳……”谢柔嘉在池子里呛了几口水,主要还是被最开始跟中间的沉没吓到了。
等上了岸以后,她便立刻回过神来,问道,“宝意——宝意呢?!”
宝意湿漉漉地从岸边上来,来到了慌乱的谢柔嘉身边:“我没事,我没事,姐姐!”
众人听着她管柔嘉郡主叫姐姐,再想起她刚刚那样奋勇地跳下去。
完全就是情急之下忘了两人的身份,只像当年在乡野时,叫出了这么一声逾越的“姐姐”。
满园灯光下,谢柔嘉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虽然看上去湿漉漉的,很狼狈,但她的样子却像是极为高兴。
她一面对自己说着话,还一面抬手擦了擦脸,露出了一个带着梨涡的笑容。
有机灵的丫鬟很快便取了披风过来,给浑身湿透的柔嘉郡主披上了,护着她站了起来。
她这一落水,在前院同夫人们在一处的宁王妃也立刻赶来了。
“宝儿,宝儿——”宁王妃急急地来到她面前,望着女儿问道,“你没事吧?”
“娘亲——”一见宁王妃,谢柔嘉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她是货真价实的害怕,“娘亲我好害怕……”
宁王妃不顾她身上湿着,把她拥入了怀中。
直到确定女儿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她才放开了柔嘉,又颤抖地摸了摸她害怕的、湿透的脸。
这是曾经失去女儿的母亲在差点再度失去她的时候,最直接的反应。
站在岸边同样浑身湿透,却没有人看她,也没有人给她披上披风的宝意看着被宁王妃拥在怀中的谢柔嘉,手指用力地收紧。
指尖被水冲淡的血迹再次变得深了起来。
灯火中,她的目光落在了谢柔嘉颈间挂着的玉坠上,玉质的颜色已经变了。
刚刚她在上面留下的血已经渗入了玉坠中,化成了雪中的一点红梅。
在玉坠发烫的瞬间,她就带着谢柔嘉沉进了水里。
戴着玉坠的谢柔嘉慌乱呛水,也没有发现这一瞬间的异样。
宝意在决定跳下池子的那一瞬间,就做出了这个打算——
既然来不及造个假的来替换,那就先用自己的血染了这玉坠!
……
柔嘉郡主意外落水,这赏荷宴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
受邀来宁王府的夫人们跟贵女们都自觉地告辞。
宁王妃亲自送宾客离去,才回到正堂中,面有愠色地一拍桌案:“说,郡主好好的是怎么落水的!”
“王妃息怒!”柔嘉郡主落水时在场的一干人等都吓得跪了下来,春桃、夏草、秋云也在其中,大气都不敢喘。宁王妃的目光在这群不中用的奴才身上扫过,来到了跪在角落的宝意身上。
宝意已经被准许换了身上的湿衣,只是头发还湿着,人还在微微地发抖。
宁王妃想起自己听到的话,柔嘉意外落水,是宝意第一个跳下去救她。
也是亏得有她,如今她的宝儿才能好好的。
她想着,目光柔和了几分,对跪在角落的宝意道:“宝意,你过来。”
听见自己亲生母亲叫自己的名字,宝意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们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却没有办法与她相认……
宝意压下心中酸涩,应了一声“是”,起身走向了宁王妃。
春桃看着宝意在自己面前走过,心中一颤。
宝意来到宁王妃面前,宁王妃拉过了她的手,刚要说话就感到宝意的手瑟缩了一下。
宁王妃垂眸,将她的掌心翻过来,只见少女的手上满是伤痕,新旧重叠。
新的伤被荷花池的水浸泡了,伤口有些发白翻卷。
宝意有些局促地要收回手,却叫宁王妃拉住了。
宁王妃抬起头来望着她,有些心疼地道:“好孩子,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宝意幼鹿般的眼眸里映出宁王妃端丽的脸。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时间不知有多恨这造化弄人,为何自己生得一点也不像她?
“宝意。”紫鸢在旁提醒了一句,“王妃在问你话。”
“没、没怎么……”宝意回过神来,忙道,“没怎么弄的——”
春桃跪在原地,听着她这不像样的回答,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有些得意地想,爹说得果然没错,家雀就是家雀,飞上枝头也别想边凤凰,谅她也不敢说是自己——
这个念头还未转过,就听见宝意小声道,“旧的这些是上回捡风筝的时候落下的,新的是刚刚春桃姐在池边推了我一把,我抓着石头被磨破的。”
“你撒谎!”春桃浑身发抖,膝行从人群里出来,跪在宁王妃面前,“王妃,宝意她撒谎!”
“她如何撒谎?”宁王妃放下了宝意伤痕累累的手,转而看向了春桃。
从宝意说春桃推她的那一刻起,宁王妃的眸光就沉了下来。
她向来和善柔顺,可她毕竟是王妃,一旦发怒,所有人都要从脚底寒到头顶。
“王妃明察!”春桃慌得脸都白了,抬手指着宝意恨道,“我刚刚在池边是推了她,可我是不慎摔倒推的她!她这分明是记恨我们上回打闹玩耍,将她留在屋顶——”
见宝意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望着自己,就像是能吞噬人的荷花池水。
春桃吓得整个人一抖,夏草跟秋云跪在人群里,望着这个方向心中焦急,却不敢站出来。
“春桃姐姐。”春桃只听这向来都是任自己搓扁揉圆的少女怯怯地说,“我只是说你推了我,又没说你是故意的。可是……郡主刚刚是为了躲避你手中的灯笼才失足落入水中,王妃问起你为何不说呢?”
宝意迎着春桃的目光,仿佛有些畏怯,又有些困惑,小声重复了一遍,“你明明就不是故意的……你为何不说呢?”
春桃浑身一震,宁王妃看到她的表现,哪里还会不懂?
她的声音明显压抑着怒气响起:“来人,把春桃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明日报送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