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关天,灵山寺僧人的反应很快。
他立刻就找了两个人跟宝意去山上把霍老抬下来,然后又去找了空闻大师。
空闻大师医术精湛,这些年谢易行就一直是由他在医治。
宝意和那两个僧人一起来到霍老住的院子,领着他们从房里把人抬了出来,飞快地抬到了灵山寺的禅房。
空闻大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上辈子,宝意在庄子里跟在谢易行身边,是见过这位高僧的。
可是这辈子她去了三哥那里以后,还没有去过庄子,空闻大师现在还不认识她。
没有在意其他,空闻大师立刻为昏迷不醒的霍老把脉,然后为他施了针。
宝意听他念出一串药名,让一旁候着的僧人去抓药煎好送进来。
在灵山寺种了许多的药材,京中的药行有不少药都是在这里买。
成熟的药材收下来,已经炮制晾晒,现在空闻大师要什么他们都能立刻找来。
银针入穴片刻之后,霍老呼吸转为平稳。
空闻大师伸手,拔出了银针。
宝意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霍老有救了。
她这一番跑动,跑得眼前发黑,坐在这里此刻还感到晕眩。
空闻大师收好了银针,看向这发现霍老倒下的少女,和蔼地开口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是老先生的子侄?”
“没错。”宝意忙站起身来,向空闻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谢谢大师救我长辈。”
她刚刚跑下来抓着那僧人求助的时候,说霍老是自己的爷爷,也是为了解释为什么这么晚她会跑到后山上去。
此刻空闻大师再问起,宝意就把已经想好的说辞告诉他了。
她是前几日听到了这位家中长辈的消息,才来了灵山寺跟他相认。
她并不在这附近住,而是在城中一户高门大户做丫鬟。
今夜会上后山,是因为买到了霍老要她买的东西,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他倒在地上。
“原来如此。”
空闻大师点了点头,宝意这番说辞虽然简单,但是没有破绽。
他看向情况恢复平稳的老人,抚着长须说,“看来这便是你们的缘法了。”
宝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空闻大师说道:“若不是霍施主前几日与你相认,今日你又来后山找他,他这样在院子里躺一天,怕是原本的病情会加重。”
闻言,宝意的心提了起来。
上辈子自己不认识霍老,他一人独居,可能就是这样倒在地上好久才被发现,所以病情加重,撑不过冬天就去了。
此刻听了空闻大师的话,她忙问道:“那现在我爷爷他——”
“没事,等药煎好了让他服下,很快就会醒来。”空闻大师道,“但是要治好他的顽疾,老衲无能为力。”
宝意心里一沉,看向躺在床上的瘦小老人。
空闻大师治不好的病,那可能就真的没人能治了。
霍老再这样独居在山上没人看着,也不是办法,自己又不能次次都这样跑回来。
她想着,开口对空闻大师道:“大师,我今天是趁休息跑出来的,不能在这里久留。”
宝意说着,拿出了从万宝奇珍楼带出的匣子,交给了他。
空闻大师伸手接过,目光看向了她:“施主这是?”
宝意知道空闻大师品性高洁,这匣子里的古玉她不能带回府中,放在他这里再合适不过。
她只说道:“这是我替爷爷买回来的一枚古玉,我今日来就是想把这个交给他。等他醒来以后,还请大师把玉交给他,告诉他我来过。”
“好。”空闻大师接受了她的嘱托,点头收好了匣子。
宝意又说:“我会想办法在城里租个院子,找个人照顾爷爷,等一切安排好以后,就来接爷爷下去。不过在我办好之前,还请大师帮忙照顾爷爷,求大师了。”
“小施主言重了。”空闻大师含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宝意又再看了霍老一眼,心中那似火焚烧的煎熬没有减少。
她已经两日没有睡好,不知道今夜是否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但是她已经不能在这里久留,告别了空闻大师就下了山,回到了山脚。
那在这里等着她的马夫百无聊赖,见她终于回来了,只说道:“姑娘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宝意爬上马车,非常过意不去:“辛苦师傅在这里等我,我们回去吧。”
马鞭一响,马车又在月光亮堂的道上跑了起来。
宝意在颠簸中把银票拿了出来,又点了一遍。
买玉用掉了五百两,还剩一百三十两。
这一百三十两要买下一个院子不够,但租个院子却顶顶够的,剩下的还能找个靠得住的人来照顾霍老。
宝意叹了一口气,重新把银票收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霍老这一摔,还能不能够帮自己造那枚玉坠。
若是在庆典之前来不及造出来替换,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条路对她来说,真是处处是坎,过了一个,又是一个。
马车入了城,停在了离宁王府还有一段距离的巷子里。
宝意从车上下来,特意多给了马夫几文钱,算是他在那里辛苦等了自己。
随后,她就又悄悄从王府的后门进去。
今日因着赏荷宴,王府里人特别多,花园里处处点着灯,宝意好几次差点撞上人。
她尽量弓着身子走僻静的小路,不想还是被看见了。
荷花池边,春桃正站在柔嘉郡主几步之外,替她整理着要放的花灯,就听身旁的秋云叫自己:
“春桃姐,那不是宝意吗?”
听到“宝意”这两个字,春桃就像秃鹫闻到了血味一样抬起头来,望着她指的那个方向。
果然,在那里走着的不是宝意又是谁?
从她被提拔做一等丫鬟以后,春桃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想着她应该是无比风光。
可是没想到今天看来,却还是穿着一身旧衣,走得畏畏缩缩、鬼鬼祟祟,像是怕人发现。
“果然。”春桃冷哼一声,这般蠢笨,便是到了三公子那里也得不到重用。
她想着,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这荷花池。
宁王府占地极大,这座荷花池是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池里的水是活水,沿着挖好的渠道环绕花园,园中贵女们在这里放花灯,然后在园中畅游,就能看见花灯随水,一路漂流。
这也是柔嘉郡主为什么要在晚上办这赏荷宴。
这是他们宁王府的气派,不是别处能见到的。
此刻,京中的贵女们大多都在这里,这是绝佳的机会,让宝意在她们面前出个大丑。
春桃勾起嘴角,对秋云使了一个眼色,秋云便会意,朝着宝意在的方向去。
春桃自己则来到了柔嘉郡主面前,对她说道:“郡主,我瞧见宝意好像在那边。”
原本正在跟工部侍郎之女说话的柔嘉郡主听了她的话,顿时转过头来问道:“在哪?”
宝意走在路上,忽然见到面前来了一个人。
抬头一看是秋云,她心里顿时一突。
“宝意妹妹。”秋云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改往日的冷淡,热情地伸手拉住了她,说道,“我远远瞧着就像你呢。”
“秋云姐姐。”宝意叫她拉着,无法,只能站在这里勉强扬起了笑容,“秋云姐姐不在那边陪着郡主放花灯,怎么过来找我了?”
秋云拉着她,反手一指京中贵女们站着的地方,对她说道:“是郡主瞧见你了,让我来找你过去。”
宝意下意识地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看到柔嘉郡主站在那里。
见自己望向她,她还朝这边招了招手,显然是要自己过去。
现在谢柔嘉还没有得到玉坠里的宝物,没有想起这玉坠是她从宝意这里抢去的,而她享受了这么多年的人生也是抢的宝意的。
宝意提醒着自己这件事情,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火焰,被秋云不由分说地拉着往那边去。
秋云一边走,一边对她说:“现在所有人在那边放花灯,郡主也让我们放了,花灯祈福,这是让你也跟着放一盏祈求好运呢。”
宝意被秋云拉到了这边,远远就听春桃说:“你看,郡主,我就说是宝意了。”
一听到这话,宝意便知道不是柔嘉郡主看见了自己,而是春桃。
宝意望着春桃那得意的样子,见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知道她是在看自己身上的旧衣。
柔嘉郡主却没有在意到这个,见宝意要向自己行礼,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让我看看你,宝意。”
宝意跪不下去,只能站在原地任她看着,听柔嘉郡主说道:“自你离开院子,我有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你在三哥那儿还好吗?”
她一说话,站在不远处的贵女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她们见柔嘉郡主在拉着一个穿着旧衣的小丫鬟说话,态度与对旁的丫鬟格外不同,便猜到那应当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认祖归宗,成了宁王府的郡主,而这个“妹妹”却只能跟着进王府做了个小丫鬟。
这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宝意察觉到她们望向这里的目光,再瞥见春桃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这是她把自己弄过来的理由了。
见不是发现了她从府里偷偷出去过,宝意便放下了心,只觉得离开了院子,依然这样处处针对自己的春桃真是幼稚无比。
便是让这些人笑,又怎么样呢?
她又不在意。
宝意想着,望向谢柔嘉,回答道:“我在三公子的院子里挺好的,我一直想找机会回院子里看看郡主,可是——”
谢柔嘉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天天都不在家,只对宝意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嗯,看上去是在三哥那里养得好。我也挺好的,你娘亲也挺好的。”
她说着,抬手让春桃把她手里拿着的那盏花灯递过来,给了宝意,“我们今夜赏荷放花灯,你有什么心愿,放花灯的时候一定在心里说出来,这样就会实现了。”
宝意接过盏花灯,想着若是这样一盏小小的灯真的能够实现人的愿望,那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坎坷、那么多的痛苦。
她的心愿,神佛帮不了她,这样精致的花灯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去实现。
谢柔嘉拉着她来到了这荷花池边的角落处,宝意见这里近水,而且水流还在缓缓流去,是最好放花灯的了。
果然听身旁的人说:“来,这个位置放花灯是最好的。”
“谢——”宝意抬眸,刚要谢恩,就看到因为谢柔嘉的动作过大,那原本放在她衣服里的玉坠露了出来。
一见到这玉坠,宝意就整个人定住了。
玉坠,这是她心心念念的玉坠,就近在眼前。
春桃看着郡主拉着宝意去了放灯的角落,目光在岸边一扫。
这角落离灯光有些远,而且岸边的石头上生着青苔,非常滑,要是在黑暗中一不小心踩个空,就会整个人掉进荷花池里。
荷花池的水可不浅。
春桃一勾嘴角,向旁边的夏草一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用来照亮的灯笼。
这赏荷宴光是赏荷、赏灯不够精彩,要是有人失足从那里掉下去,那就好看了。
春桃知道宝意熟知水性,就算这么把她推下去她也淹不死,却能出很大的丑。
这么好的机会,不好错过。
“郡主那边暗,让我过来用灯照着。”她作势要提灯过来照亮。
可一听见她的声音,宝意就心生警觉,果然看见春桃走没两步,一双眼睛就已经开始在四下乱瞟。
宝意借着弯腰的姿势,随着她的目光一起向地上看,跟春桃同时看到了她想要找的工具——
一颗石子。
春桃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将那小石子踢得往前滚了滚,然后一脚踩在了上面,“哎呀”一声向前扑来,没有拿灯笼的手朝着宝意的背后用力推去!
“啊——!”
“扑通——!”
春桃摔在地上,只听前面传来了尖叫声跟落水声,旁边也有人叫了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她低着头乐够了,收起笑容再做出一脸惊慌的样子撑起了身,却看到她要推下去的宝意仍旧还在岸上。
她的两手牢牢地抓住了岸边的石头,手上都磨出血来了,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望着自己。
春桃一惊,她没掉下去,那落下去的是……?
“救命——!”柔嘉郡主在水里拼命挣扎,毫无章法地拍打着水面,湿透的黑发黏在她的脸上,“来人……救我——”
她不会水!